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莫奕的手指抵在冰冷的門板上,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節僵硬而蜷曲,在黑暗中閃着微微的光。

他的呼吸壓的極輕,仿佛将身體內的所有聲音都壓入沉沉的水底,所有的洶湧與起伏都壓入厚重的冰層之下。

半掩的門微微露出縫隙,外面有微微的光透進來,模糊的腳步聲穿過半掩的門扉,清晰地傳入耳膜。

刺耳尖利的微微金屬聲更加明顯。

仿佛是尖銳的邊緣拖在地上所帶起的細微聲響。

給莫奕帶來最強危機感的,卻并不是來自門外。

——而是他的身後。

整個屋子都仿佛彌漫着異樣的低溫,陰森而濕潮的空氣如同冰冷的刀鋒一般地刺入皮膚,尖銳的疼痛從末梢神經一路蔓延竄上頭頂,令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浮起小小的顆粒。

莫奕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張地圖上,将這個房間塗成濃重深黑的血跡,猶如一塊代表着不詳的墨跡一般印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身後未知的黑暗令莫奕如芒刺在背,全身的肌肉都緊緊繃起。

就在這時,門外的不遠處毫無預兆地亮起——走廊上方的發出電流滋滋的微鳴,昏暗微弱的燈光将一旁的半截走廊照亮。

然後又猶如回光返照一般地劇烈閃了閃,走廊中重歸黑暗。

莫奕按壓在半掩着的門板上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僵硬起來,他的瞳孔微縮,呼吸一時有些不穩。

在剛才燈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走廊裏閃動着的人影——

只有一個高大模糊的影子,被燈光照射到莫奕狹窄受限的視野內,他緩緩地拖着步子走動着,身後拖着一把巨大的長刀,在地面上刮出尖利刺耳的金屬聲響。

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響和他的動作同步了起來,沙沙地在死寂的走廊中回響,令人頭皮發麻。

緊接着——燈光滅了。

走廊的腳步聲随着燈光的消失也驟然停止了。

——不是緩緩遠離,而是瞬間消失。

沼澤一般的黑暗與死寂籠罩了莫奕,濃稠到近乎實體的陰冷迫近,莫奕的背後緩緩地爬上了悚然的冰寒。

他屏息傾聽着——什麽聲音都沒有,仿佛被放逐出了世界之外一樣,那樣深沉的死寂令莫奕心中發怵。

就在這時,他的心頭猛地騰起一陣猛烈的不安,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危險!在他的腦海深處吶喊着——快跑!

莫奕渾身一激靈,還沒等他做出什麽反應,就只覺得手掌下的房門突然自己動了起來。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

在死寂的黑暗中震耳欲聾地轟然響起——

那門板以一種近乎猛烈的速度狠狠地關上了!

莫奕喉嚨發緊,重新沉澱下來的寂靜中,他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聲隆隆作響,心下猛地湧起一個荒謬卻合理的猜想,令他渾身冰冷……

剛才發生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在操控着他的行動。

唯一的目的是……誘使他主動踏足這個房間。

急劇飙升的腎上腺素令莫奕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手掌心裏一片冰冷,胸腔內的心髒跳動的仿佛要躍出喉嚨一般,但是頭腦卻意外的冷靜。

就仿佛是靈魂與肉體分開了一般,漠然而鎮定地旁觀着一切。

他狠狠地閉了閉雙眼,深吸一口氣,将自己心底裏翻湧着的情緒壓下,然後轉過了身去。

莫奕一雙沉黑的眼眸猶如泠泠的水銀,微微掩在長而直的眼睫下方,凝視着眼前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的指尖微動,打開了手掌中握着的手電筒。

“咔噠”一聲輕響,冰冷蒼白的燈光随即亮起,将屋內照亮了些許,圓形的燈柱被前方的實物所阻擋,扭曲成不規則的形狀。

眼前是一個冷冰冰的鐵床,在手電筒的燈光下反射着慘白的光線,上面從上到下捆綁纏繞着好多條束縛皮帶,邊緣粗糙泛白,底部微微脫線,是被磨損撕扯過的痕跡。

莫奕屏住呼吸,微微移動着手中的手電筒,将鐵床旁邊的陳舊儀器照亮——

上面靜靜地垂下無數條電線,電線盡頭連接着看不出顏色的電極,密密麻麻地垂落在地。

黑暗中散發着令人難以忍受的肮髒味道,仿佛是鹹腥生鏽的血腥味混合着屍體腐爛的味道與灰塵與細菌發酵而成,在房間裏隐隐湧動着。

莫奕喉結微動——

這是用電擊療法治療精神病患者所用的電椅。

他走近幾步,發現在那張鐵床上方覆蓋着的薄薄皮革上滿是痛苦的抓痕和撕裂的痕跡,深棕色的斑點散落,有好幾處抓痕上還殘餘着斷裂的指甲。

觸目驚心。

莫奕微微擡了擡手腕,手電筒的光柱随着他的動作将遠處的景物照亮——

他這才發現,這個屋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大的多,占地面積幾乎相當與五六個病房的大小,被好多肮髒的簾子隔開,一眼都無法将整個屋子盡收眼底。

