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如此又過了幾日，眼瞧着江哥兒的滿月宴要到了，縱有萬般不舍，雲清嬈也不得不和母家的人拜別，臨行前日又帶着栾若寧去拜別了太夫人。

太夫人也知道自己命數已盡，命人翻找出來一個穿了璎珞的項圈，送給了栾若寧，道，“嬈兒這般疼你，便知道你是個乖孩子。我知道深宅大院裏頭過活都不容易，望你日後莫忘了她對你不生而養的恩情。”

栾若寧接過項圈，但見這項圈樣式不俗，通身是純金鑄的，因而能夠歷久彌新。正當中是一塊金的平安鎖，上面綴了碧玺珠，旁又有紅玉和白玉串成的珠串，當真是好看的緊。太夫人所言，栾若寧雖不大懂，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收下了禮物，點頭應允了好。

翌日一早，一家子從雲府出來。此番雲清嬈卻沒把江哥兒帶在身邊，而是讓秦媽媽照顧，和一幹姑娘婆子坐了後面的馬車。只留了栾若寧一人，母女二人共乘一車走在最前。

栾若寧是有些奇怪的，倒不是為着雲清嬈和她一車，而是今日雲清嬈上車之後便一直神色凝重，也不曾開口說話，倒讓這小丫頭有些坐立難安的起來。約摸路程過半，栾若寧忍不住了，便開口問道，“母親……可是出了什麽事情？為何不說話？”

雲清嬈勉強露出個笑容，摸了摸栾若寧的腦袋，道，“沒什麽，只是在想你太祖母。”

栾若寧眼珠一轉，過去抱着母親的手，問道，“我聽金蕊姐姐說，太祖母是太祖皇帝兄弟兖王的後嗣，有郡主爵位，按理說應該一生榮華，晚年何以至此？”

“是啊。這裏面便有許多辛苦，其實連我也不大知道，但聽母親講過一些。兖王雖是太祖皇帝的手足，但曾有意奪嫡，便一直為太祖皇帝所忌憚。所以，祖父除了娶了祖母之外，又被當時的皇帝指婚娶了其他家族的女子作為妾室。要知道，人家也是侯門嫡女，怎麽甘心為人妾室？于是便生出了許多事端。”雲清嬈嘆了口氣，繼續道。

“後來，我的祖父不到四十便離世了，當時祖父的父親尚且健在，雖然痛失長子，但也知道是天命難違。沒過多久便請辭回了蘇州老家，于是才有我父親年紀輕輕承襲爵位。但當時，我們家還有一位庶出的小叔叔，他親娘一直不肯讓父親襲爵，便逼迫她兒子奪爵，沒想到這位小叔叔因為家宅不寧覺得厭煩，憤而拔劍自刎，連個子嗣也沒留下。至此之後，祖母便被這位小娘連連迫害，屢次三番中毒，幸好父親發現及時，才救回了一命。”

雲清嬈話裏隐藏了不少內容，這樣一番下來倒講個栾若寧雲裏霧裏，只隐隐約約聽的什麽，知道這位太祖母也不過是個可憐人，便道，“所以，母親的意思是？”

雲清嬈摟着栾若寧，笑了笑，“一是想告訴你天命難違，即便是皇親貴胄也多得是身不由己。你兩個姨母，一個姑母，那個不是在宮中步履維艱？二一個便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要有權利。将來若你嫁了人，既不要主動害人，也不要做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栾若寧點頭應了一聲，還沒等她細細思索，馬車已到了栾府。

這一回來可是好大的陣仗，府中女眷竟然全都在門口迎接。見洪莞帶着四姑娘宜姐兒，江沛汝帶着六姑娘宛姐兒，還有府上諸多下人，把栾若寧吓了一跳。剛一下了馬車，小六兒宛姐兒便小跑了過來，這丫頭較栾若寧小一歲，性格卻天真無邪，被她四姐姐說她是個傻得，沒有頭腦。

宛姐兒原本打着哈欠，馬車辘辘也沒把她吵醒，見了栾若寧的面兒這才醒了過來，一整個抱了上去，喜興道，“五姐姐你回來了！”

栾若寧在家中最喜歡的便是這小六兒，為着就是她這天真無憂的模樣，對誰都沒有壞心眼，是個直腸子。她的母親是江沛汝，是個通房擡上來的。當年洪莞千防萬防，卻不成想被她一個通房占了先機，生下了三少爺栾允鴻。不過這江沛汝倒是個安分守己的，平日裏寡言少語默不作聲，肚子裏也沒有幾兩墨水，只是做的一手好菜，倒把養在膝下的宛姐兒喂得珠圓玉潤。

