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程詩悅從未想到有一天事态會發展成這樣。

一向臉上挂着勢在必得的笑容的她,此刻踩着一雙坡跟鞋,一臉煩躁地打開溫納莊園的別墅大門。

門剛剛打開,她便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氣急敗壞地将手臂上挎着的包狠狠往地上一砸。

霎時間,包摔到地上,裏面的口紅,化妝鏡,氣墊卡包等等零碎的私人用品從只有一個磁吸扣的名牌包裏跌落出來,散落了一地。

程詩悅此時已經顯懷得十分明顯,如果方時恩不是處在,因為惹惱蘇執聿怕程詩悅不高興而躲避程詩悅的時期,他回到溫納莊園再見到此時的程詩悅,絕不可能再錯認,誤會程詩悅是吃胖了。

許是因為情緒起伏太大,程詩悅突感一陣胸悶喘不上氣,從懷孕以來她的身體狀況就算不上好。

她一只手扶着樓梯扶手,一只手按在胸口,佝偻着身子,緩了很久才算是真正好受一些。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玩鷹卻被家雀啄了眼。

自此那日方時恩提及王惠的女兒在與蘇執聿接觸的事情後,程詩悅就試探了幾次王惠的口風,暗地裏又找人想要調查一下,有關此事的消息。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由兩家家長牽線,再明顯不過的商業聯姻。

王惠對與前妻所生的女兒也算是寵愛有加,即使是商業聯姻,也未必非要自己的女兒與一位同性戀締結婚姻關系。

如果從王惠這邊下手,怕被輕易察覺,程詩語原本想要将此消息往他前妻那裏透些風聲,卻沒有想到這一查不要緊,竟讓程詩悅得到一個令她十分難以承受的消息。

因為程詩悅這些暗地裏的小動作,打草驚蛇,暴露了自己。

反倒被對方抓住了小辮子。

王惠的妻子,一直以來都和自己的女兒長期居住在國外,她和王惠也不是有多深的感情,對王惠外面一直有些圍繞在周圍的莺莺燕燕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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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并不代表出身門第的于涵嫣能容許王惠在外留有其他的孩子,她身體不太好,與王惠只有王思瑜這一個獨生女,王惠如果有一個私生子這對她和她女兒的威脅都太大,而且這對兩家的合作關系也有非常不利的影響。

程詩悅是從野路子一步步爬上來的,碰到于涵這種名門世家出來真正大小姐,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還沒來得及施展,對方一紙律師函便已經打了過來。

如果程詩悅不願意打掉孩子,她起訴程詩悅,追回王惠這些年間贈與程詩悅的所有財産,令程詩悅從這棟王惠贈與她的別墅裏滾出去。

她沒有想到在這短短的十來天裏,事情會這樣急轉直下。

到這個時候,程詩悅才知曉,王惠竟然和他的妻子從來就沒有離過婚。

那些曾經展示給自己的離婚證明,通通都是假的,而于涵嫣常年與他兩地分居,王惠一直以單身的姿态出入許多聚會場合,程詩悅才不由相信。

這件事發生以來,程詩悅數天前給王惠打過去的電話裏,面對着程詩悅厲聲色疾的控訴與咒罵,這個卑劣的男人最後只是沉默地聽了半晌兒後,說道,你一向聰明,怎麽想到去招惹她的?

程詩悅知曉她現在面臨的狀況很棘手。

可能是因為懷孕的緣故,程詩悅現在心緒總不如從前容易控制,她不斷在心裏勸說自己冷靜,站在那裏深呼吸了十多次後,她用手撫上了自己從今早起來就開始時不時跳兩下的右眼。

程詩悅安慰自己,可能是因為最近都沒有休息好。

程詩悅一步步走上樓,換了一個大一點的托特包,從樓上裝了些現金。

出門前,程詩悅全副武裝,戴上帽子圍巾,背上她的包,拿上了車鑰匙。

她朝車庫走時,突然想起來什麽,又拿出來手機,給方時恩發過去了一條語音消息。

她說:“時恩,我最近要外出,不要來溫納莊園找我,好好陪蘇先生。”

程詩悅發完這條消息後,眼睛落在方時恩的小羊頭像上,停頓片刻後,她吐出來一口氣,将手機丢到包裏,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程詩悅準備外出躲避一陣。

車駛出溫納莊園,程詩悅一路疾馳,在駛向機場方向的道路上,程詩悅在後視鏡裏敏銳地察覺到一輛黑色轎車,在她從小區出來時就跟在自己後面遠遠地跟在自己後面。

程詩悅故意繞了一個路口,從後視鏡裏看,那輛車果然還在。

她被跟蹤了,程詩悅嘴裏怒罵了一句髒話。

這顯而易見是于涵嫣的手筆。

她想要什麽?王惠和自己私會的證據?

