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章

第 37 章

江照枝一路垂着雙眸，沈青彥淡淡看着她，未置一詞。

等到了小院，江照枝才恍如隔世般回過神，兀自念叨：“今兒我特意寫了字帖的......”

院中的涼亭中，石桌上放着早已備好的筆墨。

沈青彥在涼亭中坐下，看着江照枝刻意躲開他的視線，低頭從袖中匆匆抽出一疊紙。

“我想着你這樣寫起來應當更容易些......”

那疊紙不薄，寫這些字帖，她昨夜定然點燈熬了許久。

沈青彥伸出手接過字帖，抽出一張墊在了白紙下，稚嫩的字跡隐隐透了出來。

他執筆蘸墨，按照透出的痕跡寫了下去。

風輕拂，沈青彥寫得專注，江照枝坐在一旁看着，漸漸出了神。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顧玉祯，想到顧容韞頭上的那根玉釵。

玉釵精致，同她收到的禮物一模一樣。

江照枝心中一揪一揪地疼，她分明早已看清了這份感情的真相，但這當中的細節反複出現刺激着她，提醒她，她的心意從來沒有被珍視過。

而她一直在意的，也只是旁人給予的假象。

“今天有點難。”

沈青彥的話将她拉回現實，江照枝視線重新聚焦，紙上的字跡混亂，可謂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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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蹙了蹙眉，起身站到沈青彥身側：“今天的字稍微複雜了一點，但是表兄還是要按照我先前說的——”

江照枝俯下身子，輕輕拿起筆落在紙上：“一定要手腕用力，否則力度就不夠了。”

她寫完一字，扭頭看向沈青彥。

“我試試。”沈青彥從她手中拿過筆，學着她的樣子下筆，但是動作仍是笨拙，每個筆畫都被他寫出了框外。

紙上的字越來越亂，江照枝有些看不下去了，一着急索性握住他的手：“你的發力點還是不對。”

寬袖翻開，江照枝正巧碰到他手上的傷口，輕輕淺淺地摩擦着。

“橫平豎直，放在一起寫也是一樣的......”江照枝教得十分專注，根本沒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的行為已經逾越了。

沈青彥似乎也聽得十分投入，雙眸微斂着。

江照枝認真帶着他寫下一筆一畫，做起先生來，精神不由高度集中。

院內異常安靜，她看着筆下的字，絲毫沒有注意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

直到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踹開。

江照枝被吓得一顫，擡眸看去，正巧對上門口顧玉祯投來的視線。

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看到幾名侍衛從顧玉祯身後跑出，迅速包圍了涼亭。

顧玉祯顯然怒極了，緊緊盯着二人相握的手。

“剛和我見過面，就迫不及待跑來同旁人幽會，江照枝，我卻不知你還有這樣的一面？”顧玉祯臉色鐵青，聲音從緊咬的牙縫中吐出。

江照枝這才察覺到他燒灼的目光，驚得一彈收回了手，“你亂說什麽？我只是在教表兄寫字！”

沈青彥淡淡看向自己空蕩蕩的右手，眸色晦暗不明。

顧玉祯冷笑一聲，邁步走了進來，“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什麽字需要你來教？族裏沒有先生嗎？”

“不是......”江照枝莫名其妙被人誤會，當下心裏十分焦急，但偏偏這個時候她說不出什麽話，只能轉頭看向表兄，希望他能幫她解釋清楚。

顧玉祯看到江照枝在沈青彥面前乖巧的樣子，更是怒氣上湧：“他不會寫字，輪得上你來教嗎？教他寫個字便跑到這麽偏僻的宅院，若我來得再晚一些，你們二人莫不是要寫到床上去了！”

“顧玉祯！”這話實在粗鄙，江照枝當下憋得滿臉通紅，眼淚都快溢出來了，“你、你不要污蔑我！”

話音未落，江照枝便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住，她低下頭，看到沈青彥堅實的背影。

顧玉祯臉色霎時扭曲：“好啊！當真是一對癡男怨女！今日我就讓你們雙宿雙飛！”

“抓！”

顧玉祯一聲令下，圍在涼亭外的侍衛忽然向他們逼近，沈青彥順勢站起身，将江照枝拉到身後，抵在石桌前。

侍衛們上前抓人，場面一度變得混亂，沈青彥一手拉着江照枝，一邊抵擋侍衛的拳腳，一邊帶着江照枝往外走。

沈青彥刻意收了力道，攻擊看上去毫無章法，在旁人看來，他很快寡不敵衆，抵抗的力氣漸漸弱了下來。

沈青彥斂着的眸底卻隐藏鋒芒，他注意到這些侍衛的身手并不簡單，身法訓練有素，倒像出自宮中。

但侍衛似是顧慮到他的身份，并不敢動真格的，只是在他周圍拿着未出鞘的刀輕拍，試圖近身制服他。

沈青彥觀察清楚衆人的路數後，忽而朝其中一人沖去，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吓到，下意識便用了全力。