每個簾子上都布滿着斑斑點點的污痕,深棕色和淺褐色覆蓋在一起,上面還有無數或完整或殘缺的手印,也不知道是污漬還是幹涸的血跡。

其中靠近莫奕的一張簾子下有鮮血緩緩地流出,極其緩慢地擴散着,粘稠濃郁的血泊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肮髒的暗紅色,猶如什麽有生命的活物一般。

整個房間靜的猶如被整個世界隔絕一般,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莫奕攥着手電筒的手指微微緊了緊,冰冷汗濕的掌心感受到手中金屬的棱角和形狀。

他向前邁了一步,伸出空餘的那只手拽住那個簾子,然後将它用力一扯,拉了開來。

刺耳生鏽的金屬滑動聲與悉悉索索的布料聲響起,露出其後的全貌——

即使莫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依舊不由得心頭一跳,然後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眼前又是一張鐵床,不同于剛才那張空空蕩蕩的電擊床,這張床上……是有人的。

一個男人被束縛帶結結實實地綁在斑駁鏽蝕的鐵床上,四肢被緊緊制住,頭臉上滿是鮮血,頭顱被鐵箍牢牢地固定在鐵床上,一根長長的冰錐順着他的眼眶,穿過眼球直直地刺入顱骨內,鐵床的邊緣滿是半凝固的鮮血,地面上的血泊斑駁,看上去令人不由得心底發涼。

莫奕的目光落在鐵床旁邊的臺子上,上面散落着沾滿鮮血的錐子錘子等鐵質工具,鮮血下方是暗棕色的痕跡,辨別不出來是鏽痕還是陳舊的血跡。

他抿了抿唇,眼眸微沉。

——腦葉白質切除術。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非常流行的精神疾病治療方法,通過将類似于冰錐的錐子伸入病人的眼眶中,然後将大腦中前葉的部分神經纖維切除,以達到“治愈”精神疾病的目的。

男人已經死透了——冰錐将他的眼球鑿爛了,直直地穿入了頭顱當中。

莫奕側了側身子,将自己身旁的另外一條簾子拉了開來。

那裏同樣有一張鐵床,上面的躺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他的肚腹大敞着,血淋淋的器官裸露在冰冷的空氣中,頭顱上被鑽開一個大洞,露出紅白相間的腦組織。

那人的面容猙獰而扭曲,手腕上的束縛帶緊緊地扣入皮肉中,勒出淋漓的鮮血。

在看到剛才的兩個鐵床上的儀器之後,莫奕很快聯想到這張床上的療法:

開顱與外科手術。

通過将病人的大腦暴露出來,并且将“生病”的器官切除來達到治療精神疾病的方法。

莫奕注意到,這兩個男人身上的衣服雖然被鮮血染的一團糟,但是仍然能夠辨認出是現代的服裝——他們應該也是死在這個副本中的玩家。

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血腥味與腐臭味越發濃烈起來,嗆的莫奕低低地咳嗽了兩聲,他有些呼吸困難地向後退了兩步。

然而,就在這時,一片沉郁黑暗的寂靜中毫無預兆地響起了輕微的金屬聲——

“咔噠”。

輕微的碰撞聲在死寂中聽上去格外的清晰刺耳,幾乎将莫奕的心跳也牽動了一下。

他呼吸微微一滞,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在手電筒冰冷蒼白的光柱下,那兩張床上緊緊扣着的束縛帶的金屬扣自動地松開了,發出“咔噠”的聲響。

前方那張床上的男人緩緩地轉過頭來,破碎的眼球內長長的冰錐顫動着,用另外一只布滿鮮血的灰白色眼瞳空洞而無神地緊緊盯着他。

——“咔噠”

另外一個男人扭曲而醜陋的臉孔上,充血的眼珠一格一格地轉動過來,緩緩地看向莫奕,頸椎的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咔噠”。

莫奕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向門口跑去,他用汗津津的掌心緊緊扣住門上的把手,然後用力搖撼着。

但是那扇門猶如被銅澆鐵灌一般紋絲不動,緊緊地貼合在門框上,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莫奕能夠聽到自己灼熱而急促的呼吸聲和胸腔內血液奔湧的聲音,其他一切仿佛都在從他的腦海中遠去,只有那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清晰而嘹亮——

“咔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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