1 春日見

第1章 春日見

山裏的春天格外冷,東南山坡的積雪先與春日打照面,露出枯黃的野草,虞添識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曬着太陽看着手機。

陽光照久了,看東西越來越黑,虞添識的目光從手機屏幕移開,這次分開二十天,距離上一次他們聊天過去十五天,那天是除夕,虞添識給沈定轍發去新年祝福:【新年快樂!】

沈定轍回複同樣四個字外加一個紅包,紅包顯示已退回,聊天記錄終止。

山坡下傳來奶奶的喚聲:“小添啊,吃飯了。”

“來了。”

起身的瞬間手機震動,沈定轍發來信息:【什麽時候回?】

【明天。】

【車次發我。】

将購票信息截圖發給沈定轍,對方沒有回複信息。

晚飯後奶奶幫忙整理行李,虞添識的行李不多,帶回來的厚羽絨服,一件給了姑姑家的兒子,另一件留給奶奶,奶奶推辭:“這麽好的衣服給我浪費,我天天烤火,穿不了好的,你穿,你穿好看。”

“我那邊還有衣服,別舍不得穿,注意身體。”

奶奶往箱子裏裝她準備了很久的臘肉,叮囑着:“臘肉放冰箱可以吃很久,臘腸有辣的和不辣的,分開裝了,這兩瓶是你愛的辣椒醬,這是蘿蔔幹,你帶過去,就說農村沒什麽好東西,希望他們不要嫌棄。”

虞添識低低應着,成全奶奶的心意。

“在那邊要聽話,放勤快點,眼裏得有活兒,以後工作了一定要報答他們……”

虞添識拉着行李箱拉鏈,東西太多,拉鏈差點卡爆,在奶奶說完的同時将箱子放在門邊,“知道的。”

“他們家都是好人,長大要報答他們。”奶奶說着往虞添識手裏塞了一卷錢,十塊、二十塊的卷在一起,帶着溫度的錢燙的虞添識愧疚,奶奶語氣裏盡是不舍與擔憂:“這錢你拿着,在外面難免遇到點事,留點錢傍身總是好的。”

趁奶奶轉身檢查箱子,虞添識将那卷錢,加上自己身上為數不多的三百一起放在奶奶的枕頭下。

在家的最後一個晚上,虞添識将鋪在地上的幹草席子、棉花褥子搬到床上,那張浸染他父母的血的床。

時間沉澱了血的顏色,原本鮮紅的血變為與木頭融為一體的黑褐色,虞添識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看着自己變成巨大的飛蛾撞向透明的玻璃缸。

玻璃缸裏的燈光籠罩着自由漂浮的水母,水母變幻成沈定轍……

鬧鐘響起的第一秒,沈定轍又變成水母,虞添識猛地睜開眼,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感受從噩夢中驚醒的真實感,天亮了,該出發了。

出發前虞添識爬到後屋老樹,從樹上的鳥窩掏出兩枚鳥蛋,鳥媽媽已數天不見回窩,不知生死,虞添識默念:“借你兩枚蛋,可能沒機會還你了。”

兩枚鳥蛋被他用毛衣包好,細心地放進箱子裏。

奶奶抹着淚送他到路口,他家住在山上,世代久居的木房子,春天的路總與泥濘為伴,小時候上學他總是不敢穿鞋,拎着鞋一直走過泥濘,一直到學校附近,找到水坑洗幹淨腳穿上唯一的鞋子進校園,放學回家更不敢穿鞋,以至于在虞添識的記憶裏,路旁的小野花、枝頭的粉桃花,統統被染上泥漿。

虞添識回頭看了眼奶奶身後的老屋,揮揮手:“奶奶,你回去吧。”

“诶,你慢點,路上仔細着點。”

走到半山,回頭,奶奶瘦小的身影依舊在,虞添識在心裏默默說着再見,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小巴車沿着山路颠簸,昨晚沒睡好,這麽一颠,胃像是翻了個個兒,趕在吐出來前順利到達高鐵站。

高鐵上,鄰座的小男孩豎着ipad觀看海洋記錄片,虞添識側目,屏幕飄動的透明水母,講解員的聲音同時傳進耳朵:“水母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物之一,水母的身體構造簡單,沒有心髒……”

