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學會低頭

學會低頭

阮檸回席後直接與衆人打了聲招呼借口自己不舒服, 便提前離開了顧府。

她實在不想再面對段顯塵。

段顯塵真的有病，不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有病，他自己也親口承認了的。

阮檸覺得自己當初腦袋一定被門夾了, 才想嫁給一個有病之人，放着那麽多正常的男子不選, 還一門心思想跟人家柏拉圖。

果然看起來再冷靜正常的人, 只要他那裏不行，心理多多少少有點問題。

他還想讓她給他治病？

她怎麽給他治病？

她又不是男科聖手！

莫名其妙。

阮檸覺得段顯塵在自己這裏應該是受了些刺激, 特別是在聽說杜茗之後。

但她現在頭腦清醒，知道這并不是出于在意喜歡, 而是那種向來唯我獨尊之人突然發現掌控不了別人之後的失控感。

就像小孩子的玩具，即便沒有多喜歡卻不允許其他孩子染指。

但她不是段顯塵的所屬物, 因而這種行為很不講理, 也很讓人厭煩。

幾日後, 阮檸去了青雲齋，不得不承認杜茗細心周到, 自與阮檸剖白過心意後，他還是保持原來的相處模式，沒有催促也沒有過界, 全然沒有出現阮檸想象中再見面的那種不自然。

而且他似乎也是考慮到了阮檸會尴尬的這一點, 出現在青雲齋的頻率也少了一些，留給阮檸足夠的空間。

Advertisement

明年春闱, 阮檸聽說已經很多有望中第的舉子已在四處奔忙，忙着認老師托關系，希望在初入仕途之時能夠得到提攜照拂。

阮檸問杜茗需不需要準備這些, 杜茗只搖了搖頭，表示他自有安排, 阮檸不必操心。

但這一日，一位白胡子老叟踏入了青雲齋，周身氣度看上去并非等閑之輩見到正在店內寫字作畫的杜茗，被他一手隽古風流的筆法吸引，一邊看着展櫃內的文房四寶一邊與杜茗攀談了起來。

知他就讀于國子監，老叟便詢問起了對方姓甚名誰，當得知他便是杜茗，老叟笑看着他摸了把胡須。

“那倒是巧了，我看過你的文章，很不錯。”

如此言語一出，便是已經隐晦地向杜茗抛出了橄榄枝。

阮檸知道這種機會千載難逢，那老爺子也絕非一般人，見杜茗仍繃着面皮不茍言笑應答，倒是有些替他着急，站在老叟身後面對着杜茗，悄悄用兩根手指撐起了嘴角。

她在示意杜茗要笑，要看上去謙和恭敬，不要錯失良機。

杜茗看見她的暗示，唇角一彎，倒是實實在在笑了起來，眼底猶如一泓清潭。

阮檸立即沖他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杜茗一笑起來便親和可愛多了。

青雲齋裏，氣氛融洽和諧，甚至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但青雲齋之外的馬車內，男子望着此刻柔和美好的少女，久久出神，繼而望向虛空，眼裏流露出一抹失落。

她的笑，好像再也不會為他展露，看到他時，只剩雙眉緊蹙的不耐與抗拒。

而阮檸如今的期待雀躍似乎都是為了另一個人，杜茗。

“公子，咱們還要不要……”乘風這時候觀察着段顯塵的神色，小心翼翼問道。

男子放下車簾，“走吧。”

他今日前來本是為了道歉，那一日在顧府，他承認他沖動之下行為的确過激，驟然得知杜茗一事，像是極盡隐忍克制之後的失控爆發。

回去後冷靜下來他也曾後悔，不知道有沒有吓到阮檸。

所以他今日特意推掉了事務趕來青雲齋，想要與阮檸解釋，他已經做好了被她指控被她拒之不見的準備，沒想到……卻叫人看見了更為難以接受的一幕。

阮檸，好像真的不需要他了。

是他親手把她推遠的……

段顯塵順風順水的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矛盾，可是挽回之後呢？

他能給阮檸什麽？

或許阮寧說的對，他的确自私。

平穩的車廂內，男子凝眸不語，眼底暗淡，甚至帶着一絲從未有過的複雜。

回府之後t，段夫人見到了大白天歸家的段顯塵。

今日并非休沐，他卻未着官服，步履匆匆往自己的院內走去。

這是他自入仕以來，第一次在無事的情況下，中午便回到府邸。

“顯塵，遇到什麽事了？”段夫人詢問。

“沒有，母親。回府拿點東西再去都察院。”

