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
坐在段顯塵的臨時居所之中, 阮檸覺得,她和段夫人之前的對話一點都不準确。
段夫人說段顯塵見到自己會很高興,但是好像并沒有, 他先是怔然,怔然中還隐約透了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慌, 繼而是責備, 責備自己不應該冒險過來。
反正對自己的到來似乎是驚大于喜。
不過自己見到他也沒多高興就是了,看見他還全須全尾地活着, 阮檸心底的那股慶幸還沒升騰完,就聽被她摔下來的那姑娘痛呼之後, 百轉千回地喚了一聲“郎君”。
……
和想象中的劫後餘生差別好大。
在阮檸的想象中,兩個人的重逢怎麽着也得互相感動一下, “執手相看淚眼”這種程度達不到, 多少也得噓寒問暖一番,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一個人幹坐在這裏發呆。
段顯塵回來後便命人将阮檸安頓在這間屋子, 自己應該是去清洗那一身的泥垢去了。
阮檸坐在這裏已有半個時辰,前面的一段時間,她仍是在為段顯塵還活着而感慨欣慰, 不管怎麽樣, 總算是避過去一劫。
但後半段時間,特別是來給她送茶點的小丫鬟告訴她, 那被救的村民因為家被沖毀,又受了傷,目前也被暫時安置在了這裏, 正等着家人來将她領回之時,阮檸逐漸托住了下巴。
又向小丫鬟一打聽, 阮檸才知道那姑娘似乎還是個村子裏小有名氣的美人,其實之前已經被遷出了村落避險,後來因想要回家讨東西,才遇上了突發的泥石流。
繼而被段顯塵所救。
這麽說來……兩個人還挺有緣分的?
阮檸撐着腦袋抑制不住地想:英雄救美,然後孤男寡女又共處一夜……怎麽想怎麽覺得旖旎。
怪不得段顯塵方才見到她來都不怎麽高興,她的遠道而來會不會只是自我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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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她其實破壞了人家的好事?
阮檸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繼而用力抽過來一張脆餅,一下一下放在嘴巴裏咬得“嘎嘣”作響,因而當段顯塵帶着一身未幹的水汽推門而入之時,見到的就是女子使出全身力氣咬餅的場景。
“你很餓?”段顯塵真誠發問。
阮檸擡頭,“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為什麽這麽說?”
阮檸做出一副非常理解段顯塵的模樣,“畢竟你們孤男寡女才剛剛共度一夜,然後又互相……”
段顯塵關上門,“我們兩個現在也是孤男寡女。”
“……”
男子此時沒有束發,身着一件深色常服,濕漉漉的發梢還在往下滴着水,一顆一顆逐漸浸濕了胸口和脊背的衣料。
手執巾帕簡單擦了幾下,段顯塵帶着幾分随意坐在阮檸身側,觀察着女子的表情。
“南方的氣候還習不習慣?”
阮檸涼涼地瞥了他一眼,她不信段顯塵沒聽懂,他是在故意岔開話題。
現在對自己倒挺親近的,那麽多凳子,非坐離自己最近的這個,剛才人多的時候幹什麽去了?
人前一套背後一套!
瞧見女子對自己愛答不理,段顯塵以手支頭,也不言語,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
其實在窪子山見到阮檸,段顯塵的觸動不可謂不大。
此番能夠死裏逃生,也多虧阮檸之前對他的屢次提醒。
但他鮮少情緒外放,何況當時自己渾身是泥屬實狼狽,在阮檸面前,他還是要面子的。
因而他只道阮檸冒險,繼而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至于那個順手救下的村民,他沒想那麽多,只是不想阮檸誤會。
眼下他問心無愧便也不想解釋過多,以免将問題升級的更為複雜。
阮檸被他就這麽盯了良久,起先還能挺住,時間長了多少有些不自在,避開男子的視線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你老盯着我做什麽?”
段顯塵:“我在想,多謝你的提醒。你那個算命的大師還挺靈驗,回去後可否引薦給我認識?”
阮檸心中一凜,忙打哈哈,“哎呀,回去的事回去再說。”
“對了,我今天住哪?這鎮上有旅店嗎?”
據小丫鬟告訴她,這個宅子裏住了好像不止段顯塵一人,應該是官衙特意騰出來給京中外派過來的官員居住的,只不過根據官職,段顯塵占據了最好的一間主屋。
段顯塵:“住在這裏,可以嗎?”
!!!
