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碎片

碎片

“诶，那個小修，不然你點幾杯奶茶？”

“你想喝就直說，別拿我小外甥女當由頭。”君修還是沒有忍住吐槽。

“你少喝點甜的，都這麽大年紀了。”

明蕊笑意吟吟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仿佛置身事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晗晗今年高考是吧？”君林提起的話題又被梁秀雲怼了回去。

“不要現在跟孩子提學習，那大學在哪上不一樣？”

幾次話題展開都失敗了之後，君晗主動開口：“這裏有她……我媽媽的房間嘛？”

“有的有的，你想去看看嘛？”

“可以嘛？”

“可以的可以的，君依有交代過我們的，如果你要求了就滿足你。”

明蕊跟在君晗後面走到了君依的卧房，她大概能明白君晗的想法，畢竟，她曾經也十分渴望地想要去看看君依生活過的地方。

“這個屋子裏的東西從來沒動過，定期會掃掃灰，太久不住人的屋子是會缺點人氣。”

“依依一直是個很優秀的人，那兩個箱子都是她的獎狀，從小到大，但凡是她參加的比賽就沒有不拿獎的。”

君晗仔細看着那張君依手握獎杯的照片，那時候的君依還有着學生的青澀，是她沒見過的樣子。

“這張照片是數學競賽金獎，她為了這個比賽努力了很久，所以最後得到金獎的時候真的很開心。”

君晗的手擡起又放下。

梁秀雲：“可以拿過來看的，別這麽拘謹。”

“還是算了。”

照片牆上的許多照片裏的君依都是那麽有生命力，那麽驕傲，那麽耀眼，那樣的君依，她從未親眼見過。

君晗只記得那些暗無天日的練習，那副冷漠的神情，那樣冰冷生硬，而她只是想着，如果這樣能讓她高興就好了。

君晗掃過書架，經過書桌，看過窗前的綠植，然後看到了床頭櫃上的鋼琴擺件。

“這個怎麽會在這兒？”

君晗看着那個由她親手拼好的鋼琴擺件完好地出現在這裏，她親手刻的“Y”字用紫色描了一圈。

「所以，你真的回到孤城了對嗎？你走之前和他們好好聊過天，好好道過別對嗎？那為什麽不能告訴我呢？為什麽——不能好好和我道別呢？」

君晗偏過頭不想眼淚被看到，也不想眼淚落下來。

明蕊立刻抱住君晗，君晗無力回抱，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

似乎到了這一刻，對于君晗來說，君依的離開才有了實感，她才終于哭了出來，再也控制不住痛苦地嘶吼。

梁秀雲也有些繃不住，紅着眼眶看向君晗。君林扶着肩膀顫抖的妻子，自己也有些不忍。君修則偏向一旁，不願看到這樣的君晗。

明蕊一邊給君晗擦眼淚，一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沒事了，晗晗，哭出來就好，一切都會好的。”

君修從君依房間的床頭櫃抽屜中拿出了一個文件袋，看着慢慢緩和下來的君晗：“這是她托我交給你的東西，我當時問她為什麽不親自交給你，她說她沒有時間了。”

君修眸光閃爍：“希望你能自由，君晗。”

回到孤城的第一次見面就在這樣的狀态下草草結束。君晗和明蕊都沒有選擇留在別墅中住一段時間，只是去了一個離孤城中心更近的酒店，離這邊也近了許多。

看着似乎平靜下來的君晗，明蕊踟蹰着，最終還是問起：“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感受了嘛？”

君晗對上明蕊的目光，她眼神哀恸：“我只是不明白……我為什麽要被這樣對待？”

明蕊的眼淚唰地掉下，她自己也有些反應不過來，哭腔明顯：“我以前只是以為你不是那麽完整，現在我才知道，你早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有些細小的碎片紮進你的血肉中全然拔不出來，另外那些較大的碎片掙紮着拼湊出一個形狀，還有一些碎片你都不知道它們遺失到了哪兒。”明蕊低着頭不敢看她，只是這份感同身受深刻地提醒着她們同樣痛苦。

君晗冰涼的指尖撫上明蕊的臉頰，用指腹輕輕擦去明蕊臉上的淚水：“姐姐，你為什麽這麽難過呢？”

“因為我同樣認為怎麽會有人來愛這麽破碎的我？怎麽會有人冒着被劃傷的危險撿起一片一片的我？”

兩個人沉默着，似乎共同分擔着悲傷，又似乎僵持着無解的關系。

君晗掙紮着試圖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控制自己的悲傷，身體卻越發顫抖和麻痹。

明蕊再次抱住君晗：“深呼吸，晗晗，沒事的，跟着我的節奏慢慢來，放松，放松。”

“沒事的，感到難受也沒事的，悲傷也是正常的情緒，不要逼迫自己，放輕松，晗晗。”

君晗聽見明蕊的心髒跳動的聲音，那麽有力，那麽清晰，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我帶你離開孤城，以後都不回來了，好嘛？”

君晗搖搖頭，深覺那不是她願意做出的選擇。

“那我和你一起面對，好嘛？”

君晗點頭。

“無論如何，請你相信我，像相信你自己那樣。”

君晗擡起手回抱明蕊，她們似乎達成了某種約定。

夕陽西下，霞光滿天，她們從未那麽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也從未那麽相信，她們是有愛人的能力的。

“我有你的碎片。”

明蕊聽着君晗篤定的語氣，她就知道這份相信并非憑空而來。

「親愛的女兒：

展信安。

關于開頭要怎麽寫我思考了很久，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你未必有耐心看這封信，或許你會直接把它撕了。畢竟，我是那樣對待你的。你恨我是應該的，不用原諒我，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活下去的話，就一直怨恨吧。因為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早已是不知道被丢到哪裏的一捧灰。我早已無知無覺，消彌于世間。

但我依然要告訴你，我的計劃已經全部完成，我過去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達到如今的結果，我要你真正自由。

我不希望你是從別人那裏聽到我與韓城先生，也就是你的生父的故事。」

君晗揉了揉酸脹的眼睛，不禁覺得好笑，因為她第一次知道韓城，并不是因為君依的正面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