段夫人:“那正好，午飯都準備好了，你好久都沒有陪我一起吃過午飯，咱們今天一起吃，吃完你再回去。”

段顯塵頓了頓，道:“母親，下次吧。”

“怎麽了？”

段夫人早就發現了兒子的異樣，其實自阮檸來之後她便想要問問段顯塵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每次她開口，段顯塵都閉而不談。

“……是因為，阮檸嗎？”段夫人望向兒子。

男子唇瓣緊抿，喉嚨仿佛被什麽難以言說的東西堵塞，過了一會，他道:“母親，替我找個大夫吧。”

一聽到這句話，段夫人瞬間紅了眼眶，段顯塵最排斥的，就是掐着這件事叫他去尋醫問藥。

以前他因不近女色，不是沒人提過，都被他嚴詞拒絕。

可現在，他卻自己主動提出來……

段夫人上前一步，“顯塵，不要急，咱們慢慢來。母親知道你那是心病，找大夫沒用，你是善良的孩子，你是不想傷害阮檸對不對？”

段顯塵沒有說話，眸光微暗，眼底染上抹自嘲。

“我去幫你找檸姑娘，我去幫你和她說一說好不好？”

“不用，母親。我自己的事交給我自己處理。”

垂首半晌，段顯塵擡起頭，“母親，還是找個大夫試試吧。”

目光一顫，段夫人忍住那酸澀的心疼，點了點頭，“好。”

*

天氣日漸炎熱，整日坐在一處不動也時常會汗流浃背，阮卓學堂放假這日，央求着阮檸帶着他和阮晴一起去山中百靈寺避暑。

阮檸耐不過阮卓的軟磨硬泡，想着這段時間糟心事太多，出去走一走，在佛門之地清靜清靜或許也好。

百靈寺白日香客頗多，所以三人選擇了傍晚上山，在夕陽的餘晖中踏入這座古剎，感受涼風習習，确實讓浮躁多日的心都舒緩了下來。

奉上了香火錢，又說明來意，小沙彌帶着阮檸一行前往後面的廂房。

路過前頭大殿之時，阮檸突然想起上一次來百靈寺，還是母親帶着她求姻緣，如今故地重游，倒是變數頗多。

解簽的師傅說她抽到的是一支上上簽，午夜夢回，她也曾抱着女孩子家的期待，想象過這支上上簽指的會不會是段顯塵。

不過現在看來，必定不是。

那這支上上簽，難道會是杜茗嗎？

想到這阮檸突然晃了晃腦袋，算了，不想了，來這裏就是為放松身心，其他的事，等回去再說。

在廂房中安頓下來，又于寺廟裏用完了齋飯，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阮卓與阮晴來找阮檸，邀她一起去看山中的螢火蟲。

阮檸一聽便也動了心，從小到大，她還沒怎麽見過螢火蟲。

提着燈籠，三人往後山中行去，走到一條小溪邊，先是一兩只，緊接着再往裏走，只見成團成片的螢火蟲于半空中飛舞，宛若人間星河。

綠色的、黃色的，閃爍着瑩瑩點點的光，繪就一幅獨屬于夏夜的靜谧祥和。

大自然果然是一劑最好的良藥，能叫人瞬間抛卻煩惱，心曠神怡。

阮檸欣喜之餘，将燈籠擱在一旁，伸出手，試圖抓住一只，卻被它靈巧地躲開，她漾開笑容，又向前邁了一步，不料卻一腳踏入了淺淺的溪水之中。

嘶，鞋襪應該都濕透了。

“當心。”

