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宛姐兒抹了抹嘴巴,吃的小肚子渾圓,便道,“哪還有什麽然後了。看洪小娘素日裏柔柔弱弱的,一發起火來房蓋都要掀了似的……”

聽這形容,宛姐兒自己也覺得好笑,兩姐妹笑成一團,正好雲清嬈房裏的女使來傳喚,說請二位姑娘回去了。

是夜,用過晚膳之後,因着再過幾日三姐妹便要入書院讀書,雲清嬈便親自教栾若寧寫字,正寫道:

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寫到這兒時,栾若寧似乎有些分心,正想着白天裏和小六兒閑聊時提到的那事,故而沒有寫好。雲清嬈一眼就看得出來她心裏揣着什麽貓膩,也不戳破,而是等着她主動開口,在此之前先要引導她一番,便問道,“寧兒,這句是什麽意思?”

栾若寧自然是答不上來,因而多了幾分心虛,垂下眼道,“寧兒不知。”

雲清嬈擱下筆,将栾若寧正眼瞧她,才繼續道,“孟子曾說,恻隐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便是說,對旁人他物要有同情心,為人處世要知羞惡,對長輩要謙謹恭敬,待人接物要知道是非對錯。孟子主張人性本善,母親也希望你能做到這幾點。雖說考取功名本是男兒的事情,但母親也希望你能多讀書,做一個正直懂理的人,将來為人妻室、為人母才好言傳身教。”

栾若寧點了點頭,盡管如此但眼下她哪裏懂得什麽大是大非,只知道眼前的小對小錯罷了。她知道自己所聽所聞不應當瞞着母親,但那事情又終究不大體面,于是道,“母親,今天白日的時候,小六兒同我說,洪小娘前幾日時常派房裏的寶露出門,時間不長,但每次回來,洪小娘都要大發一番脾氣。我想,或許不該瞞着母親,但又不知道緣由,怕母親覺得我耳朵長,亂說話。”

雲清嬈摸了摸栾若寧的腦袋,道,“既沒有編排人,便不是你的錯處。原想着你太小,本不打算将這事兒說與你,既然你也知道了,便一起聽聽。秦媽媽這幾日暗中打探過了,是洪莞唯一的哥哥因為做生意賠了一筆銀子,原本不過一二百兩,但這筆錢他一時半會拿不出來,就想到了去賭錢,結果又輸了一些,最後走投無路借了高利貸,這樣越滾越大連本帶利欠了一千兩。實在走投無路,便動了洪莞的心思,洪莞不知是受了什麽軟磨硬泡,就說替他想辦法,裏裏外外湊了九百兩銀子,這其中不乏有貪墨了栾府的。”

栾若寧疑惑,又有些憤憤,繼續道,“她這是做什麽?莫不如跟爹爹開口,或者找母親,打個借條立個字據,就是一千兩咱們家也不是拿不出來,何以要做這偷雞摸狗的事情?”

“許是覺得丢人,開不起這個口吧。罷了,茲事體大,她貪墨了少說五百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我已叫秦媽媽找了放高利貸的人來對峙,明日便同你爹爹說,請他來定奪。”

翌日下午,趕着栾峻将要回來的當口,秦媽媽請了放高利貸的那人,名叫八叔的過來,碧雲和紅柳又去一萼紅,将洪莞親自請了過來。

洪莞見着八叔,臉色變了一變,她是個慣會演戲的,這會帕子一揚,道,“呀,這是做什麽呢?這是哪位,怎麽從沒見過?”

雲清嬈坐在主位上,秦媽媽站在一旁道,“洪小娘,都這時候了,您就別裝了。當日大娘子不在府上,你代管府上中饋之權。借着這個機會,貪墨了家裏的庫銀,裏裏外外有五百多兩。這些銀子的去處,便是被你填了你哥哥借高利貸的窟窿!”

洪莞一笑,饒是見了八叔在這,也似乎打算不認賬似的,道,“喲,我裝什麽了?我好歹是主君的妾氏,怎麽敢偷用家裏的庫銀呢?是,管家的時候,确實有幾處鋪面收的租子忘了登記,以至于賬面上的銀子不對等,如今已經跟管家媽媽說了,全補上了。大娘子您可別錯怪了好人呢。”

話剛說完,門外女使來報,說主君回來了。

栾峻一進門便聽見屋子裏吵吵嚷嚷,洪莞更是不知何時,竟已哭的淚花漣漣,梨花帶雨。栾峻本不愛管這後院裏的事,但瞧着這一屋子人似都等着他來似的,也不好推脫。雲清嬈起身讓位,栾峻坐下後便故作問道,“怎麽回事,一屋子人鬧哄哄的。”

秦媽媽便又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栾峻眉頭緊皺,又瞥見八叔在這,便道,“這不是正好人證也在,當面對質便是。說說吧,你們二人可是見過的?”

