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三雙繡鞋（修）

三雙繡鞋（修）

阮檸因一腳踩進了溪水裏, 鞋襪濕透，方才段顯塵的出現讓她忽略了腳下，走着走着才越發覺得不适。

不過後頭還有個人跟着, 她并不想因此停下，免得又被那人攔住。

回到廂房中, 阮檸脫下鞋襪, 一個人坐在床榻上發愁。因為只是小住一日，她并沒有帶替換的鞋子, 明日難道就穿着這雙濕噠噠的鞋子回去嗎？

托腮望着那只牆角邊的繡鞋，阮檸失神半晌, 嘆了口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嘆氣，她只知道, 她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唉, 算了, 庸人自擾不如睡覺。

阮檸放空自己，試圖不去回想剛才發生的事, 仰面倒在了床上。

第二日晨光熹微，阮檸悠悠轉醒。

因為心裏有事，她睡得并不安穩, 半夜的時候她隐約聽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門口還有一陣響動，不過當時她睡得迷迷糊糊, 并沒有起t身查看。

洗漱完畢推開門，山間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阮檸深深呼吸了一口, 低頭之際，突然發現牆角多了一樣東西。

是一個大大的紙包, 她好奇撿起來，打開一看，目光頓住。

裏面有三雙鞋并襪，送鞋之人應該是不知道她的具體腳長，所以買了相鄰的三個尺碼。

阮檸意識到是誰，因為，昨天只有一個人知道她的鞋襪濕了。

少女露出一副煩躁的表情，将紙袋子丢回原地，“刷”的一聲關上門。

可是過了一會，她又緩緩把門打開，望了眼四周，将紙袋子重新撿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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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桌面上整齊擺放好的三雙繡鞋，阮檸不知道怎麽形容眼下的心情……

有點難過又有點諷刺。

你看，段顯塵其實也是會關心人的，這取決于他想不想。

昨夜似乎還下着雨，深更半夜，不知道他上哪買來的這些鞋子。

但，這個時候了，做這些對她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如果在她當初詢問心意的時候，段顯塵能夠像昨晚那樣抱抱她，她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會是最幸福的小女孩。

不過，就像周頌安一樣，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她不喜歡不清不楚，也不喜歡不珍惜後的挽留。

她喜歡堅定的選擇，喜歡對方直白的告訴她：阮檸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阮檸想要安全感。

而能做到這件事的，眼下看來，只有杜茗。

思及此，起身将鞋襪重新裝進袋子中，阮檸走出門去，向小沙彌借來了一雙半舊的僧鞋。

白日的時候，幾人并未在寺內見到段顯塵的身影，應該是忙他的公務去了，沒有那人跟着，阮檸覺得輕松自在了不少。

阮檸趁此機會把阮卓教訓了一頓，告誡他再不許瞞着自己行事。然後又去菩薩面前求了一個長命鎖。淑榮的小寶寶就要出生，阮檸到時候想把這個長命鎖送給她。

傍晚的時候，天空中又飄起了細雨，山中更為涼爽，阮檸與弟妹收拾好行裝，準備啓程回府。

這個時候，一陣馬蹄聲從山道上傳來，很快，策馬獨行的男子出現在了百靈寺門口，引起衆人的注目。

“段大人。”

已有認出他的香客上前，迫不及待與他打起招呼。仿佛能得到男子的一聲回應，便算是得了天大的臉面。

段顯塵略一颔首，目光卻并未看向那人，而是越過擁擠的人潮，鎖定了臺階之上的女子。

第一眼，便是去看她腳下的鞋，繼而，眸光一黯，斂下眉眼。

果然。

他并未下馬，也沒有過來再打擾阮檸，而是持缰行至一邊，看樣子是要等阮家一行離開再動身。

“大人，您這樣騎馬恐會淋雨着涼，不如将馬匹交給在下的家厮照料，同我們一起乘車回去吧。”

方才打招呼的男子似是從段顯塵的颔首中獲得無限鼓舞，在同伴的慫恿下迎上前去，熱情邀請段顯塵與他們同行。

男子的身後還站着幾人，有男有女，衣着皆華貴不俗，緊跟着應聲附和，看上去都希望段顯塵能夠應允。

若是能将他邀請上車，那必定是今日最大的驚喜。

因此能攀上些關系那便更好了。

幾人目露期待，但男子聽後，只是冰冷地回了一句，“不必。”

在外人面前，他好像還是原來的他，依舊是那個不近人情、盛氣淩人的段顯塵。

之後又有女子大着膽子想要給他送傘，男子同樣拒絕。

阮卓将這一幕看在眼中，有點替阮檸着急，“阿姐，珍惜機會啊，別到時候段大人被人搶跑了你都沒地方後悔去。”

阮檸面無表情，瞥了眼阮卓，“你喜歡他？”

阮卓一愣，繼而點頭，“啊，我挺喜歡啊，你原來不是也喜歡的緊嗎？”

“你喜歡你嫁給他去。”

阮檸登上馬車，想了想，又氣不過回頭反駁阮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原來喜歡他喜歡的緊？”

？

兩只眼睛都看出來了啊？

阮卓張了張嘴，見阮檸一副要遷怒自己的趨勢，趕緊改口，“好好好，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行了吧？你最不喜歡的就是段顯塵。”