瞳孔倏然顫了顫,震驚之餘,阮檸又偷偷瞟了眼男子被水浸濕的衣衫,現下那裏已然成了貼身的效果,若隐若現的肌肉線條……
強迫着自己移開目光,阮檸做出一副深沉的思考狀,“……不太合适吧?”
段顯塵:“沒有什麽不合适的。你住在這裏,我出去。”
“……”
想多了。
阮檸為自己的又一次自作多情默哀。
少女一副心事都寫在臉上,段顯塵想看不出來都難,嘴角溢出幾分淺笑,他告訴阮檸,鎮上的旅館如今已經被官府征用,作為部分受災百姓的收納點。
而這間宅子裏目前也騰不出多餘的廂房,因而阮檸便住在段顯塵的這間主屋,他去隔壁衆人議事的書房睡。
阮檸聞言點點頭,如今這般情況,好像住在這裏便是最好的選擇了。
短暫的休憩之後,下午,段顯塵又出去忙着處理災後一應事宜,直到傍晚的時候才回來,與阮檸一起吃了飯。之後他便又去了隔壁的書房議事。
索性一個人無事可做,阮檸分別給家中和段府寫了一封報平安的信件,眼看天色不早,便簡單洗漱上床睡覺。
起初剛入睡的時候還好,可是睡到了後半夜,阮檸便覺得渾身發冷,南方的冬天并沒有取暖的地龍,t段顯塵的被子對她來說還是有些薄了。
阮檸在被子裏蜷成一團,又将鬥篷蓋在了上面,發現沒有太大的緩解便想要起來燒壺熱水。夜裏她懶得點燈,然而一個不慎,恰巧踢翻了桌邊的一個銅盆。
沒過多久,沉穩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緊接着阮檸的房門被敲響。
段顯塵立于門外:“阮檸,怎麽了?”
“沒什麽,我就是想燒壺熱水,你快回去睡覺吧。”
“渴了?”
“不是……我是覺得,有點冷。”
段顯塵:“你等一下。”
男子離開,很快又折返了回來,“阮檸,開門。”
聞言點亮了燭臺,阮檸裹着鬥篷将門開了一個縫,便見段顯塵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門口。
男子進來後,吩咐阮檸去床上躺好,等她睡下,又将手中這床被子蓋在了原先的那層之上,再替女子掖好被角。
“好些了嗎?”段顯塵坐在床邊,問她。
被男子用兩條褥子裹的只剩一個腦袋在外面,阮檸費力點了點頭。
段顯塵:“是我考慮不周,今夜太晚了,明日我讓人給你再準備床厚被子送來。”
這時候聞到被子上熟悉的木質香味,伸手探進去還能感受到裏面的身體餘溫,阮檸知道他是将自己的被子拿給了自己,不由問道:“那你呢,怎麽辦?”
“沒事,我還有其他的。”
如果還有其他的被子,他就沒必要将自己的這床讓給她。
阮檸知道段顯塵是在糊弄自己,又想到他昨夜便因為泥石流在山上熬了一晚上,今夜若是再休息不好,必定會很疲憊。
思及此,阮檸糾結了會,然後悶着頭将身體悄悄往裏頭挪了挪,“要不,你今晚也睡在這裏吧?”
段顯塵沒說話,一雙烏墨般的眸子看着他。
阮檸馬上解釋,“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真的,就是怕你休息不好。”
段顯塵笑了起來,伸手虛拍了下阮檸的頭,“不是對我不好,是對你不好。”
這裏住着的,許多是從京中一起過來的官員。他若貿然在屋中過夜,自己倒沒什麽,但對阮檸一個姑娘家的名聲定然會有影響。
“哦。”
聽段顯塵這麽一說,阮檸想,他還挺會為自己着想的,她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呢?
繼而又想,那應該也包括他沒有多喜歡自己,你看,她主動邀請他,他都不過來。
若真喜歡,能忍得了?
可,沒準也真忍得了,畢竟不行事,可能也不需要忍。
不對,他應該就是不想睡在這裏,不然他那麽聰明定有辦法讓人發現不了。
這麽說,她也有可能是怕自己下不來臺,才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胡思亂想間,阮檸催促段顯塵快點回去,被拒絕了其實還是有些難堪的,她翻了個身背對着男子,繼續閉上眼睛瞎想。
然而阮檸身後,此時段顯塵無聲拾起少女落于枕間的一縷青絲,纏繞于指間,又悄然滑落。
“睡吧。”
段顯塵起身離去。
翌日清晨,段顯塵尚靠在書房的羅漢床中和衣休息,這時候聽到院外一陣争執之聲,簡單洗漱過後推門而出,便見兩個護衛正攔着一女子,不讓她進裏頭的院子裏來。
那女子本還在與護衛理論,這時候看見段顯塵,便滿含希冀地喚了聲“郎君”。
繼而似是發現了自己這樣的叫法不妥,又立馬改口道:“大人,大人我是巧茹呀,你開記得我嗎?”
