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叫我方覺槿就行

叫我方覺槿就行

“那……謝謝你。”方覺槿肩上傳來抽痛，氣息不穩，卻露出一個笑。一個不帶任何雜質，眼底流光溢彩的笑。如此狼狽不堪的場面，他只想給她留下點好印象。可卻沒有想，樓道太暗，就算有光也是零星點點，什麽也看不清。

林慈沒有看見那個笑。

她心裏一直念着聽到的棍棒敲打聲，憂心地開口：“剛剛是不是被打了？身上痛不痛？要不要去醫院？”

方覺槿依舊背靠牆，冰冷的溫度讓疼痛緩解許多。他搖頭，穩住聲音說沒事。

“那我們一起出去好不好？”沒有信服力的說辭不能打消林慈的顧慮，棍棍到肉聽得清楚，悶哼聲也做不了假。她沒有經歷過，卻親眼看到過，她很擔心。

“林慈。”男人的聲音帶上了點點笑意，“老爺子前段時間病了，就算用棍子抽我也使不上多大勁，沒關系的。”

“真的嗎？”林慈将信将疑。

“真的。”方覺槿回答肯定，站直身子，轉移了話題，“你的肚子還疼嗎？”

林慈看着瞬間高大的男人，而且站得穩穩當當，疑慮漸漸消散。畢竟她見過的被打的人說話都迷糊，都別提站筆直，被人扶着還往下滑。只是她找的借口怎麽被知道了，思索片刻她搖了搖頭，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明明不想做，怎麽最後還是同意了？”

“因為想謝謝您。”

“謝謝我？”方覺槿眉頭微挑，當即就反應過來話中的意思，看着眼前并不清晰的人，心底雖然愉悅卻也帶上些許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許多人哪怕只是攥住參天大樹的一片小葉，也費盡心思謀劃怎麽能攥住更多小葉，更甚者無所不用其極的只為成為小葉。她倒好，藤蔓落在跟前都一眼不看，還想着怎麽離得遠些。

“照這麽說，我們已經兩清，眼下倒是我有求于你。”方覺槿開着玩笑，身上原本疼痛難挨的傷似乎快好了。

林慈聽着男人的話，想也沒想就駁回，“假扮……是您一早就提出來的，只是您心善顧及我的感受。就像送禮物應該送被贈予者喜歡的，道謝也應該是助人者所需要的。”

話剛說完，趙女士就來了電話，林慈下意識背過身。兩人對話聲雖小，卻清楚落入方覺槿的耳裏。電話挂斷，沒等人回頭他就說如果有事就先走。

“您不走嗎？”

“我抽根煙。”

林慈瞄着安全通道裏綠色小人發出的幽光走，剛下三節臺階就被人叫住：“林慈，以後別對我用敬稱。”

方覺槿看着林慈一點一點消失，直到微不可聞的關門聲入耳，他瞬間失去力氣，徑直倒在地上。門外候着的特助沖進來，見倒在地上的人一時不知所措。

“借點力。”方覺槿被特助攙扶回房。

私人醫生來得很快，一番檢查下來發現情況嚴重，必須馬上送醫院進行手術。于是一行人急匆匆往醫院趕。

方覺槿一身病服，臉色蒼白，盡管整個人看起來虛弱無力，簽文件的手卻沒停。

主治醫生的意思是最好靜養，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可不料他前腳剛走，後腳人就坐了起來。特助心驚，也是一番勸，哪裏有人昨天在手術室裏待了三個多小時，今天醒了就工作的。無奈人不理他，皺着眉讓他去公司拿文件資料。

不過好在方覺槿有自覺，每隔半小時就休息一回。所以除了麻醉藥效過去後的疼痛，一天下來并沒有其他不适。

偌大的病房被翻頁聲充斥，時快時慢，接着是簽字筆劃過紙張的順滑響動。持續許久的規整秩序被震動的手機打斷。

“方總，廖自展那邊已經處理妥當。記者收到了照片，工商那邊也收到了檢舉信。今夜一過，無論是廖家還是其家族企業，都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電話那頭的人将近期成果一一彙報，只是仍舊有疑慮，“這樣做老方總那邊會不會橫插一腳？”

“不會。”方覺槿聲音平淡，随後挂斷了電話。他握着手機，眼睛定看着窗外。

透過玻璃可見外面是個小型公園，可能沒有定期檢修設施，某盞路燈亮一下不亮一下，連帶着九層高樓病房裏方覺槿的眼眸一起忽明忽暗。

廖家全盛時期連方家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以前方寺銘就不放在眼裏，現在怕是連談都不會多談，這件事唯一能讓他上心的怕是自己的手段。先是小打小鬧上不得臺面，然後松松繩讓獵物放松警惕，最後一擊致命。此番無論怎麽看都像是在耍着人家玩。

方覺槿松了手，手機順勢落放在白色蓋被上。他搖搖頭，廖家的事确實做得太過。不過做得過分有做得過分的好處，能讓一直躍躍欲試的弘光偃旗息鼓，重新退回安全地界。

可他低估了唯利是圖者的野心。

林慈連着半個月都十分忙碌，看不完的文獻和寫不完的論文讓她很少想起方覺槿，偶爾想起來也只是看看手機，從通訊錄看到短信界面。兩人至今沒有加上任何聊天軟件，唯一的短信交流還停留在‘不客氣’三字中。

“林慈，今晚吃什麽？”蘇悅盯着手機裏的明黃界面沒擡眼，手上動作是滑一下點一下，勢必要找出一個心儀的餐廳。

而作為飯搭子的林慈必然是要給些建議的。她湊過腦袋，正好看到一家做泰國菜的店：“試試這個？”