虞添識想起昨晚的夢,夢裏的沈定轍沒有心。

手機震動,沈定轍發來微信:【走E出口。】

【好。】

E出口靠路邊,走下去需要經過長長的樓梯,恰逢電梯故障,虞添識提着超大行李箱一步一步往樓梯下走。

路邊一輛保姆車降下車窗,沈定轍摘下耳機,叮囑司機:“何叔,去幫下忙。”

司機幾步上前接過行李箱,“嗬,這麽沉啊。”

“麻煩你了,何叔。”

沈定轍沖虞添識點頭,語氣溫柔,至少比微信上的文字看起來溫柔:“上車吧,”

虞添識順從地坐到他身邊,何叔剛從後備箱繞過來,正好看到沈定轍幫虞添識擦額頭的汗。

“跑這麽急?我又不是不等你,擦擦汗。”

虞添識本能的偏頭躲開,目光越過沈定轍身後的玻璃窗,穿着灰色羽絨服舉着相機的狗仔隐在樹叢後面,虞添識沒再動,低眉順眼地任沈定轍替他擦汗。

司機配合地沒有升高玻璃,直至車彙入車流,車窗緩緩升起,沈定轍依舊保持着笑意:“在家習慣嗎?”

“還好。”

他聰明的沒有問沈定轍為什麽親自來接他,沈定轍似是看出來他想問,手塔在車門邊,随間敲打着車窗,“可惜梁女士今天有個聚會,不然她會親自來接你。”

虞添識微微點頭。

沈定轍猝然靠過來,“怎麽不說話了?你不是最喜歡跟梁女士上熱搜嗎?”

虞添識擡眸,直視着沈定轍,又瞥了眼前面豎起耳朵的司機,語氣平淡:“還行。”

沈定轍坐正,雙手抱胸,閉眼,“何叔,放首歌。”

司機忙問:“少爺要聽什麽歌?”

沈定轍懶懶地,“《Losing Grip》。”

司機讨好似地幹笑:“少爺,你這些高級的歌車裏可能沒有,要不,連上你的藍牙?”

沈定轍倒沒發火,“算了,不用了,随便吧,你平時放什麽就什麽。”

司機猶豫着,播放梁秋儀平時喜歡聽粵語老歌。

虞添識手機裏有沈定轍喜歡的《Losing Grip》,他記得裏面的一句歌詞:“Right now I feel invisible to you like I'm not real”。

“好像我是隐形人好像我并不真實”。

沈定轍喜歡在洗澡的時候大聲唱這首歌,唱到最後一句“If you don't care then I don't care when I going anywhere”時,他總是吼着唱出聲。

除了虞添識,沒人知道在外斯文乖巧的天之驕子沈定轍,私底下叛逆得像個瘋子。

側頭看向沈定轍,他的臉十分具有欺騙性,柔和,細膩,俊美更是不用說,他的母親梁秋儀曾是娛樂圈美貌标杆,無數女星打着“豔壓”梁秋儀的名義炒熱度,最後被網友“哪裏來的小醜,替儀姐提鞋都不配”深埋坑底,沈定轍完美擇取父母優良基因,相貌自是不差。

車停在別墅門口,沈定轍遞給老何一個紅包:“何叔,新年快樂。”

“哎呀,我怎麽能要你一個小孩子的紅包,不用不用。”

“拿着吧,圖個好意頭。”

虞添識靜靜看着,他沒有給何叔準備紅包,也用不着他準備,他只是在想,沈定轍總能做到面面具到。

看着沈定轍進屋,何叔收起笑臉,指指後備箱:“小虞啊,箱子需要我幫忙提嗎?”

“不用。”

虞添識在沈家地位尴尬,他只是梁秋儀資助的山村貧困生,提下箱子,對何叔說了聲“謝謝”。

一進門,保姆阿姨拿着拖鞋等在門口,“哎呦,你這鞋就在門外換吧,我剛拖的地,啧啧,你這箱子也太髒了,這輪子全是灰,擦擦再提進來。”

虞添識并不想與阿姨為難,在門口換好鞋,接過抹布擦幹淨箱子,再一擡頭,與端着水杯的沈定轍四目相對,沈定轍視線落在箱子上,“你缺什麽告訴何叔,讓他采購。”

“我什麽都不缺,帶的是我家鄉特産。”

沈定轍端着水杯上樓,虞添識蹲在客廳将箱子裏奶奶的心意一件一件往外拿,崔阿姨站在一旁癟嘴:“這什麽味兒,這麽沖,夫人回來要不高興了。”