段顯塵側首望向護衛,那意思很明顯,巧茹是誰?
護衛一抱拳,“大人,這位姑娘就是您那日救下的女子。”
是她?
那日,此人滿身泥污,他确實沒看清長所救之人長得是什麽模樣。
不過倒是聽說這幾日被救的那個村民一直在找自己,也不願意離開。
段顯塵已經拒絕了多次,但她似乎仍執着于見上自己一面。
“你有何事?”段顯塵立于臺階之上,垂眸問她。
巧茹對自己的樣貌尚有幾分自信,今日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就是怕段顯塵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日髒亂的模樣。
“大人,為了感激您那日的救命之恩,奴家特意做了一些糕點,想要送給你品嘗。”
巧茹一挽耳邊的碎發,含羞帶怯地望了段顯塵一眼。
“你找我,就為了這件事?”
“嗯。”巧茹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點頭。
“放那吧,你可以走了。”
“郎君,不,大人,你就真的那麽不願意見到我嗎?”巧茹上前一步,一副倔強又泫然欲泣的表情。
段顯塵觀察她片刻,不知為何,突然沖兩側護衛一點頭道:“那便讓她進來吧。”
護衛們險些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公子除了檸姑娘,向來不與任何女子往來,今日是怎麽了?
竟然會為了這個女子破例?
兩兩對視像是互相确認,最後段府護衛才一低頭道:“是。”
巧茹暗暗欣喜,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她的腿上此時尚未完全痊愈,待走到段顯塵身邊時,很是希望男子能夠憐香惜玉伸手扶她一把。
但段顯塵只利落轉身,帶着她往主屋行去。
修長的指節叩響了三下房門,段顯塵推門而入,示意巧茹可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繼而又向候在門口的丫鬟一招手,讓她們把一應粥點送進來。
待所有東西都擺放整齊,巧茹也步入房內,段顯塵才沖裏間極其自然地說了一句,“軟軟,起來吃飯。”
實際上在那姑娘柔情萬種地喚了一聲“郎君”的時候,阮檸就已經醒了,但這個時候突然聽見段顯塵叫她,她不敢應答。
她還将那姑娘也帶進來了?他什麽意思啊?
阮檸假裝沉睡未醒,繼續悄咪咪觀察着外間動向。
等了片刻不見裏頭回應,段顯塵很快又問了一句,“阮檸,醒了嗎?”
阮檸這回裝不下去了,佯作剛剛被喚醒,伸了個懶腰磨蹭着起身,“嗯,等一會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當巧茹聽到裏頭傳來一聲帶着鼻音的應答,繼而屏風裏印出一個長發披垂的窈窕女子擁被起身,她捏住食盒,緊緊咬住了下唇。
心中抱着最後一點希冀再看向段顯塵,可段顯塵此時連一個餘光都沒有給自己,向來鋒利的眉眼此時也化作柔和,雙眸中只有屏風之內的女子。
巧茹這時候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一把丢下食盒,傷心欲絕地跑了出去。
只不過她的腿傷未愈,速度實在快不起來,因而等阮檸繞出屏風,便見那姑娘剛剛走出院門。
站在段顯塵身側,阮檸看出來那姑娘好像在抹眼淚,忍不住問了一聲段顯塵,“要不要去看看啊?”
她哭了诶。
“誰看?”
“……你。”
仗着身高優勢瞥了她一眼,段顯塵:“快點過來吃早飯。”
“哦。”
等阮檸梳好頭發戴好釵環再次繞出屏風,段顯塵此時已經坐在桌邊安靜喝粥,阮檸挑了一個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也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只是吃到一半,她突然擡眼問段顯塵,“剛才進門的時候,你叫我什麽?”
段顯塵一噎,顯然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發問,将口中的白粥咽了下去,“阮檸。”
“不是,阮檸上面一句。”
段顯塵繼續“心無旁骛”地喝粥,“還是阮檸。”
阮檸蹙眉,“真的嗎?是我聽錯了嗎?可我記得好像不是。”
段顯塵:“你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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