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第 47 章

江府前廳外的小院，黑壓壓站着一片侍衛，一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站在當中，手上拿着織錦提花雲紋的金色诏書。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聞江敏修之女江照枝賢良淑德、言容有則，是用命爾為皇太子妃......”

聖旨如滾石般铿锵落下，江照枝跪伏在地上，耳邊嗡嗡作響。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謝恩接旨的，又是如何送走宮中太監的，等到侍衛跟着離開院落時，她腦中仍舊是發懵的。

林姨娘反應迅速，接過聖旨後便讓人去拿了銀子，悄悄塞進了太監手中，太監笑眯眯地收下，離開前特意提點了幾句大婚的事宜。

林姨娘手心顫抖，到現在依舊覺得不是真的。

她原想問問江照枝，卻被大夫人和二夫人擋住了視線，又隐約瞧到江照枝似是被人叫走了。

大夫人此刻眼前有些發黑，只覺氣血都往頭上湧，好似快要暈過去了。

這怎麽可能！

那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怎麽可能被封為太子妃？！

可盡管再震驚、再難以置信，這件事都已經真實地發生在她眼前，但是她方才那般絕情地同老三一家人切割開來，話中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轉圜的餘地，如今哪還有臉再去攀扯！

大夫人悔得後牙都要咬碎了，正當她痛苦之時，卻聽到二夫人前去搭話的聲音。

“林姨娘，方才的聖旨是怎麽回事？枝姐兒什麽時候同太子認識的？”

大夫人大吃一驚，二夫人谄媚的笑落在她眼裏，讓她覺得自己幾乎成了笑話。

但那可是聖上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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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枝若是做了太子妃，那老三一家在京中必然水漲船高......皇室姻親，連京中貴族恐怕都難以夠得上！

如此至高無上的榮耀擺在眼前，她那點臉面又有什麽重要？

大夫人一跺腳，腆着臉走了過去，這時林姨娘開了口，冷冷道：“家中之事不便透露，夫人這就請回吧。”

大夫人迎上去笑道：“說到底我們不還是一家人嗎？林姨娘何必如此見外？”說着從袖中抽出方才的契約和銀票，“是老二太不明事理了些，我就說這錢不能要，林姨娘快收回去罷，母親一直說要我們多幫襯三弟，我們也不敢駁了母親的心意......”

二夫人聽到大夫人把事情都怪在她身上，心中不滿，但為了眼下的事，只得暫時咽下了這口氣，讪讪一笑：“大夫人說得有理。”

林姨娘卻絲毫沒有退讓，這二人的嘴臉讓她感到惡心，她道：“方才二位夫人說的清清楚楚，從此我們這一支同江府沒有任何關系，白紙黑字都記着呢......你們若是想抵賴，我就将我這一份契約張貼在皇城外，讓滿京城的人都瞧瞧清楚！”

大夫人和二夫人這下啞然無聲了，她們沒想到這位林姨娘平日瞧着柔柔弱弱的，這會兒态度這麽堅決，但今日這事畢竟是她們二人悄悄辦的，若是鬧大了，對江府，對他們兩房沒有一點好處，當下二人都不敢再說什麽了。

“送客！”

林姨娘說罷進了屋內，二人瞧這架勢，只得灰溜溜離開了。

宅院外是一條窄小的胡同，胡同口正停着一輛馬車。

江照枝看着眼前頭戴玉冠、一身玄色金織蟠龍紋錦衣的沈青彥，仍舊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沈青彥輕牽起她的手，淡淡一笑：“怎麽傻眼了？”

這碰觸讓江照枝反應過來，她觸電般彈開手，語無倫次道：“表兄怎麽、不不不，殿下怎麽......”

