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楊柳依依，春光撩人，正是出游好時節。

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從京城出發，天黑之前抵達了圍獵地點。

皇上在距離圍獵地很近的行宮住下，除皇室子弟外，其餘人等皆住在圍獵地內的帳篷中，大皇子因常年在宮外居住，也同王公大臣們住在了圍獵地中。

衆人安置之時，邊興從帳後匆匆走過。

沒一會兒，他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帳篷中。

蕭楚正坐在塌上休憩，邊興上前附耳低語。

“何時派去的？”蕭楚面色肅然。

邊興道：“五日前便去了。”

“廢物！”蕭楚斥罵一聲，扶着案幾站了起來，“你确定是父皇派去的人？”

邊興搖搖頭：“不确定。”

蕭楚眉頭緊皺，蒼白的臉不禁凝重幾分：“父皇既已查到了，我就再無退路可言了。”

他轉頭看向邊興，眼神中唯有堅決。

邊興低下頭，道：“屬下誓死為主子效命！”

蕭楚微松一口氣，沉思片刻後，道：“臨安侯世子可到了？”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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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将人請來。”

顧玉祯剛走進帳篷，就看到不遠處邊興走了過來。

他知對方來意，只道：“稍等片刻。”

遂進帳換了身幹淨衣裳，而後跟着邊興去了。

此時營地內人來人往，多是些搬運行李的小厮，還有些在外面閑轉的公子小姐。

顧玉祯沒走多久，便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濃密的樹蔭下，沈青彥正往矮帳走，身後跟着一位身着青色短襖的小厮。

小厮個頭瘦小，遠遠看去竟像是女子的身量，顧玉祯奇怪地皺了皺眉，還沒細看，二人便一前一後進了帳。

沈青彥身邊從來只有石硯一個貼身小厮，他還沒見過旁人在沈青彥身邊伺候過，心下覺得怪異。

自打上回出了那事，顧玉祯已無法再像從前那般無視沈青彥，下意識便會對他多留意些，今日亦如是。

“世子爺，這邊走。”邊興看到顧玉祯停下了步子，出聲提醒他。

顧玉祯沒機會再細想，轉而往前繼續走去了。

江照枝進了帳內，一雙眼已是掩不住的興奮，她笑着跑到沈青彥跟前，道：“我說怎麽着，定然不會有人認出我吧！”

沈青彥微微一笑道：“還是要小心些。”

“表兄放心吧！”江照枝自信滿滿，轉身往裏走，又問：“表兄的傷怎麽樣？坐了那麽久馬車，痛不痛？”

“我不痛。”

江照枝嬌小的身影在帳內竄來竄去，打量一番後道：“這帳篷雖小，但隔着一扇屏風，我可以睡在外面的塌上......”

沈青彥站在不遠處，眸底浮出一道連他都沒察覺到的亮光，道：“都聽你的。”

江照枝這才意識到自己似是鸠占鵲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了一旁，臉上紅撲撲的：“那表兄先收拾罷。”

沈青彥嗯了一聲，繞過屏風走了進去，沒一會兒，屏風後傳來一陣低低的吸氣聲。

江照枝本就擔憂他，當下便趕到屏風前，急切地問：“可是扯到傷口了？”

“表兄？”

江照枝沒聽到回應，又問了一句，話音剛落，裏面卻驀地傳來一道茶盞摔碎的聲音。

她顧不上再問，繞開屏風徑直闖了進去。

然而甫一進去，裏面的場景便令她霎時僵在了原地。

沈青彥褪去了衣衫，精|壯的上身裸|露着，正探身往桌案上伸手。

他平日看着瘦削，卻不曾想到寬大的衣衫下是一副強健有力的肌骨。然脊背上的傷口已經成了淤青，看上去十分可怖。

“對、我、對不起！”

江照枝對上沈青彥看過來的目光，登時反應過來，慌亂地開口道歉，腳下卻忘了挪動，一時之間視線不知該落在哪裏。

“幫幫我。”沈青彥轉頭瞥了她一眼，鬓邊的發垂落，蒼白的臉露了出來，額頭都冒了虛汗。

江照枝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也再顧不得男女大防，一個箭步沖上前将他扶住：“表兄？”

沈青彥虛弱地閉上雙眼，無力地靠在江照枝身上，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

“扶我回床上。”他輕聲道。

江照枝費力扶住他的上身，攙着他坐回床上，确認他坐穩後才松開手，做完這些後已經氣喘籲籲了。

沈青彥雙眸微閉，似是一點力氣都沒了，叉腿坐在床榻上微弱地呼吸，唇角都發白了。

江照枝朝桌上看去，意識到沈青彥原是要去拿藥膏的，遂問道：“表兄可是要塗藥？表兄若是要塗藥，我、我可以幫你。”

原本她來便是想要照顧表兄的，在這種情形下，她只将表兄視作無性別的傷員。

然而目光一觸及沈青彥的肌膚，江照枝又像被燙到了似的，匆忙背過身去。

“我自己可以。”沈青彥說着咳了一聲，十分有分寸地拒絕了江照枝的幫助。

這讓江照枝更加過意不去了，她一咬牙狠下心，微眯着眼睛轉過身：“還是我來幫表兄吧！”