兩個女娃娃抱在一起，凝珠和露枝也趕出來歡喜得很。一幫子人互相行過禮後，這邊洪莞還在寒暄，卻不料雲清嬈此番更多了幾分冷漠，道，“再有幾日便是江哥兒的滿月宴，孩子大了不少我也省心些。洪小娘，這幾日你管家辛苦了，一會兒讓人把賬目等等送到我屋裏，你就休息幾日，還同從前一樣。”

洪莞又是一身嬌粉，她素來愛這些嬌嫩顏色，跟她人一樣做作，這會又忸怩作态起來，絞着手絹像未出閣的大姑娘似的，道，“可，可江哥兒的滿月宴怕不是要大娘子親自做主打點？這月初事雜，何不讓妾身略盡綿薄之力，也好為大娘子分憂啊。”

雲清嬈擡了擡眼，給了身後的秦媽媽一個眼色，秦媽媽便道，“洪小娘管家幾日怕不是已忘了規矩。大娘子既已開了口，小娘聽從便是。”

随後便進了宅內，只剩下臉色變了又變的洪莞和宜姐兒。

當晚，栾府的賬本便被碧雲紅柳二人帶了回來。幸好當日雲清嬈留了心眼，叫碧雲紅柳一左一右留意着，但今日瞧洪莞的樣子，便知道怕不僅僅是不願意給出管家之權那麽簡單。

是夜，哄睡了江哥兒，雲清嬈便抱着栾若寧一同看起了賬本。碧雲和紅柳在一旁服侍着，雲清嬈想了想，便問道，“這幾日，一萼紅那邊可有什麽動作？”

兩位女使搖了搖頭，便說沒有，畢竟無法時時刻刻盯着洪小娘。紅柳只說，洪小娘似乎格外看中管家之權，時常看賬本到深夜呢。夜深時，便只有陪房的趙媽媽在身邊伺候。

雲清嬈聽了，心中已隐隐有了打算，便叫碧雲和紅柳出去伺候，自己則拿起算盤細細計算一條條賬目。果不其然，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幾乎每一日的數目都有錯漏，現銀少了幾百兩不說，家裏田産鋪面收的租子也比過去少了近一半。

栾若寧見雲清嬈将賬目一條條謄寫下來，又用朱筆标注，見了滿目赤紅已覺得有些生氣。原來是洪小娘中飽私囊，短短一個月竟然貪墨了幾百兩銀子，當下便道，“母親，我今日便瞧着洪小娘不大對勁，果然是在賬本上動了手腳，我們不如明日就去找她對質，好打她個措手不及。”

雲清嬈略一沉吟，擱筆道“不，不妥。寧兒，來，你瞧。咱們栾家的賬目，按理是一月一清的，每月發完例銀之後再算結餘。平時只記錄一些開支和收入。這些賬目較之以往雖然對不上數目，卻也只是少記了或者幹脆沒記。再加上洪莞今日的說辭，這說明，洪莞動了這些錢，原想着待一月結餘之後掩蓋過去，卻不成想被我這麽快就收了回來。我們要是貿然去問，或許她又要說是記錯了疏漏，又或者要反咬我們一口。”

栾若寧扁着嘴，這才有幾分幼童樣子，道，“原是這樣，是寧兒魯莽了。”

“要我猜，她必然是要些銀子有什麽急用，才铤而走險，出此下策的。”

栾若寧跪在椅子上，手肘撐着桌面，歪頭問道，“她素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有什麽花銷竟然這麽大。”

雲清嬈合上賬本，這才覺得有些眼酸，蔥指拂了拂眼皮，才道，“總之此事你不要聲張，我們先靜觀其變就是了，左右這些賬目已經被我謄寫下來，不怕沒證據問她的罪。”

栾若寧點頭笑應了聲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道，“都聽母親的！寧兒困了，母親陪寧兒睡覺吧。”

雲清嬈也笑，将桌案歸置一番，帶人去洗漱之後，便陪着女兒熄了燈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兩房妾氏帶着女兒來給雲清嬈請安。洪莞是來得早些，今日打扮竟然格外低調，只穿了一件水青素色的襦裙，頭上也沒有滿頭珠翠，只戴了一只木簪。宜姐兒跟在她身後，平日最愛賣弄些詩詞歌賦，今日都老實的不再主動開口說話。

