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叔嫂文學

叔嫂文學

阮檸一時拿潑猴似的便宜弟弟沒有辦法,只得跟在後頭,指揮着家丁将他堵住。

阮卓見無路可逃,索性重新退到了樓梯,想要從二樓迂回逃走。

他腳底生風,一面匆匆向上跑,一面只顧着瞧阮檸她們有沒有追上來,全然沒顧及從上頭走下來的人,突覺身前一片陰影籠罩,他倏然回頭,頓時被撞得向後仰倒過去。

順着樓梯一連滾下去幾級,才堪堪被趕過來的家丁扶住。

阮卓捧着屁股“哎呦哎呦”直叫喚,本來就叫人攆的滿臉晦氣,這時候更是疼得破口大罵,“是誰這麽不長眼睛,沒看見小爺要上樓嗎?”

高準站在臺階之上八風不動,“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大人物,撞了人竟還有理?”

阮檸此時尋着聲音望上去,擡眼便看到了被撞的高準。他身形高大立于扶手邊,英姿勃然、氣度出衆。

但高準的身後還有一人。

只一瞥,便叫人将注意力全都投去了他的身上。

那人立于高準上首,一襲銀絲滾邊的玄色暗紋錦袍,長身玉立,刀刻精雕般的五官深邃冷峻,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不染煙塵的涼薄,正負手一言不發地望向她們這邊。

阮檸的視線一點一點上移,倏然與他的雙眸對上,心裏驚了一跳,立馬挪開看向旁邊。

這人作為男子,長得未免也太紮眼了些!

更逞論瞧着還那麽不近人情,居高臨下的鳳眸輕飄飄一瞥,便叫阮檸在陽春三月裏從腳底生出一股涼意。

阮卓摔坐在地上,視線遮擋并未發現高準身後之人,但高準已然冷肅硬挺,阮卓看清後便有些後悔。

在家丁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話已經抛出去,阮卓不想在衆人面前丢了份,硬着頭皮道:“今天就好叫你知道知道小爺的身份!我府上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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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檸聽到這,恨不能叫這個笨蛋弟弟直接閉嘴,京城裏頭皇親貴胄不少,高門大戶更是多如牛毛,此刻将家底子供出來無異于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阮檸幾步上前想要去捂他的嘴,阮卓說到一半卻自己先卡了殼,原因無他,概因他也看見了高準身後的那個男子。

即便之前從未見過,但久居上位者的矜貴冷厲已然刻在那個人的骨血裏,阮卓渾身一凜,不自覺地止住話頭。

高準恰在此時哦了一聲,“你府上如何?我等洗耳恭聽。”

“……”

阮卓沒底氣地咳了一聲,這話他沒法接。

但四周還有人在看着,也不能一直這麽僵持着。

阮卓這時候偷看了眼阮檸,阮檸頓感不妙——

“我府上……我府上暫且不論,但我姐夫乃翰林出身,想必各位都猜到是誰了吧?”

阮卓說完覺得自己機靈無比,他想得很簡單,他又沒說他姐夫姓甚名誰,但說到翰林院單身漢,京城人士聯想到的第一人便是翰林學士姚靖。

只因此人出身乃赫赫有名的淺陽姚氏,年紀輕輕便成為翰林第一人,并且至今二十七歲仍未娶妻。

據說此人并不排斥娶妻,只是一直未找到合心意的,這些年算下來相看的姑娘不下一百,也有八十。

相看過那麽多姑娘,多她姐姐一個誰又能記得,大不了以後被揭穿了,阮卓兩手一攤:我又沒說我姐夫是姚靖,我說的是周頌安。

但姚家的名聲足以唬人,因為當今的皇後娘娘便是姓姚。

高準聽後果然沒再接話,只是神色古怪地打量了眼阮檸。

阮檸被他看得一個頭兩個大,姚靖是誰?她聽都沒聽說過,阮卓這笨蛋能不能閉嘴!

