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那一聲細微的呻吟似乎驚醒了衆人。

站立在房屋中央的艾薇的眼珠微微一動,她的面容慘白無色,靜靜地懸浮在一片黑暗中,一雙漆黑無光的瞳仁在手電筒微弱的燈光下顯現出詭異的色彩。

于染的心頭一跳,纖細的手指瞬間收緊,在冰冷汗濕的掌心中印下四個月牙形的指痕,細微的刺痛感扯着她的神經,猶如墜落一般的失重感瞬間蔓延上來。

就在這時,于染腳下再次傳來更大的響動,那些被蜘蛛弄暈過去的玩家終于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掙紮着想要坐起身,弄出頗大的聲響,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艾薇黑漆漆的懾人眼珠,于染心裏一急,一個箭步上前,給三個玩家的脖頸後方一人一個手刀。

他們重新昏迷了過去,噗通一聲再度栽倒在塵土裏。

于染僵硬地扯起唇角,露出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艾薇挪回了眼珠,重新死氣沉沉地盯着莫奕。

這次,她終于開口說道:“是的。”

沙啞粗糙如同被烈火灼燒過,又仿佛指甲劃過玻璃一般的聲音響了起來,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她的回答令于染不由得一愣,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原來艾薇在回答剛才莫奕問她的那個問題——“你知道嗎?”

莫奕臉上無喜無怒,一雙漆黑的眼眸又仿佛深了些許,他緊緊地盯着眼前的艾薇,淺色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開口說道:“那些怪物究竟是什麽?”

艾薇慘白的面容模糊了一下,薄薄的嘴唇扭曲成一個近似與微笑的弧度,說道:

“你竟然都已經猜到了,那還問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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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奕掀了掀眼皮,深黑的瞳孔猶如箭矢,緊緊地鎖着黑暗中艾薇的面龐。

艾薇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應,她偏開了視線,幹澀地笑了一聲,說道:

“……他們都是我殺害的人。”

莫奕的面上沒有什麽變化,但是于染的呼吸卻明顯亂了幾分,她不顧自己心裏對艾薇本能的畏懼,開口問道:

“既然他們都已經被獻祭過一次了,那為什麽還能再次被獻祭?”

艾薇動了動她冰冷漆黑的眼珠,冰冷而譏諷地說道:

“每一天的獻祭只需要一個器官,一個人身上又不是只有那麽一個。”

于染皺起眉頭,下意識地向前走了一步,繼續問道:

“既然只需要一個器官,那你為什麽當初要……”殺那麽多人?

于染剩下的半句話在艾薇冷嘲的視線下咽回了口中——現在她想起來了,每次獻祭都需要新鮮的器官,而需要的大多是致命部位,一旦失去就會死亡,哪裏還等得到第二天。

她的面上不由得染上一絲尴尬的薄紅。

艾薇轉過眼神,看向依舊面色沉沉的莫奕,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這裏是一個畸形的狩獵場,每一個死去的祭品,都會重新活過來,如果它們沒有掠奪到新的祭品來代替它們,那麽就将是它們自己的器官被獻祭。”

她可怖刺耳的聲音在空曠黑暗的房間中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莫奕繃起唇角,問道:“祭品不同,獻祭的結果有什麽不同嗎?”

艾薇嘶啞地笑道:“當然不同了,獻祭舊的祭品所得到的瘟疫是屬于舊的時代的,而獻祭新的時代的祭品所得到的瘟疫……就是你們新的時代的。”

再說最後一句話時,艾薇的語速放的極慢,恐怖難聽的聲音似乎也被拉長放大,其中蘊含着的無限深意令莫奕不由得心中一震。

他面色上不顯,但心中卻是并不平靜。

她話語內的暗示令人不由得心裏發冷。

他之前就知道副本內的劇情是與現實內相通的,而現在艾薇的意思是,如果所有的玩家都成為了祭品,完成了祭祀,那現實世界也會受到副本內的影響,爆發一場新的瘟疫?

莫奕手指下意識地地稍稍收緊了些許,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掌心,細細的針紮一般的痛覺順着末梢神經傳導到大腦,令他不由得心底一顫。

艾薇發出可怖的笑聲,但是她漆黑冰冷的眼眸內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她重複着宿命一般的話語:

“所以我說過,你們必須死。”

知道內情的于染與依舊一頭霧水的周雲臣一時都是同樣地心裏一寒,仿佛被掠食者盯上一般,心底裏升起原始的恐懼與戰栗。

于染只感覺自己仿佛渾身浸透在了冰水裏,從頭到腳都沒有一絲溫度。

如果艾薇沒有欺騙他們的話,那不管他們死不死這個獻祭都會完成,而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會釋放出來哪種瘟疫,與其死在副本的手上,那還不如被艾薇幹掉。

于染有些絕望。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站在艾薇正對面的莫奕竟然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語氣同樣堅定:

“不,我們不會。”

艾薇收斂起她因為笑容而扭曲的慘白臉頰,一錯不錯地盯着莫奕。

莫奕笑笑,面上的表情看上去輕松而自如:

“剛才在廚房的時候,那個吊墜最多刺痛你的感情,但絕對不足以阻止你對我們下手,但是你還是放了我們一馬。”

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失去血色的蒼白手指,接着說道: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一樣毫無勝利可能,這個副本只是一個死局,那你在剛才何必猶豫呢?”

