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栾若寧歪頭思索,道,“學生以為,王安石或許真的說過斷爛朝報之言,不過卻是在有特定情境下。王先生有兩位弟子,一曰陸佃,一曰龔原,對《春秋》都很有研究,不過給《春秋》所作注釋卻闕文太多以至于不忍卒讀,才被王安石批評斷爛朝報。”
蘇衍懷笑道,“誠然,五妹妹所言不假。王安石認為五經相通,《詩》《書》《禮》乃是儒家基本經典,若能通讀,《春秋》自然也能無師自通。所以沒有必要作為科舉的必讀書要求學習。除此之外,《春秋》一書其主旨與其變法思想相悖,所以才有所抵觸。縱觀歷史,《春秋》的興廢與當朝變法和“更化”的鬥争相伴随,可見國家興起與否,也與之有很大關系,正如同——”
“好了。”蘇衍懷的話被關先生陡然打斷,衆人正疑惑之時,卻聽先生道今日提前下了學,唯蘇衍懷被留了下來。
栾若寧慢吞吞收拾東西,關先生見她還沒走,便道,“你也留下,我有事情叮囑你們。”
栾若寧同樣疑惑,不知是不是今日課上所言哪裏觸怒了先生,卻聽先生道,“你們兩個都是我看中的學生。栾五姑娘雖為女子,卻自有一番見地,也知道點到為止,這是極好的。只是蘇大公子,老夫實在要叮囑你,不論是在外,還是在你家中,切記不可妄議朝政。我知道今日課上你想說什麽,無非是些內憂外患的話。你将來是要入朝為官的人,不論是文官還是武将,務必慎言。若被有心人聽了去,将來添枝接葉的參你一本,你豈不是百口莫辯?”
關先生苦口婆心,拊掌嘆氣,道,“行了,你們是聰明孩子,無需老夫多言。今日都早些回去吧。”說罷便搖晃起身踱步而出。栾若寧瞧了蘇衍懷一眼,但見他拱手施禮,朝着先生遠去的方向拜別了先生。
待先生走後,栾若寧仍瞧着蘇衍懷,他如今已經弱冠有二,早長成了個豐神俊秀的挺拔兒郎。這八年來各家都發生了不少變故,蘇家的祖父已經去世,四年前由蘇衍懷的父親蘇臨承襲了文莊公的爵位,在朝中更是平步青雲,如今乾三門當中,倒數蘇家和雲家能平分秋色,栾府雖稱不上氣數已盡,卻也只能居于人後。
栾若寧對朝中之事本不大敢興趣,但卻有個嫡親的姑母已是後宮貴妃之位,又誕育了兩位皇子,且都已經封王。更何況,雖然如今聖上有皇子十四位,皇上的弟弟梁王實力也不容小觑,已有臣子進言梁王如今又不臣之心。不論是改朝換代,還是哪一位王子皇孫繼位,今日狀況勢必有所變動,到時栾家是更進一步,還是徹底跌下神壇,可就另當別論了。
栾若寧瞧着蘇衍懷,越發覺得他對于眼下情況甚是了解,或許知道些什麽也未可知,索性直接問道,“蘇大哥哥,今日何出此言,莫非是知道皇上的打算……”
“先生剛說了什麽,五妹妹都忘了嗎?”言語被陡然打斷,蘇衍懷少有的冷漠嚴肅起來。他是把方才關先生所言都揣在心裏的,自然知道該慎言。
栾若寧被打斷了話去,本有幾分不滿,卻轉念一想,自己到底與蘇衍懷非親非故,即便是多年熟識,這樣的事情也斷不該對她一個女流之輩胡言亂語。正欲拜別,卻見蘇衍懷神情緩和了些,道,“是我方才唐突了,恐吓着了妹妹。請妹妹恕罪。天下萬民,不過都是皇上的臣子。你我即為人臣,只要做好臣子百姓的本分便是。望妹妹出了這個書院門,便也不要再提今日之事,好嗎?”