這時候高準身後一直未言語的段顯塵淡淡掃過阮檸,薄唇輕啓。

“巧了,原來是表嫂。”

“……”

他音質清冽,如玉擊空谷,但語調放緩了兩分後就含了些嘲諷,仿佛洞悉一切,卻又不着急拆穿。

阮檸下意識捏緊裙擺,腳趾在繡鞋裏蜷縮成一團。

好丢人,好想逃。

一句簡單的“表嫂”,吓得阮卓也登時膝蓋發軟,他平時在書院裏渾慣了,與之為伍的都是些富商小吏家的兒子,個個以他馬首是瞻,時間久了,他便也真拿自己當土皇帝。

可阮卓其實并不曾見過真正的顯貴。

但眼前這位,分明就是那正兒八經的顯貴了。

見阮卓明顯露怯,阮檸這個時候反倒冷靜下來,遇上個不頂事的,再尴尬也t得硬着頭皮自己上。

抛開那些其餘的情緒,她一把托住阮卓,又狠狠掐緊他的手腕。

不管對面這人有多大背景,說到底都與她們關系不大。

總之就是阮卓不小心撞了人,也沒有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她們做錯了認錯道歉便是,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公子哥,只要給足面子,他們總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因為這點小事與人為難。

“公子對不住,方才是我弟弟不懂事,我先代他給您賠個不是。弟弟年紀還小慣會胡言亂語,兩位公子千萬別當真。”

開口後越說越順,阮檸找到感覺,賠禮道歉也得心應手。

“都怪家中之前太過放任,我這就帶他回去好好管教。之前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兩位公子海涵。”

說完阮檸就只待對面二人随意點個頭,她便準備帶着阮卓離開。

誰料對面二人,一個冷漠的仿佛沒聽見阮檸說話,另一個則頗為理解地點了點頭。

“姑娘倒是明事理的很。”

高準:“約束管教弟妹的确是件勞神費心之事,我也時常為此頭疼。說起來,我這些年也摸索出些心得,不知姑娘可有意願一聽?”

看不出前面這大高個……還挺熱心腸?

阮檸一愣,随即道:“自然是願意的。”

高準把阮檸請到一旁,頭頭是道的與她分析了會感悟,歸納下來就一句話,還是得靠揍!

阮檸深以為然,“多謝公子賜教。”

高準不在意地擺擺手,又瞧了眼左右,确定周圍除了段顯塵與這位姑娘,再沒有旁人。

“實不相瞞,其實我還有一事相問,方才姑娘可是推開了正數第三扇雅間的門?裏面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異常?

阮檸想了想,“沒有。”

就是幾個男子坐在一起喝酒,她也沒注意看,但好像沒什麽不一樣的。

這樣的回答高準并不意外,畢竟那已經是阮檸推開的第三間,李舜卿若是有意防備,想必已經做好了準備。

“如此,那就不叨擾姑娘了。”

高準向阮檸一拱手,低眉與段顯塵交換了個眼神,二人擡步離開。

走出幾步開外,段顯塵睨了眼高準,“你如今廢話頗多。”

單單問出個“沒有異常”,耽誤了他一刻鐘的時間。

高準有些冤,“您叫屬下尋個由頭,可我往日沒與姑娘家打過交道。”

“所以借口選的也很拙劣。”

“……”

高準敢怒不敢言,心想拙劣你不是也配合了麽,明知道不是,你還管人家叫表嫂。

曲調頓挫,樓下琵琶聲仍在繼續。

阮檸眼見二人已走到轉角,這時候腦袋裏靈光一閃,在他們身後緊追了幾步,“對了公子,我曾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這個算不算?”

“确定?”

阮檸叫的是高準,但這次回她的卻是段顯塵,他利落轉身,眸子犀利沉邃。

無形的壓迫感瞬間籠罩過來,阮檸定了定心神,“嗯,當時裏頭雖然熏了香,但我還是聞到了鐵鏽味。”

段顯塵與高準交換了目光。

看來詹士府少詹士李舜卿确實協助藏匿了那個受傷的叛黨,并且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很好,正好趁此機會,一網打盡。

“多謝。”

這話雖然是對阮檸說的,但說出來時,段顯塵已然越過了她,與高準一前一後快步離開了鳳鳴樓。

阮檸獨自提着裙擺從二樓下來。

阮卓被家丁變相扶住,盯着二人離開的方向,“阿姐,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不知道。”

阮卓表情誇張,“你跟人在上頭說了半天話,連人家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他們看着不像是一般人吶!”