那八叔生的腦滿腸肥,眯眯眼下巴上還有一撮絡腮胡,見栾峻氣度不凡,便躬身道,“回大人,自然沒見過,更不認識。”

秦媽媽臉色也有些變了,怕是已經生了什麽變故,但還是道,“內宅妾室自然不能随意出門。我只問你,可有一個叫洪章的人,向你這兒借了銀子卻又不還,以至于連本帶利欠下一千兩,被人催債上了門才還?”

“喲,一千兩可不是什麽小數目。小人自然記得清清楚楚,半年之內我們也沒收過這麽大一筆銀子。是不是找錯了人或者有什麽誤會?”

轉過頭來,洪莞便撲在栾峻的腳邊哭啼起來,道,“我洪家雖然只是小門小戶,卻也是本本分分的良民。我哥哥不過是在城西有一處自己的買賣,何以讓大娘子這般栽贓陷害。我知道大娘子早十幾年前就對我有百般誤會,已經過了這麽久,難不成大娘子還是容不下我嗎?”

雲清嬈自然是沒想到找的人證竟然也跟這洪莞串通一氣 ,黑的也硬說成了白的。又見洪莞提了當年之事,雙手攏在袖子裏已攥成了拳頭,更是覺得憤憤,氣得說不出話來。秦媽媽也怪自己沒事先打點好一切,本來板上釘釘的事情也被攪和黃了,只好拿眼瞪着洪莞。

栾峻見此,便道,“那看來是個誤會?若是同名同姓,京城裏傳出什麽來,以至于三人成虎也是有可能的。罷了,既然是誤會那就不必這麽興師動衆。莞兒,你起來,大庭廣衆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

洪莞站在栾峻身邊,仍捏着帕子,像是以帕拭淚卻又任憑眼角淚珠垂挂着,道,“主君,妾身委屈。平白叫人污了清譽,怎麽能不委屈?”

栾峻看了雲清嬈,雲清嬈神色淡漠,卻并沒有看他。栾峻嘆了口氣,道。“行了,散了吧。一幫子人聚在這兒,是什麽體面事不成。以後沒準信的事情不要再提,污人清譽總歸是不好。”

雲清嬈聞言擡了擡頭,目光掠過洪莞,道,“是,主君說的是。妾身先告退了。”說罷便帶着秦媽媽等人回了露華庭。

才出了大門口,就聽見裏面洪莞委委屈屈的抱怨,說大娘子自打從娘家回來,整個人都變了。栾峻也并沒有呵斥,只是叫她不要背地裏議論人。而後便是兩人的調笑之聲,雲清嬈只覺得煩悶,像是被污了耳朵。

寧姐兒一直在露華庭的主屋等着,見雲清嬈回來卻面色不善,略略猜到恐怕又是洪小娘施了什麽幺蛾子,便問道,“母親……事情如何了…?

雲清嬈沒說什麽,只是把秦媽媽叫了過來,道,“秦媽媽,麻煩你務必把此事打聽清楚,我不相信洪莞一個人能填上這麽大的窟窿。”

而後,秦媽媽領了命,帶了兩個女使出了門去,直到太陽下山才回來。

每逢傍晚時分,都是栾若寧習字的時候,今日她獨自在內屋裏寫昨日的課業,雲清嬈便和秦媽媽在外面商議,她聽見雲清嬈少有的連連憤慨,秦媽媽更是激動。

栾若寧瞧不見兩人的樣子,但卻聽到秦媽媽說,“大娘子,我都打聽着了。洪莞這幾日變賣了大部分嫁妝,給宜姐兒攢的那些都拿了出來。還有京郊幾十畝良田也都賣了,這裏面,還有二十畝是當年您給泱哥兒備下的。”

接着,雲清嬈似有幾分不敢置信,“泱哥兒可是她的親骨肉,她都不為自己的孩子謀劃嗎?”