栾若寧少有見蘇衍懷懇切至此,點點頭應了下來。想是心裏已經有了計算,便匆匆拜別回了家去。路上心緒不寧,一直想着今日之事,決心回家和雲清嬈商議一番才好。
待回了露華庭的院子,雲清嬈正在主屋裏料理家事。這些年來洪小娘老實了不少,再沒了什麽大動作,眼瞧着雲清嬈的身子氣色都好了許多,如今雖年近四十,卻保養得宜,同八年前看起來竟沒多大變化。
栾若寧一回來就屏退了所有下人,拉着雲清嬈進了主屋,叫秦媽媽和露枝凝珠他們都在外面守着,四下看了沒什麽膽子大的聽牆角,這才放心說道,“母親,我今日上學去,碰見一怪事,想着茲事體大,便回來同您商議一番。”
雲清嬈真是見她神色緊急,卻不急着催,只說讓她慢慢說,随後栾若寧便道,“今日先生提問,原是我們幾個各抒己見,不想怎的就提到了朝政。先生連忙打住了,這才沒有繼續下去。不過下了學之後,先生卻把蘇家的大哥哥留了下來,叮囑他務必慎言。課上那麽多世家子弟,為何偏偏把蘇家大哥哥留下?又要叮囑他慎言?我猜,是不是他知道些什麽?對了母親,你那兩個姐妹,我那兩個姨母都在宮中,難道就沒什麽風聲?”
雲清嬈大約是沒想到栾若寧小小年紀就如此敏感,索性便不再瞞她,反正多了個商量的人也未嘗不可,便道,“我那兩個姐妹,雖是血親,多年來卻明争暗鬥。姐姐一心向上爬,如今已是皇貴妃,卻尤不知足。我那妹妹性子軟,多數時候逆來順受,得皇上體諒如今也位居妃位之首,封了純妃。我是聽說近些日子皇上身體已大不如前,卻還未立國本,對梁王一黨更是雖然忌憚卻無可奈何。有沒有皇子已經投靠梁王,我們也未可知啊。”
“如果這樣的話,二皇子的生母是誰?是否受寵?”
雲清嬈搖了搖頭,道,“是頤貴妃蘇氏,蘇臨的親妹妹。雖稱不上受寵,但也不算冷落。不過,頤貴妃倒是對皇上用情至深,這是前朝後宮都有所耳聞的。”
栾若寧站起身,連連踱步,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蘇家大哥哥當時說話自有一番胸有成竹的态度。或許皇上已經屬意譽王了,如今只是不知道譽王能不能和梁王抗衡。對了,靖王态度如何?是否真一心奪嫡?”
雲清嬈嘆了口氣,道,“靖王我曾經是見過的,當年還是少年的時候,為人親謹恭敬,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一晃十年過去,我也不知道他今日是個怎麽樣光景。皇貴妃是他的生母,她要靖王去争,靖王那樣孝順怎麽敢忤逆皇貴妃呢?”
栾若寧也跟着面色不善,權衡利弊仍覺得如履薄冰,“前朝後宮同氣連枝,梁王雖是諸皇子的親叔叔,但皇子之間才是真正的手足。我看,靖王未必真的和譽王針鋒相對。母親何不入宮一趟,親自看看靖王的意思?”
雲清嬈點了點頭,又道,“我入宮做什麽?前朝這些事,不是我們女人家該管的。對了,說到入宮我才想起來,良貴妃召你們姐妹三個明日入宮一趟。”
“姑母叫我們入宮?這是為什麽?難不成她也知道了什麽?”栾若寧正奇怪,便坐下給自己倒了茶喝。
“什麽姑母,要叫良貴妃。真是沒規矩。你呀你,一天天想什麽呢?是十六皇子邕王到了娶妻的年紀,姑母想着從你們當中給她挑個兒媳婦,去當邕王妃呢。”
栾若寧撇了撇嘴,捧着茶盞貼近了吹茶末,道,“我才不願意去當什麽王妃,聽說那個邕王自幼練武,練得巨人一般五大三粗,他才比我大三歲,不過十七,已經納了好幾房妾氏。誰去給他當王妃,那純純是浪費青春!”