這個時候，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扶住了她，但這個聲音，顯然不是阮卓，更不是阮晴。

阮檸的笑容凝固在了眼底。

望了眼四周，此時哪還有弟弟妹妹的影子，直到此時阮檸才意識到，這是一場段顯塵與阮卓提前安排好的會面。

所以在段顯塵到來之後，阮卓應該已經帶着阮晴提前離開了。

她就說阮卓怎麽會有興致要來寺廟躲清淨，怪她沒有多想。

舒暢的心情在頃刻間被“當心”兩個字打破，阮檸擺脫開段顯塵的手，折回去撿地上的燈籠。

不看螢火蟲了，回去廂房睡覺。

這裏黑燈瞎火，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像上次一樣。

阮檸加快了腳步，想到快點離開這裏。

然而段顯塵腿長手長，依舊快了阮檸幾步，沒讓阮檸彎腰，提前将燈籠拾起來遞給了她。

阮檸沒搶到燈籠心中怄氣，一把奪了過來，什麽都沒有跟段顯塵說，一個人朝來時的路走去。

“阮檸，我有話要對你說。”男子跟在她身後，走了幾步，出聲道。

女子沒有理會她，繼續朝前走。

他上次說有話要對自己說之時，結果就是告訴她嚴虎家中欠債之事，打擊得她好幾天才重新收拾好心情。

他的話沒人想聽。

“阮檸。”

見女子沒有反應，段顯塵又喚了一聲她，緊接着阮檸便感覺到肩膀被人從後面扶住。

被迫停下腳步，阮檸回頭極為不耐，“該說的之前都已經說清楚，段大人，我現在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段顯塵的神色隐藏在黑夜之下，看不真切，“阮檸，你我現在難道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嗎？”

“段大人，不是什麽人都适合做朋友。”

阮檸：“你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共同愛好嗎？我說的你從來都不感興趣，你的事都是朝堂上的大事，我也沒必要知道。”

阮檸現在回想起來，他們之前很多次相處，都是自己熱臉相迎努力找話題，段顯塵只會偶爾回應兩句，更多的時候，是不說話。

那個時候她是抱着攻略下段顯塵當寡婦的目的，他如何冷漠敷衍，她當然可以不在意不往心裏去。

但現在不同了，與其又沒有回應又叫人失望，為什麽不早早遠離？

他已經明确說過，他把她當妹妹不是嗎？

怪自己當時頭腦不清，現在想來，沒有親緣關系的妹妹，大多數都是一層正大光明暧昧的保護色。

當她深陷其中想要更進一步的時候，他就可以雲淡風輕的退後一步說：你想多了，我只是把你當妹妹。

所以，他說了他沒有成婚的打算。

還有在江州的時候，她曾鼓起勇氣挽留段顯塵同自己一起過夜，他也是拒絕了的。

這些還不夠明白，不夠叫她清醒嗎？

時間久了，她也會累。

阮檸說完便想要走，這時候段顯塵卻仍扶住她，“你說的我都有認真聽。”

段顯塵不知阮檸心中所想，他只是習慣了話少不言語，但并不代表對阮檸所說之事敷衍置之。

阮檸不想與他繼續糾纏下去，耐心耗盡，幹脆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我已經答應了杜茗，在認真考慮他的心意期間，不和其他男子有過多往來，還請段大人體諒。”

話音剛落，握在肩膀上的手指驟然收緊，阮檸疼得眉心蹙起，就在他以為段顯塵又要像上次一樣之時，肩頭上的禁锢又重新松了開來。

“對不住。”

段顯塵深吸口氣，一貫傲慢冷漠的聲音變得低沉，他穩下心神，不想再吓到阮檸。

雙手扶住阮檸的肩頭，将她轉了過來，男子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啞，“阮檸……我已經開始吃藥了。”

我看大夫了，也吃藥了……你能不能等一等？

也許就快好了。

然而男子落寞的話語似乎并沒有打動對面之人。

阮檸後退一步，脫離他的桎梏，淡淡望向男子，再不肯施以援手。

“段大人，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