沈青彥松開江照枝的手，腳下狀似不經意一絆，直直倒在那人面前，而那人手下的力道已經來不及收回，重重砸在了沈青彥的後背上。

“表兄！”

江照枝躲在沈青彥身後，看不清前面究竟是何情況，直到一聲悶哼，她才看到沈青彥倒在自己面前。

她踉跄着跑到沈青彥跟前，費力将他翻轉過來，看清他後，臉上唰地一下就沒了血色。

沈青彥正倒在她懷中，雙眸微閉着，一道鮮血從額頂緩緩流下，看上去觸目驚心。

周邊侍衛看到這情形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再繼續上前抓人，紛紛看向顧玉祯。

原本顧玉祯也只是怒氣上頭，想教訓教訓這二人罷了，卻沒料到沈青彥還有些功夫，竟會這樣誓死抵抗！

顧玉祯當下冷汗直冒，連忙吩咐平春出去叫人。

過了沒一會兒，郎中便來了，緊急包紮後開了藥方，平春又出去抓藥。

顧玉祯站在屋外，聽到沈青彥并沒大礙後才放下心來。

他透過窗看向屋內，卻看到江照枝寸步不離地守在床榻邊。

噔、噔。

顧玉祯伸出手敲了敲窗檐，示意她出來。

江照枝觸上他陰沉的目光，并不顯怯懦，十分冷靜地站了起來，起身往外走。

日光下，江照枝緩緩朝他走了過來，她今日身着淺粉荷花刺繡對襟短襖，下面是一條素青百褶裙，清雅嬌憐，楚楚動人。

她靜靜站在他面前，抿着唇一言不發。

顧玉祯察覺到她眼中的疏離和冷漠，不由得攥緊了雙手。

她是從什麽時候對他變了态度的？

原先一口一個祯哥哥叫得熱情親切，在他面前永遠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不管發生了什麽事，她都會第一時間來找他......

可如今她站在他面前，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原先他的位置，似乎也被人占了去。

顧玉祯愈發覺得她腰間那枚玉佩太過惹眼，硬生生挪開視線，黑着臉冷哼一聲：“你倒是裝得好！”

江照枝覺得荒唐。她走出來，是不想表兄再受到傷害，但到了這個時候，顧玉祯卻仍然将她當傻子一般愚弄。

“.......你為什麽這麽生氣？”江照枝擡起頭，“你不是看到我就覺得惡心嗎？”

顧玉祯一怔，對上她泛紅的雙眸。

江照枝努力壓抑着哭腔：“你本就不想和我成親，即便我真如你所說和表兄有染，你不該高興才是嗎？”

“你厭惡我的臉，我的眼睛，我的鼻子，連碰到我的一根頭發絲都覺得惡心......所以你到底在氣什麽？”

江照枝哽息一聲，眼淚流了下來。

顧玉祯僵住了，如同被人點了穴一般。

原來那日他說的話，早已被江照枝聽去了，難怪，難怪......

顧玉祯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心底卻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這事他瞞了她這麽久，原想日後找個機會好好同她說清楚，和離之時他定然也不會虧待她，不管怎麽樣，他從未想過要傷害她。

那日他積攢了多年的怒氣發洩出來，難免口不擇言，卻不曾想被她聽到了。

但她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他沒必要生氣，他應該慶幸她紅杏出牆，給了他退親的機會。

江照枝拭去淚水，道：“表兄他沒有機會學習寫字，我只是想盡自己所能地幫幫他，我們二人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是這門親事，我先前便跟你說過了，我已經答應了侯爺的條件，你我二人只做表面夫妻，成親之後随便找個由頭和離便是。”

“你厭惡我，我也一樣。”

她巴掌大的臉，神色卻異常堅定。

顧玉祯心底生出一股惱意，江照枝說的話他自然不信，可今日這事若是捅到父親跟前，這婚事能否如他所願取消？

他沒有信心，父親會站在他這邊。

想到自己眼下什麽都不能做，顧玉祯越發煩躁了。

今日發生的一切打亂了他的計劃，可他不甘心就這樣咽下這口氣。

“這門親事我退定了！”顧玉祯怒甩衣袖，轉身往門外走，先前的侍衛也跟着一同離開了。

院子一時空了下來，門大敞着，唯有地上飛落的紙張昭示着方才發生的一切。

江照枝走上前，蹲下将字帖一張張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