蘇悅點進去，地址、菜品以及評論都讓人滿意。于是萬事具備，只欠下課。這時林慈的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但沒有在意，畢竟這年頭只有通訊公司會時不時發送短信。

兩個小時的課程終于結束，林慈剛打開手機就看見屏幕上搶眼的方覺槿的名字，是一條詢問能否一起吃飯的短信，時間是一個小時以前。

她想了想，噼裏啪啦在九鍵上一頓按。【不好意思，我才下課。】

方覺槿回的很快。【沒關系。】

【吃飯今天可能不方便，我已經和朋友約好了。】林慈和蘇悅挽着手往校門口走。

【那吃完我來接你？】

林慈覺得有些奇怪，雖然和方覺槿接觸的不多，但他不像是會……在這種方面堅持不懈的人，何況她現在住校住的多。左思右想，最後還是同意了。

【那好，到時候地址發給我。】

不過生活總是充滿意外，例如蘇悅從不按時到訪的特殊日，又例如突然收到的組會通知。

蘇悅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低聲呻|吟，沒一會兒頭上就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嘴唇毫無血色，臉色更是慘白：“不行了。”她氣若游絲，手軟塌塌地搭在林慈胳膊上。

林慈意識到不對勁，用力将人扶起，攔車就往附近醫院去。一陣折騰下來，蘇悅打上了止疼的藥水。

組會時間是八點，現在距開會還有半小時。

“快去開會。”蘇悅剛緩過來就催林慈走，“我的病假可得由你去請。”

“還痛不痛？”林慈有些後怕，眉頭皺得緊。

蘇悅揮揮手：“已經好很多了，而且護士姐姐不是說了嘛，吊完水就可以走了。哎呀，這次真的是特殊情況，前幾天吃了太多雪糕。”

林慈盯了她好一會，看她臉上漸漸出現紅潤，說話也輕輕松松。“那行，有事給我打電話。”走之前還買了溫熱清淡的粥，叮囑病床上的人一定要喝。

組會進行到一半，蘇悅發消息說回了寝室，彼時已經快十點。林慈猛然記起還有方覺槿這號人，手忙腳亂點開與他的短信界面，剛打下開頭就删了，之後幾分鐘裏一直打打删删。

【方先生，很抱歉忘記告訴您我現在在開組會，估計會弄很晚。】

【在學校嗎？】對方幾乎是秒回。

【是的。】

方覺槿不再回複。林慈心裏沉了沉，想着是不是連着兩次拒絕以及看起來不靠譜的組會讓他失了面，生氣了。

她陷入苦惱，突然開始理解網絡上的情感投稿裏吐槽戀愛不同頻的人，可是他們一對假情侶搞什麽戀愛同頻不同頻啊。

結束已是夜深，周圍學生很少，有也是兩兩相伴。只有林慈，一個人抱着電腦往宿舍方向走，臨時通知的組會實在是累人。

“林慈。”熟悉的聲音讓她從混沌的情緒中抽離。她看見了橙黃路燈下的方覺槿。

林慈愣了一瞬，然後朝他小跑過去，“方先生，您怎麽……”

方覺槿看着眼前微微喘息的人，他站在她面前投下大片陰影，然後不知道怎麽就想到發布會那天被光籠罩的她。那時候的她沉靜溫柔，仿佛有包容一切的力量；而現在的她好像被孤獨傍身，讓人忍不住去關心愛護。

萬籁寂靜，他聽見自己一下又一下用力跳動的心。

“平時組會都開這麽晚嗎？”方覺槿問。

林慈搖頭：“不經常，而且今天是臨時通知。”說完頓了頓，再開口有些遲疑，“您……怎麽突然來了，而且還等在宿舍樓下？”

“想着我們好像很久沒見了，來看看你。”男人話裏的玩笑意味明顯，然後傾身将她虛環住，從遠處看就像是在擁抱。接着耳邊傳來道歉聲，他說，“抱歉，我家裏派人調查你了，所以必須要打擾一下你。”

原來是這樣，今天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釋。

兩人雖然沒有真正抱在一起，卻挨得十分近。林慈嗅着眼前人身上傳來的清冷的不知名的香味，思緒逐漸開始飄遠。

他好像抽煙，可是為什麽身上沒有煙味呢；這個味道還怪好聞的，用的是什麽牌子的洗衣液呢。

方覺槿卻沒有林慈那麽放松，他緊盯着不遠處瘋狂偷拍的人。

是的，林慈又被偷拍了，但并不是他所說的方家的人，而是許丁，賊心不死的許丁。

偷拍的人向往常一樣低頭劃選照片，卻在查看後拔腿就跑。他被發現了，而且發現他的人眼神不善，就像被打磨鋒利的劍，只待出鞘。

“謝謝。”方覺槿退開一步。

林慈莞爾一笑，說沒關系。

“好了，快回去吧。”

林慈聽話的點頭，快走到宿舍門口時被叫住，是方覺槿有些哭笑不得的聲音：“我只比你大三歲，不用在我面前那麽客氣，叫我方覺槿就行。”

她揚了揚眉，朝男人揮手再見。

方覺槿。

林慈心裏默念。

當軒知槿茂，向水覺蘆香。覺，譯為發覺；槿，句意為木槿，槿茂則是木槿茂盛生長。

望我兒善于發覺，以自悟，望我兒健康成長，以成材。

方覺槿，是很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