見虞添識沒應她,她湊過來拎起臘肉,“啧,這黑不溜秋,髒死了,別髒了家裏地方,扔外面去吧,再說了,現在誰吃臘肉啊,不知道多髒。”

虞添識站起身,“阿姨,你沒權利扔我的東西。”

“喲,你還當自個兒是家裏少爺呢!”崔阿姨陰陽怪氣的,“我是沒權利,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去。”

虞添識自顧自的将臘肉臘腸放在廚房角落,而後拎着箱子上樓洗澡,走到樓梯拐角處,仍能聽見阿姨的閑語:“這麽不讨喜,不知道夫人讓他住進來幹什麽,人笨,又不會說話,像個木頭似的,一天天的,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鄉下來的,成不了氣候。”

五點左右,洗好澡的虞添識再次下樓,他知道沈定轍休息日五點會出門跑步,門口,沈定轍看着門外的臘肉臘腸,揚聲:“崔阿姨。”

崔阿姨手搓着圍裙,小跑着過去:“少爺,是餓了嗎?先喝碗湯?”

沈定轍臉上帶着笑,語氣溫柔:“崔阿姨也是從山裏出來的吧,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們老家過年家家戶戶殺年豬,你說你們家鄉年豬不賣,那你們能吃得下一整頭豬?”

“不、不是,我們做成臘肉。”

沈定轍依舊笑着:“方便問問做法嗎?”

“煙、煙熏。”

“哦,黑不溜秋,不知道多髒,能吃嗎?”

虞添識聽到這裏,從樓梯走過去,撿起門外的臘肉,轉身問沈定轍:“吃過黑豬肉嗎?”

“這是黑豬肉?”

“對,豬是自家養的,臘肉自己家做的。”

沈定轍戳了戳臘肉,“這麽硬,要怎麽做?”

“先洗,洗完煮,煮完再炒,可以跟你喜歡的蒜苗一起炒,也能炒辣椒、莴筍。”

“那你做吧。”

虞添識往廚房走,“你跑完步回來剛好能吃。”

沈定轍跟着他到廚房,“不跑了,餓了。”

崔阿姨站在旁邊,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幾次想插手,沈定轍溫和地打斷她:“阿姨,別髒了你的手。”

阿姨面色慘白,讪讪不敢開口。

虞添識麻利地切配菜,煮臘肉。

切臘肉的時候,沈定轍上手拎起一片,“透明的,現在能吃嗎?”

“能。”

“嗯,挺香的。”下一秒,沈定轍湊過來,對着虞添識耳朵:“你為什麽不把臘肉放冰箱?是等阿姨扔,還是等我訓阿姨,你可以反抗,為什麽從不反抗?”

虞添識沒否認,反是認真問沈定轍:“我訓她,然後呢,她拿的是沈家工資,看的是沈家臉色,我訓她,以後我吃的每一頓飯,喝的每一杯水,都要擔心吊膽,你永遠不知道水裏會不會加料。”

“虞添識,我第一次見你,你不是這樣的”

“那是你的錯覺,我一直是這樣。”

阿姨做的菜沒能上桌,沈定轍吃着臘肉腸肉配了兩碗米飯,虞添識在他想添第三碗飯時攔住他:“晚上吃太飽你會睡不着。”

“你又知道?”

虞添識埋頭扒飯,“嗯,知道。”

沈定轍放下碗,“我不喜歡別人過度關注我。”

“你在房間敲鍵盤的聲音比馬蹄聲還要大。”

直到他倆吃完,崔阿姨依舊頂着一臉讪色沒敢說話,待沈定轍上樓,逮着虞添識細聲碎罵:“你故意害人啊,我這麽大把年紀,我容易嗎?你存的什麽心?”

虞添識只是指指臘肉臘腸:“沈定轍喜歡吃,需要放冰箱保存。”

沈定轍在洗澡,他房間的浴室正好與虞添識房間床的位置相對,虞添識等着他吼出最後一句歌詞,等了好久,今天的他沒有唱完最後一句,他的電話響了,他關掉淋浴器跑出去接電話,浴室門一關,電話聲被阻隔,虞添識在心底替他唱完最後一句:“If you don't care then I don't care when I going anywhere。”

“反正你不在乎,那麽我也不必在乎。”

【作者有話說】

開更啦,各位小仙女,周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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