“我聽一萼紅那兒的人說了,說洪莞覺着泱哥兒還小,要這些田産沒什麽用處,不如救一救急,就擅自做主哄騙泱哥兒取了地契,拿去賣了。”秦媽媽語氣裏滿是不滿。

雲清嬈長嘆一聲,道,“我一想到當年之事便恨得牙根癢。我看洪莞這個樣子怕不是走火入魔了,為着她自己親生的骨肉都可以不要。這些年,她做過多少腌臜事?經她手上的人命怕都不是一條兩條了。當年她害得我無法生育,又害的那個孩子早夭。倘若她在動什麽心思,寧姐兒怎麽辦?江哥兒怎麽辦?”

秦媽媽也滿是愁緒,道,“是啊大娘子。十五年前,她親手送了您那張方子,是如何害的您吃了個啞巴虧的我都還記得!還有那個孩子我也悄悄的看過一眼,我猜只有六個多月大,那孩子肚子都是透明的,內髒都在外面流着,斷斷不可能有八個月!洪莞為了争寵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白小娘的死,斷然與她也脫不了幹系!”

聽到白小娘的死,栾若寧登時覺得心跳如雷,剎那間再聽不見別的聲音,已經坐不住了似的,幾步跑到屏風後面,原想着聽的更清楚些,卻被秦媽媽看見了,雲清嬈招手讓她過來,道,“寧兒?你都聽到了?”

栾若寧點點頭,此時有些紅了眼眶,道,“母親,求求您告訴我,我小娘到底是怎麽死的?小娘為人謹慎,怎麽會難産血崩呢?”

雲清嬈和秦媽媽對視一眼,替栾若寧擦了擦眼淚,道,“我們現在沒有證據,只是猜測彤雯當時肚子受了撞擊,當時的穩婆和郎中或許也有問題。所以我才讓澤哥兒去請崇安堂的大夫。如今這兩個人都在京中消失了一般,音訊全無,于是更讓我生疑。但是寧兒,你放心,不管多久,我都一定追查下去,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好嗎?”

栾若寧抱着雲清嬈,連日來頭一次當着大人的面兒哭出了聲,狠狠點了點頭道,“寧兒也要将殺人兇手抓出來,給小娘報仇!”

雲清嬈擦擦她的眼淚,将她摟進懷裏,道,“好了,不哭了。這洪莞啊,一日日沒個消停時候。手上不幹不淨的,我怕有一日連你父親也要拖累,乃至整個栾家的聲譽不說,萬一哪天犯了什麽大錯,豈不是要栾氏全族為她陪葬。你爹爹這官做的不容易,朝廷上多少人盯着他,就等着他有什麽錯處好參他一本。我真是怕呀。”

栾若寧擡眼看她,小聲安慰,又聽雲清嬈繼續道,“将來你三個哥哥也都是要去參加科考的,怎能讓這樣一個人為咱們全族蒙羞。”

話音未落,栾峻穿過中庭已然站在了門口。方才的話他都聽到了,不免也覺得雲清嬈與他多年夫妻,雖無所出才真是同德同心,又覺得這麽多年來到底有些虧欠,便輕咳一聲,以示自己的存在。

雲清嬈見了栾峻,忙把栾若寧放下,行禮道,“官人,官人怎麽來了。今晚沒宿在一萼紅嗎?”

栾峻瞧栾若寧眼睛紅紅,走上前去把寧姐兒抱起來,逗弄道,“想我們寧兒了,自然就來看看。寧兒怎麽哭鼻子了?瞧哭的,小臉兒都花了。”

雲清嬈正欲開口解釋,卻聽栾若寧道,“母親為寧兒講卧冰求鯉的故事,寧兒為故事中少年忍苦孝親的行為所感動。又想着母親待寧兒這般好,便忍不住感動,所以哭了出來。”

栾峻點了點栾若寧的鼻子,知道她不過是找的托辭,也不拆穿,只是将小人兒放下,道,“咱們寧兒将來必然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哦對了,明日便是你們姐兒仨上學的日子了,書箱之類的都準備好了?”

秦媽媽福了福身,道,“回主君的話,都準備好了。”

“好,那就讓寧兒早些休息,免得明日起來沒精神。”栾峻說着,讓秦媽媽把栾若寧帶了出去,栾若寧見狀很是依依不舍,走到中庭,依稀聽見父親對母親說什麽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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