雲清嬈也笑了,道,“你呀,一天天不學些女工針黹的,就知道打聽這些有的沒的。你好好琢磨琢磨明日的打扮,到時候要是讓宜姐兒壓了你的風頭,看你來不來氣。”說罷,便起身出了屋子。
栾若寧喝了一盞茶,滿足的咂了咂嘴,轉念一想覺得雲清嬈說得有理,索性去西江月那個院子去找宛姐兒,兩姐妹湊在一處,不知又密謀些什麽。
轉日上午,宮裏說派了馬車來接,姐妹仨便在栾府大門等着。栾若寧今日穿了一身鵝黃小裙,腰前配了玉佩香囊,頭上戴的也是淺色的絹絲絨花,栾若宛則一身嫩青顏色,兩姐妹湊在一處,宛如春日裏新綠英華,瞧着好不清新。反觀栾若宜,一身明橘色繡芙蓉褂裙,外又罩着缂絲大褂,頭上是兩支明晃晃的玫瑰金釵,瞧着真比那要出閣的新嫁娘還要氣派。
栾若寧拿着團扇掩唇偷笑,心裏想着她怕不是把最貴的衣服都穿了出來,等一會兒免不了大肆顯擺。果不其然,栾若宜見兩人相似的打扮,便忍不住開口揶揄,“今日可是進宮的大日子,兩位妹妹怎麽穿的這樣寒酸樸素?”
栾若宛如今也學得有了些心眼,笑道,“我和五姐姐自知貌不驚人,穿什麽不過都是徒勞無功。哪兒像四姐姐你呀,這一身錦繡華服真是給四姐姐沉魚落雁之姿又錦上添花了呢。若是良貴妃看了歡喜,不就當場拍板,要娶你做兒媳婦了麽?聽說邕王殿下已娶了好幾房妾氏,到時姐姐主母入府,直接統管全家,當真是威風極了。”
“你胡說什麽!”栾若宜眼含鄙夷,也不知是對栾若宛還是對邕王,“難得入宮一趟,我是怕丢了咱們栾府的面子!誰要嫁給那個邕王……”
“四姐姐如今怎麽連皇親貴胄都看不上了?我聽說邕王雖多情,卻對府上諸多妾氏極好,而且儀表堂堂,人又生的很是高大英俊,還會帶兵打仗,前途不可估量。四姐姐這般看不上,難不成是已經有了意中人?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可得盡早給父親說,要不讓別家的小姐占了先機豈不得不償失了。”栾若宛尤不知足,硬要怼的栾若宜沒有話說才算完。
栾若宜自然是個不甘示弱的,冷笑一聲道,“用你管?六妹妹把邕王誇的這麽好,何不自己嫁過去。”
“我要是真嫁了,那可是外命婦的名號,到時候四姐姐見了我,可得跪下行大禮!”兩姐妹争執起來便失了分寸,栾若寧原本看着偷樂,也怕她們真動起手來,忙把栾若宛拉到身後,又看到長街上的馬車,連忙道,“好了好了,宮裏的馬車來了,咱們先上車吧,啊。”
宮裏來了三駕馬車,栾若宜頭一甩便上了頭前一輛。栾若宛挽着栾若寧,道,“我跟五姐姐坐一處,你們都去坐後面的吧。”說罷,便讓兩人的貼身女使都去坐後面的馬車,自己跟着栾若寧上了第二輛。
待到了宮門口,馬車不準入內,三姐妹便下了車步行過去,卻不料竟然遇上蘇臨與蘇衍懷蘇衍愉三人,想是入宮有什麽事情。
栾若宜站在最前,見蘇衍懷兄弟兩個走了過來,面上浮了兩團紅暈,又用團扇擋了半張臉,自有一番小女兒的嬌羞态度。栾若寧心裏咯噔一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不知何時,栾若宜也對蘇衍懷暗生情愫了麽?頓時心下便覺得有些酸味,站在栾若宜身後,不大願意看向蘇家兄弟。
蘇衍懷自然看見了栾若寧的态度,還有些奇怪。幾人互相打了招呼,便想着這栾家的五妹妹莫不是還在為昨日他言重了些感到不自在,不知為何有些急亂,當着其他人的面便道,“五妹妹可是還在為昨日之事動氣。若真是如此,衍懷再向五妹妹賠罪,改日親自登門謝罪可好?”
栾若宛忍笑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倒是栾若宜眼裏寫滿了震驚,端的是一副雲裏霧裏的态度,不想這兩人可是背着她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行徑,何以要當着這些人的面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
栾若寧見蘇衍懷如此,更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根本不在乎昨日的事,這會瞧他如此恨不得敲他的腦袋問問是不是榆木做的,于是便道,“沒有的事。蘇大哥哥多心了。”然而話說完,卻不知怎麽繼續,一旁的蘇三瞧這尴尬氣氛,連忙道,“大哥,咱們先走吧,大伯父要等急了。”
五個人站在宮門口,互相道別,神态各異,也各自心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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