阮檸蹙眉,“總歸不像是壞人。”

置于他們為什麽向她詢問第三間雅間的事,阮檸也不願意深思,總歸與她沒什麽關系。

“算了,我還是向店家打聽打聽去。”

說罷阮卓就想擺脫家丁,阮檸反應過來,伸手抓住弟弟的耳朵用力一擰,“我管不了他們是誰,但我只要管好你就行了!今日你別想再跑!”

“哎喲哎喲……輕點輕點,疼!”

“走,跟我回家去!”

命人将阮卓塞進馬車帶回府裏,進門的時候,阮檸正遇上從外頭回來的阮佑德,聽聞阮卓這些天沒去學堂還欺辱同學,阮佑德氣得七竅生煙。

将桌子拍得震天響後,他将這些天的不順心一股腦發洩出來,先是阮檸婚事不順,再是阮卓不成器,他命下人拿來家法,咬着牙齒打了阮卓十幾棍子。

“你如今簡直無法無天,我一心指望你好好讀書出人頭地,沒想到你竟連學堂都不願意去,還跑去酒樓聽曲!”

“來人!把這個不孝子給我押到祠堂,好好叫他跪着反省反省!”

受了傷的阮卓蔫頭巴腦,瘟雞似的将母親沈氏望着。

沈氏心疼的不得了,請家法的時候她就想上去護着,還是被阮檸一把拉住。

“檸兒,那是你親弟弟啊,你如今不護着他,怎麽還跑到你爹爹那裏告狀去呢?”沈氏話裏話外都是埋怨。

“母親,若是将弟弟放任下去才是害了他。他怕了,知道不會有人無限縱容,他才會收斂才會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阮檸繼續開導:“您不是也希望他能好好讀書嗎?”

沈氏踟蹰,“理是這麽個理,但我還是……”

“是這個理就成。您先讓他跪一跪認識到做錯的後果。待到明日出來了您再心疼他也不遲。這時候心軟可就功虧一篑了,您就忍不了這一晚上了嗎?”

阮檸知道沈氏是個極度護崽的性子,不僅僅是對阮卓,對她和妹妹阮晴也是一樣。阮檸不寄希望能一朝一日改變她,但阮檸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分析給她聽。

她若是覺得有道理,日積月累的總會聽進去一些。

拉着母親一起回了屋,阮檸一路上仍試圖安撫,這個時候卻突然有仆從來報,說是周頌安來訪,有事要找大小姐相商。

這人怎麽隔日便來了?

她與周頌安又有什麽好商量的?

阮檸柳眉微鎖,想了一會猜測還是因為婚事,于是對仆從道:“那便請他進來吧。”

正好趁機會說個清楚。

前廳內,周頌安已然等了片刻。

聽到外面的細微響動,他擡首望去,只見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緩緩邁了進來,女子見到他眼中沒有了往日的熱烈欣喜,取而代之的,只是瞳仁中淺淺的疑惑。

周頌安面上挂着歉意,語速有些快,“阮姑娘,今日實在不是故意打擾,确實是事出緊急,所以才來尋姑娘幫忙。”

“周大人請講。”

“你知道夕茹去哪裏了嗎?聽叔父說,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去,家裏人都很着急。”

周頌安來找她不是為了婚事?

阮檸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誰,夕茹……方夕茹。

周頌安的那個遠房表妹。

後來也是周頌安的側室之一,除了江浸月外原主的最大勁敵,一起嫁給周頌安的日子裏,他這個表妹可沒少給原主使絆子。

阮檸想到這,唇邊不由沾染上了兩分漠然。

“周大人,我不明白。你找不到表妹,不去問叔父叔母,不去問官府,為何要跑來問我?”

“我怎麽會知道她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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