如果莫奕不知道玩家即使不死獻祭也會完成,那他還有可能以為艾薇放他們一馬是因為她願意給他們一個機會,來對抗這個邪惡的儀式。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如果某個時辰裏,玩家沒有死,那麽舊的祭品就會頂替他的位置成為新的祭品,那樣無論是他們怎麽掙紮都沒有所謂了。

既然艾薇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她又是為什麽選擇放他一馬呢?

莫奕擡起一雙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看向艾薇,繼續說道:

“你知道還有另外一個選擇。”

一條能夠破局的路。

艾薇冷冰冰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莫奕笑笑,話鋒一轉:

“每個副本都是能夠被不同的玩家挑戰不止一次的,那我想你也見過了不止一波的玩家了,對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仔細地端詳着艾薇的面容,似乎想要從那張僵硬慘白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來。

聽了莫奕的話,艾薇微微眯了眯雙眼,沒有回答。

看到她的表情,莫奕知道自己八成才的沒錯。

他其實是并不知道副本能不能被不同的玩家重複挑戰的,畢竟每個副本都和現實連接極其緊密,會被重置的可能性太小——尤其是莫奕還親眼目睹了第一個副本在現實世界中的殘餘:那張焦黑的相框。

那麽……那些并沒有被玩家成功通關的副本會怎麽樣呢?

這個問題一直萦繞在莫奕的心頭得不到解答,畢竟不管支線任務開啓與否,從沒有玩家兩次進入相同的副本。

而剛才艾薇對于他們這個時代所表現出來的熟悉感,令莫奕不由地感到心驚。

這側面印證了莫奕的猜想——一個沒有被完成的副本,是會被重置之後等待下一批玩家的,而且在重置的很有可能只是副本進度,而非NPC記憶。

而按照這個游戲的尿性是不會那麽輕易地讓艾薇将這件事說出口的。

她此刻的不做聲反而是個定心丸。

莫奕微微眯了眯雙眼,開口繼續說道:

“如果現實社會真的出現了已經消失近千年的黑死病,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我不可能不知道,然而現在并沒有,那就說明,不管是新舊獻祭,都沒有被真正完成過。”

他頓了頓,擡眸緊緊地凝視着黑暗中的艾薇:

“新的黑死病沒有出現很容易理解,只要你在時間結束之前殺光所有玩家就夠了,而舊的也沒有出現過,那就說明,即使是用怪物獻祭,也沒有一次成功過,所以你一定是有辦法阻止獻祭的。”

于染的心髒怦怦直跳,她聽着莫奕逐漸加快的語速,也不由得繃緊了心弦。

只聽莫奕繼續說道:

“如果我們發散一下思維的話,做一些大膽的猜想……”

莫奕的目光緩緩定格在艾薇焦黑的,一直有些瘸着的腿上,若有所指地說道:

“如果,你其實本來就是那七個被獻祭的人之一呢?”

于染被他的這個結論驚的幾乎叫出來,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看上去有些傻氣。

莫奕旁若無人地繼續說道:

“你沒有幫手,本來想要殺死那麽多個人就已經極難,再加上到後面整個城市被戒嚴,你急于為了複活孩子而用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來完成最後的獻祭,而或許是由于你是整個獻祭的主導者,或許是由于你的肉身在***時沒有完全銷毀,所以沒有被屋子所控制,而是保留了自身的意識,有了極大的自由。”

艾薇盯着他的目光微閃,面部表情似乎也有些怔忪。

莫奕不動神色地向前一步,說道:

“而這個屋子沒法控制你,自然也就不能強迫你将自己的器官獻出,完成最後一步的獻祭,所以你只要保證屋子沒法得到足夠的新玩家,就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而且,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在我找到的那只紙條上,完成獻祭的最後一個器官,是膝蓋骨。”

艾薇對上莫奕坦坦蕩蕩的雙眼,定定地盯了好久,她突然笑了一聲:

“是我小看你了。”

于染尚且沉浸在艾薇竟然也是七個祭品之一的震撼中,就在這時,她腳邊被蛛絲裹住,又被打暈過去的三人終于挪動了下,再次掙紮着坐起身來。

艾薇似乎被這聲響驚動了,蒼白的面容緩緩地消散進了黑暗當中。

莫奕一愣,下意識地伸手阻攔,但他擡起的手掌卻在下一秒僵在了空中。

一個熟悉的機械女聲傳入了他的耳中,聲音不大,但是其中的內容卻振聾發聩:

“親愛的候選成員莫奕,恭喜您向成為高級俱樂部成員又邁進一步,請再接再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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