沈青彥笑容微僵，不動神色地收回手，淡淡道：“被吓到了？我該早些告訴你。”

江照枝沒見過他這般尊貴的樣子，半是震驚半是恐懼，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聲音放得極低：“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別緊張。”沈青彥将袖中的手微攏，“只當我還是表兄便好。”

江照枝咬着唇瓣，她沒辦法聽進去他的話。

他可是太子！她怎麽能還把他當做表兄？

......可他怎麽就成了太子呢？

江照枝無法相信，他才說了要她幫他擋掉婚事，聖旨就到了家中，而她莫名其妙就成了未過門的太子妃，這接二連三砸的事砸得她頭腦發懵，讓她怎麽能立刻接受？

江照枝此刻已後悔萬分，若知道是進宮去做太子妃，她如何也不敢輕易答應表兄！

這可是欺君之罪！

想到這裏，江照枝的唇瓣都快被她咬破了，竟也一時忘了他的身份，埋怨似的開了口：“先前你只說是做做樣子的，可現在聖旨都賜下了，這事可怎麽收場......”

江照枝是真的急了，她真怕自己一時糊塗害了沈青彥，更怕自己的家人也因此受到牽連。

沈青彥聽到她話中的怨念，才明白過來，唇角微彎道：“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麽，你的擔憂我會幫你解決，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也許是因為一直以來，沈青彥幫了她太多，她也早已将沈青彥視作可以依靠的人，江照枝聽到他說這話，心中莫名就安定了下來。

沈青彥又道：“你幫了我，我定然不會讓你因為這事受到傷害，日後不管發生什麽，你只管躲在我身後，我會保護好你。”

這番話聽上去倒像是婚前未婚夫對未婚妻的某種承諾，江照枝看着沈青彥真摯又溫柔的雙眸，臉上不由地紅了，不自覺低下頭去。

她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有多失态，她一早答應了表兄幫他，不論發生什麽，也不應當埋怨表兄，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可想到表兄承諾似的話語，她又覺得心虛，但她也不知自己在心虛什麽，最終開口道：“我自然相信表兄。”

從上車起，沈青彥的視線便沒從她身上離開過，這會兒更是敏銳地捕捉到江照枝臉上的神情，那是她害羞時才會泛起的紅意。

沈青彥心中的潮水不停翻湧着，他設下的網終于在這一刻開始收緊，而江照枝就在其中，被牢牢攏住。

沈青彥喉間微滾，神色一瞬斂了起來，他道：“按照禮法，成親前的這段日子我不能再來見你，你若是有事就找石硯，他會暫時住在胡同口外的客棧中。”

江照枝十分感激，同皇室結親，當中定然有許多他們不知道的規矩，有人能幫他們卻是再好不過了。

“表兄未免太周到。”她感謝道。

沈青彥深深凝視着她，炙熱的言語不由脫口而出：“為了你，考慮再多也算不得周到。”

江照枝正想着成親的事，也沒注意到這話有什麽不對，心下只覺得表兄待她是極好的。

該說的話說罷，二人匆匆告別，江照枝下了車。

馬車很快離開了，胡同口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江照枝望着遠去的車影，周遭安靜下來，她心底卻莫名劃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但她到底心寬，也沒把這念頭放在心上，直到大婚當日，鳳冠霞帔盡數戴在身上時，她望着鏡中的自己，那份落寞竟又猝不及防地湧上心頭。

這門親事到底不是真的。

但是在所有人眼中，她已經是太子妃的身份，如若最後真相被揭露，表兄又會怎麽收場呢？

大紅的喜服映在鏡中，數十位宮人連日将其趕制出來，每一道花紋都精致奇美，給人一種不真實的荒謬感。

屋外鑼鼓聲暫息，燈籠和紅綢沿着游廊一路鋪設，将整個宅院裝扮得喜氣洋洋。

院前已來了不少賓客，江敏修忙着招待，沒注意到這會兒一輛江府的馬車停在了胡同口。

同在朝為官，賓客們也都好奇這位江寧來的縣官是如何與新任太子結交上的，甚至還把自己的女兒捧上了太子妃的位置，個個都心懷鬼胎，但終究是皇室大事，雖心裏想，卻沒人敢當場議論。