阮檸沒再理會阮卓。

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

坐于車廂之內，阮檸拂去衣裙上沾染到的雨滴，擡頭之時目光不經意間掠過今晨收到的那個紙袋，猶豫了一會，在車夫即将經過大門之際，阮檸喚停了馬車。

百靈寺門前。

眼見本已要走的馬車突然在自己面前停下，男子眉梢微揚，有些訝然，繼而眼底劃過一絲波瀾，連帶着整張冷峻的面容都微微動容。

阮檸，是有事要找他？

這一瞬間，段顯塵想了很多。

然而最後掀簾走下來的，卻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人，而是阮卓。

阮卓明顯有些抗拒這份差事，磨磨蹭蹭将一個紙袋子遞給了男子，“段大人，這是阿姐讓我轉交給你的。”

一見這個袋子，段顯塵便什麽都明白了。

眼中方才掠起的波瀾，也随着這個被雨淋濕的袋子煙消雲散。

低頭自嘲一笑，段顯塵沒有為難阮卓，接了回去。

阮卓這個時候有點過意不去，“段大人，你等等，我回去給你拿個雨披過來。”

雨雖不大，但這樣騎馬回家，多少會淋濕衣裳。

段顯塵卻一揮手，“沒事，你回去吧。”

阮卓折返回了馬車，嘆了口氣，望着阮檸欲言又止，“阿姐，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我今日才發現你挺狠心的。”

她狠心嗎？

阮檸想，也許吧。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再不斷幹淨，她怕她會動搖。

從來沒有開始過，和開始之後又失去，完全是兩碼事。

後一種，她根本承受不了。

阮檸害怕陷入同原主一樣的困局。

段顯塵的若即若離給不了她安全感，那她便選擇當斷則斷。

*

在淑榮快要生産之際，不知是不是阮檸的錯覺，總感覺顧簡之的狀态不大對，并沒有要為人父的欣喜，只要是出了淑榮所在的卧房，顧簡之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阮檸好奇之下問過姚五娘，問她可知道是怎麽回事，難道他對這個孩子不期待嗎？

明明前些時日都還好好的呀。

姚五娘聽後也只是搖了搖頭，眼中同樣充滿困惑。

不過見淑榮依舊是原先那副活潑愛鬧的樣子，二人便也沒有太過在意。

不久後，當得知淑榮已經順利生下了一個女寶寶，阮檸便帶着百靈寺求來的長命鎖想要登門賀喜。

誰知，這次卻被門房直接攔在了門外。

顧府下人告知阮檸，府中近來謝絕一切外客。

手中的長命鎖握在手心，阮檸不知道明明是喜事為什麽顧府的每個人看上去都并不高興。

阮檸試圖讓門房通融通融，讓她進去就看一眼淑榮和孩子，但門房只是一個勁搖頭，求她不要再為難自己。

阮檸直覺不對，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她想要打聽消息，可是從父親、杜茗、姚五娘那裏都沒有聽聞顧家出了什麽事，因而阮檸也只得放棄了打探，安慰自己不要多慮，可能，只是顧家的家事吧。

除了淑榮那邊，阮家倒是遇上些喜事。

阮晴的未來夫婿許仲平是家中老二，上頭還有個哥哥也是讀書人，之前是在外地做縣令，今年因政績考核優異，被調回京師，準備提拔任用。

大哥一回京，許仲平為表示對阮晴的重視，便馬上要即将成為京官的哥哥請阮晴一大家子吃了頓飯，算是讓哥哥給自己撐場面。

這一頓飯，阮佑德吃得滿面紅光，對這樁婚事也是越發滿意。

女婿是個讀書人，對阮晴和阮家都頗為重視，如今還有個做京官的大哥撐腰，真是再滿意不過了。

阮檸和母親、弟弟也都很喜歡許仲平，許公子對妹妹的心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酒樓高層的憑欄處，男子看着底下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視線許久未曾挪動。

他倒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阮檸一家。

只不過，他現在也只能這麽遠遠看着，若是讓阮檸知道他也在此，必定會早早離開。

說不定還會懷疑他故意跟過來這裏。

想到這，男子輕嘆口氣，就這麽遠遠地看着吧，看得見總比看不見強。

“顯塵，在看什麽？”

這個時候一個中年男子走到男子身邊，見段顯塵離席這麽久未歸，跟着一起往下看去。

看了半天沒看出所以然，那男子“咦”一聲，繼而道：“那不是才從裕固縣回來的縣令嗎？我記得好像姓許。”

段顯塵望着許家大哥：“他就是裕固縣令？”

“對，就是他，他就是我先前負責考核t的，不會記錯。他治理裕固縣有方，且斷案果敢清明，朝廷用人向來以能者居之，不想埋沒人才，所以才将他調回京中，有意讓他任職刑部司主事。”

段顯塵頓了頓，“若是裕固縣令，私認為，他不适合刑部司主事的位置。”

裕固縣令的政績材料，他也曾過目。

中年男子詫異，“為何？”

“過剛亦折。”段顯塵言簡意赅。

“生性耿直且不通官場法則，在刑部司主事這個位置，光有擔當和清廉不夠，還要有圓潤變通的處事手段，這點這位欲固縣令并不具備，長此以往，極易被人當成活靶子。”

男子聽後皺起了眉頭，思索一陣，對着段顯塵點頭道：“這倒是我疏忽了，只站在朝廷的角度上考慮官員任免，卻沒有站在許縣令的立場看待問題，如此看來，确實還需斟酌斟酌。”

說罷，男子傾過身去，感概地拍了拍段顯塵的肩膀，“顯塵，你如今識人的眼光愈發周到了，還會從這些官員的自身發展考量。”

段顯塵聽完沒有說話，只繼續望向樓下言笑晏晏的一桌人。

狹長的眼底藏着幾分令人看不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