雲清嬈剛喝了口茶，秦媽媽接了個眼色，便開口道，“大娘子，您這幾日淨忙着江哥兒滿月宴的事情了，府上雜事衆多您還沒來得及一一過問。不知今日有何吩咐，老奴好傳遞下去。”

雲清嬈佯裝沉吟，片刻後放下茶盞，狀似無意答道，“原本該把這月的租子、田産收成着人報上來，但江哥兒滿月宴快到了，那便罷了，過幾日再說吧。”

栾若寧在旁邊站着，瞧着洪莞一時緊張又一時放松的模樣暗暗發笑。她知道雲清嬈和秦媽媽這是在做戲給洪莞看呢。就看這幾日洪莞有什麽動作，能把這五百多兩的虧空給補上。到時候抓她個人贓并獲。

剛說着，江沛汝也到了。問候之後，雲清嬈見兩個姐妹已湊到一處，便打發幾個小的都出去玩。小六兒見了栾若寧便喜興，兩個小丫頭坐在回廊欄杆上，只聽小六兒小聲說，“我小娘今日做了蝴蝶酥，可好吃了，我叫茱萸姐姐包了一大包，等下我們去小花園裏吃！”

兩個女孩兒本就在角落裏，栾若寧也高興，不由自主說話聲大了點，道，“好啊！我還想吃雪花酪，撒多多的山楂汁子和杏仁碎！”

栾若宜獨自坐在另一邊的回廊上，看着兩姐妹笑得開心，不由冷哼一聲，又是一副鼻孔看人的樣子。栾若寧沒說什麽，小六兒卻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道，“原來四姐姐這麽不喜歡吃蝴蝶酥和雪花酪，我們只是随口一提，她不過随便一聽就都氣成這個樣子。五姐姐，我們還是不要給四姐姐添堵了，不如這就去小花園吧！”

栾若寧忍着笑，真是不知道這小六兒是故意這樣講的的還是無意的。話說完，栾若寧便被小六兒栾若宛給拖着走了。這小六兒雖然比栾若寧小一歲，卻吃得多，看起來愣是比栾若寧還大一圈兒，小人兒力氣大得很，扯得栾若寧毫無還手之力。

待到了小花園的涼亭裏，小六兒一招手，她身邊的大女使茱萸便提着個大食盒過來了。食盒掀開一看，好家夥，何止是蝴蝶酥，三層的盒子滿是糕點點心，一打開便盡是香甜味道，饒是吃過早飯的栾若寧，也被勾的食指大動，忍不住站在椅子上往食盒裏看去。

茱萸把糕點擺了滿滿一桌，真好凝珠和露枝兩個小丫頭也把雪花酪拿了過來。小六兒倒是大方，把幾人都召集過來，自己嘴裏已塞了個蝴蝶酥，含混不清道，“你們都吃！茱萸姐姐來一起吃！”

茱萸是個年歲大的，見幾個小孩兒吃的腮幫子鼓鼓，一人給倒了杯水，連素日穩重的栾若寧也吃的眼裏冒光，便哄着道，“五姑娘、六姑娘，慢點兒吃，別噎着了。”

凝珠和露枝到底年歲小，可顧不上自己家主子，兩個丫頭吃的倉鼠一般，主子還沒什麽事，她倆倒是給噎着了。茱萸抓過噎的嚴重一些的凝珠給她順氣，雖然栾若寧笑的不行，但還是給露枝倒了杯茶水。

這是栾若寧少有的自在時光，一時也忘了許多煩惱。沒多大功夫，點心也吃的差不多了，三個大小女使收拾了殘局，便剩下栾若寧和栾若宛姐妹兩個，坐在石凳上晃腿。

栾若寧本不想跟栾若宛說一萼紅那個院子裏的事兒，是怕她單純，若是同江小娘說了太多出去，總不大好。卻不成想，吃飽喝足之後，許是八卦心起，栾若宛竟然主動開了口，道。

“五姐姐，你知不知道，我聽茱萸姐姐說，四姐姐那個院兒裏的寶露，近些日子老是往外面跑，每次出門都神神秘秘的，沒多大功夫就回來了，可一回來又臉色難看的很，然後洪小娘就在房間裏摔東西，有時還破口大罵幾句。”

栾若寧眉頭一擡，便覺得這其中必有貓膩。便裝作好奇的樣子，繼續問道，“然，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