說着摸索着床沿坐了下來，打開藥膏一點點塗在沈青彥背上。

他肌膚滾燙，起初，江照枝只是用指尖快速觸碰，漸漸地，她适應了他的溫度，輕輕将藥膏敷上去後，又用手指慢慢化開。

她屏着氣小心翼翼地摸索，沈青彥也沒有開口，周遭一時安靜極了。

塗了一會兒，江照枝覺得這氣氛實在怪異，絞盡腦汁想了個話題出來。

“聽聞每年圍獵都會舉行一次馬上射擊比賽，贏了的人還能得到聖上親賞的獎品，表兄可有聽說？”

沈青彥阖着雙眸，面色已不似方才那般蒼白，聲音仍有些虛弱：“有所耳聞。聖上惜才，京中一衆官僚子弟都會參加。”

江照枝閉着眼将藥膏輕輕推開：“但我聽說那賞賜是宮中禦膳房做的松子百合酥！若我會騎射的話，定也是要參加的！”

她說着興奮了起來，手下微微用了力。

沈青彥痛得皺了皺眉，輕扯嘴角問：“你想吃？”

“自然是想吃的，宮中的糕點，那一定是極香甜的......”江照枝唇角上揚，全然沒注意到自己手下的力道越來越重了。

沈青彥雙拳攥緊，淡淡嗯了一聲。

兩人再沒了話，江照枝揉了一會兒，才恍然發覺自己手法出了錯，慌亂地睜開眼，卻發現表兄并沒有什麽反應，暗自慶幸他沒有發現，紅着臉匆匆塗完了藥膏。

當晚，江照枝睡在屏風外的木塌上，一夜無事。

第二日晨起她看到沈青彥神清氣閑，心下也安定不少。

只不過今日的射獵比賽，她沒想到沈青彥還要參加。

沈青彥只道：“此事推脫不得。”

江照枝沒有辦法，只叮囑他做做樣子便罷，而後亦步亦趨跟在沈青彥身後，往圍獵場走去。

快到達場地時，江照枝不敢離得太近，于是找了個遠處的樹蔭，獨自一人往那兒去了。

她心裏卻十分擔憂，表兄的傷她最是清楚，畢竟是比賽，她擔心表兄出事。

這樣想着，她便沒瞧見腳下的路，一不小心便被一個不大不小的石塊絆倒了。

所幸沒人瞧見，江照枝忍痛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繼續往前走。

這會兒豔陽高照，江照枝額間出了一層汗，她想着沈青彥，有些擔心地往比賽場地看去。

此時場地外觀者雲集，多是些王公大臣、女眷，遠遠看去，還能瞧見高臺之上的一抹明黃。

參賽的公子們已經整裝待發，她專心尋找着沈青彥的身影，卻沒注意到從自己身後投來的一道目光。

顧玉祯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方才換衣裳來晚了些，剛巧看到沈青彥的背影往場地去，不由自主便注意到與他分道揚镳的小厮。

這原沒什麽奇怪的，一些小厮是沒有資格進入場地伺候的，由主人吩咐留在外頭等，有的便跑到樹下躲懶。

顧玉祯沒放在心上，剛要收回視線時，那小厮摔倒了。

他輕飄飄的，身姿嬌小，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尤為顯眼，顧玉祯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的側顏。

顧玉祯自然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是一旦有了這個想法，此人的行為舉止便無處不在印證着自己的猜測。

她怎會如此膽大妄為！

顧玉祯臉色一瞬陰沉了下來，他怎麽也想不到，衆目睽睽之下，江照枝竟敢做出如此不知廉恥之事！

她簡直是在明晃晃地向他挑釁，在他眼皮子底下和情|夫勾結，他還沒死呢！

然鼓聲響起，顧玉祯只得壓住怒火，大步走到圍欄外，迅速翻身上馬。

視線卻緊緊盯着樹下的那道身影，攥着缰繩的手青筋暴起。

沈青彥在人群之後，注視着前方高高在上的顧玉祯，眸底暗流湧動。

聖上寬仁，為了照顧到一些并不習武的新起之秀，今年特将射獵大賽的規則稍稍改了改。

場中由人随機投擲獵物，參賽衆人不可使用弓弩，率先集齊鹿狐雞兔四種動物的前三名便是當輪優勝者。

第一輪優勝者參與第二輪比拼，以此類推角逐出最終優勝者。比賽順序由抽簽決定。

如此一來，參賽者想要獲勝，運氣和智慧反而更為重要。

為了能在皇上面前露臉，京中的官僚子弟都卯足了功夫，衆人聽完賽制頓時士氣高漲，原是因為這些人中大多是儒生，自幼便只讀書不學武，賽制改變後贏面自然大了不少。

很快抽簽結束了，顧玉祯正巧排在了第一輪。

今年新任探花郎，又是赫赫有名臨安侯之子，衆人的期待值瞬間便被拔到了高點。

鼓聲響徹場地，顧玉祯從遠處收回視線，高喝一聲，乘馬跨入圍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