江敏修此刻心中卻十分複雜，他雖不舍女兒，但眼下擔心卻更多些，他從未見過這位太子，不知其德行何如，更不知他面貌。

他心裏想着這些，面上依然得笑着迎客，正當如此時，他瞥到遠處走來的身影，笑容立刻消失了。

老夫人正由大房夫人和二房夫人攙扶着，後頭還跟着江府大爺和二爺，幾人穿着十分端莊，下了馬車後竟如同主人一般招待其他賓客，全然不知羞恥為何物！

老夫人微笑着走到他面前，神色稍稍嚴肅了些：“今日這樣重要的日子，你竟也不知會我一聲！”

“是啊三弟，再怎麽鬧我們也是一家人，你這樣沒有規矩，旁人瞧見了怕也是要笑話了。”二夫人在一旁笑道。

幾人一副大度的樣子，似乎并沒有打算讓江敏修開口，大夫人又緊接着道：“瞧瞧，外面都堵得水洩不通了，這會兒還是得有個主事的，這樣亂作一團怎麽行？三弟，你進去陪客人罷......”

說着竟是要站到主位，開始使喚小厮了。

江敏修無法再容忍下去，手一橫擋在要往裏走的老太太面前，道：“您是忘了您說過的話了嗎？”

老太太腳下的步子一頓，臉色瞬時冰凍住了：“你說什麽？”

眼前賓客雲集，要進門的衆人看到這一幕也紛紛側目，不禁在心中都有了幾分猜測。

“今日事重，你莫要胡鬧！”老太太道。

江敏修依舊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氣氛僵持着，老太太朝旁邊的大夫人使了個眼色。

大夫人剛要開口，江敏修卻突然道：“那日您和我已經斷絕關系，是您将我從江府趕出來，您莫不是忘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要進門的人卻都聽得一清二楚，很快，門口聚集的人似乎又多了些。

老太太臉上有些挂不住了，她沒想到江敏修竟如此硬氣，原本她挑着今日來就是想趁這個機會把江敏修一房重新請回去，畢竟今日枝姐兒大婚，她料定了江敏修不會當着衆人的面同她大鬧，然而他的表現卻令她意外極了。

她不得不放軟态度，道：“那日母親只是一時氣話，你怎麽還當真了？快別胡鬧了，等會兒耽誤了吉時，丢的是皇室的顏面！”

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在一旁軟硬兼施，人群中大爺和二爺冷眼看着，抿着唇并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江敏修卻不吃這套，冷笑一聲道：“若是氣話，那您逼着我簽下這份契約是為何？”

說着從袖中拿出賬冊和契約又道，“還有這賬冊，我竟不知我住在江府的每一筆花費都被作為母親的您記得清清楚楚！”

大夫人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二夫人仿若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臉色唰地白了。

當日林姨娘給了錢，說要留下賬冊當個憑證，她們二人自然是應下了，卻不曾想今日被江敏修拿到衆人面前！

看戲的賓客也沒想到江敏修在江府遭遇如此不公，好歹是一朝官員，如此看來，江母簡直是在苛待自己的兒子！

當下議論紛紛，江敏修瞥一眼衆人，将契約展開，特意對着賓客的方向，道：“另外，大夫人同二夫人逼着我房中林氏簽下此契約，契約上寫的明明白白，我這一支與江府再無關系，既已是陌生人，不知您今日來又是作何？”

老夫人臉上幾度變幻，一絲驚訝，多的卻是憤怒和羞愧。

江敏修看到她的反應，又如何猜不到，這事母親已經知道了。

可她先前沒有行動，直到大婚之日才出現在此處，用意已不言而喻。

大夫人和二夫人只覺自己幾乎已經被周遭賓客指着脊梁骨罵了，再無地自容，大爺和二爺也早已消失在人群中，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臉上已經如同被人狠狠打了幾巴掌似的，張着嘴說不出話。

江敏修神色悲痛，緩緩伸出手道：“請回吧。”

這一鬧，江敏修徹底和江府沒了關系，衆人也都看得明白，江府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親手把潑天的富貴趕出了門外，心下戚戚，對江敏修的态度又更謹慎了些。

江照枝坐在閨房中，外頭的事尚且沒傳過來時，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