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自由

自由

沐白的笑容僵硬起來，像是回想起了什麽讓他感到痛苦的事情。君晗便不再期待能有回答。

君晗忽然有些鄭重：“就此別過。”說完便獨自走進更深的夜色中。

沐白看着匆匆離去的背影，邁了兩步，終究是沒有追趕。他自嘲般笑笑，面部才不再那麽僵硬，原路返回的腳步似乎都更沉重一些。

君晗戴上耳機，聽着小提琴悠揚的樂聲，腦子裏卻有些混亂。她有些承受不住那些如海嘯般湧向她的情緒了。痛苦，艱難，怎麽喘息也壓抑不住的躁動讓她的恐懼逐漸加深。

手機震動起來，她哆嗦着把手機拿出來，看着那串數字，緩了一會，才按下接聽鍵。

“要給你留晚飯嗎？”耳機裏傳來明蕊關切的聲音，她的情緒才平穩一些。

“不用。”

聽見君晗暗啞的聲音，明蕊突然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回家吧，我等你。”

“嗯。”

君晗不自覺加快了步伐，長長的路上仿佛沒有盡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完這條路的，就像是她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窮盡她的一生。

君晗進門的一瞬間，明蕊就感到了一陣混着酒氣的寒氣，逼得她打了個噴嚏。

“喝酒了？”

君晗一邊換鞋，一邊說：“嗯。”

明蕊看着這樣的君晗，就很想把她包裹起來，像是蚌殼包裹珍珠一般讓她感到溫暖。

“快去洗個熱水澡，去去寒氣。”

“好。”

君晗沖了個熱水澡，換上了明蕊買給她的那套有些晃眼的明黃色睡衣。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君晗感到有些違和。

“把姜茶喝了。”明蕊看着君晗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一飲而盡，當監護人的這點心思也算是被滿足了，滿意地端着碗離開了君晗的房間。

君晗疲憊地躺在床上，燈光昏暗，她卻有些睡不着。一閉上眼睛，心裏的不安就濃烈起來，像是無底的深淵，要将她整個人都吞噬掉。

女人漂亮的臉上不斷重複出現着狠厲，冷漠，不耐以及……溫柔，直到鮮紅的液體湧出，君晗心髒刺痛，看着那張逐漸破碎的臉，她堪堪轉醒。她緩慢地坐起身，心髒的劇烈跳動讓她有了些活着的實感，以手撫面卻摸到一片冰涼，淚水就這樣無知無覺地湧出了，怎麽也止不住。

君晗這才後知後覺，她之前的木然不過如此，不過是對于君依的死亡無法接受的一種僞裝。在詭異的平靜裏，她再也找不到平衡點，她如同海上求生的人突然失去了浮木一般絕望，顫抖着縮成一團。

這樣的黑夜裏，時間仿佛無限拉長。

可是……可是君依對她是怎樣呢？她極盡嚴苛，像是藝術家雕琢自己的作品一般瘋狂地要求她，訓練她，改造她，規劃着她的全部人生。只是她死了，交通事故，意外死亡，她就那樣安靜地躺在那裏，比君晗見到任何時候的她都更溫柔恬靜。

君晗怎麽也抑制不住啜泣聲，流不止的淚水，訴不盡的憂愁。

君依自由了，君晗卻再也無法自由了。

君晗努力将自己從情緒中抽離，不斷深呼吸，緩慢地舒展着自己的身體，直到疲憊到極點，迷蒙地睡去。

再次醒來，室內昏暗，拉開窗簾，天色陰沉，烏雲積壓，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實在讓人提不起精神。

君晗去洗漱後坐在床上，空虛蔓延上她的身體，她卻提不起做些什麽的興致。

明蕊看見的她就是那樣枯坐着，如同圓寂了一般，明蕊再次敲了敲門，清咳了幾聲。

君晗茫然地看着明蕊，似乎在詢問有什麽事情。

“吃早飯。”明蕊說完就離開了房門口，似有所感一般再次嘆氣，養孩子是容易讓人變老啊。

飯桌上，君晗一口一口吃着粥，動作機械，神情呆滞。

明蕊不自覺地又嘆了口氣，見君晗吃得差不多了，她清咳一聲，君晗便看着她，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君依是我的摯友，她的離去對于我來說也是沉重的，我不希望自己在那個有着她生活痕跡的房間裏繼續生活，所以把你帶到這邊，你生活的其他部分并不會因此改變，當然，你也可以為你的生活做出其他選擇。就像昨晚一樣，我可不信她允許你去喝酒。”

“好。”君晗答應下來，她知道以後的一切她可以自主選擇，只是這個“禮物”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君晗，漫長的一生裏總有些東西會讓你想要留存下來的，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知道想做什麽就去尋找，不必急于一時。”

“我知道。”君晗低着頭不去看明蕊，她自覺活不下去，沒必要人盡皆知。

“那……你對以後有什麽打算？”

君晗沉默良久，最後擠出一句：“怎樣都好。”

看似淡然，卻是通向一條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是什麽的道路。

君晗就這樣回了學校，陰雨連綿的離城終于放晴，久違的陽光伴着清風席卷着城市的每個路口，轉過街角，離城一中的校門口人來人往，如平常一樣。

君晗壓了壓帽檐，幾乎蓋住了她的上半張臉，校服規規矩矩地穿在身上，看不出有什麽特別。走進高二二班的教室，她就坐在後門旁的位置，靠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翻着書。

君晗對集體生活并沒有什麽特殊感情，她不是時刻都在學校的學生，在她過去的十七年人生中，鋼琴才是她生活的大部。君依對她的安排也注定了她要走一條不同尋常的路。

“君晗，出來一下。”班主任在後門把她叫了出去。

裏面是昏昏欲睡的早自習，外面是兩個人的無言以對。

“節哀順便，出了這麽大的事我也不能指望你很快恢複過來，但是既然回到學校了就收收心。”看着一臉無所謂的君晗，班主任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你能好好聽我說話嘛？擺正你的态度。”

君晗有些不耐，她點點頭就回到教室坐好，快速用耳機堵住耳朵，在白噪音裏緩慢地做着深呼吸，亂七八糟的情緒就這樣放空出去。

課間，君晗看着桌面上的那罐糖努力地扯出一個微笑。

因為糖罐上的便簽寫着：我想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