程詩悅已經熬過了孕吐階段,卻不知為何在此時想到王惠時,感到無比惡心,那個惡毒虛僞的男人。

程詩悅不是一個忍氣吞聲的人,她不知多少次在心裏咒罵王惠,一雙慣會蠱惑人心的眼眸此刻恨得發紅。

她決心報複,等她安頓下來,挺過這一劫,她一定會讓欺騙自己的王惠付出代價。

程詩悅的腳在油門上踩下去,目光死死盯着那緊随而至的黑色轎車。

挺過這一次,就像每次挺過她此前經歷的種種艱難時刻那樣,總會過去的……

總會過去的。

程詩悅卡在紅燈最後一秒駛出過路口,她看着被卡在身後一個車位的那輛黑色轎車,終于和自己拉開距離,她腳下速度分毫未放緩,争分奪秒地想要将跟蹤自己的人徹底甩開。

雨淅淅瀝瀝下,雨刷器在車前擋風玻璃上賣力滑動,程詩悅的蘭博基尼在被雨水打濕的路面上,濺起來水花。

就在這時,程詩悅剛一瞥眼想要看看身後那輛車是否還在跟,卻不想前方猛然竄出來一只貓,程詩悅車速過快,此時已經來不及剎車,她條件反射地猛然一轉方向盤。

車瞬間沖向路口剛修建的一座城市石碑上,“砰”一聲巨響,在巨大的沖擊力面前,蘭博基尼的前臉瞬間被撞得稀爛。

程詩悅眼前白光閃爍,她聽到自己仿佛敲擊在耳膜上的呼吸聲,眼前什麽也看不見,濃重的血腥味包裹着她,她手指摸到濕漉漉的東西,大概是她的血。

十六歲,程詩悅因被養父猥亵,用水果刀捅了他一刀,被帶入警局後因未成年又被釋放。

那日從警局出來,程詩悅便再沒有回過家。

十七歲,程詩悅遇到那時剛到縣區做市場考察的王惠,從王惠這裏得到金錢和噓寒問暖,三個月後,程詩悅塗很淺淡的口紅,穿白裙子,散開不算長的黑發,坐在王惠床上等他。

王惠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掉,搭在了程詩悅細瘦的肩頭上,告訴程詩悅,他已經結婚了。

王惠資助她上學,一步步将她帶出泥沼,将她從貧困縣裏連根拔起,把她送到國外念大學。

王惠是無欲無求的真君子,手把手教授程詩悅很多,餐桌禮儀,到談話技巧,他把程詩悅重新塑造,王惠是最耐心的老師。

然而,程詩悅大學畢業那一年,真君子王惠把自己推向他的生意夥伴,劉氏集團的于柯。

程詩悅認識到自己原來是被王惠包裝好的商品。

說實在的,她并沒有傷心很久,過早經歷人情冷暖的程詩悅從小就異常早熟,她深知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于是很快接受,并且又善用這一點。

某些時刻上,他們甚至合作得還算愉快。

程詩悅二十六歲,王惠和她說,自己很多年前就已經離婚,這麽多年來很後悔曾經那麽對待她。

程詩悅無意在王惠這裏找一顆精于算計的真心,但是也在虛與委蛇應對王惠的虛情假意時逐漸感到疲憊。

從王惠開始,也從王惠結束。

她打算在他這裏拿到最後一筆“退休”的錢。

懷孕的事是她早有預謀,借此得到一筆天價的打胎費或者天價的撫養費,重點在“天價”。

程詩悅堅信自己這輩子只愛自己,對于她和王慧的孩子并沒有執念。

她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身體的疼痛也在消失。

只是真是奇怪,可以面不改色把自己,把弟弟,甚至未成形的孩子當作生意來談的蛇蠍女人程詩悅,為什麽會在這樣的關頭,以付出生命的代價來躲避一只大雨裏逃竄而出的小貓呢。

蘇執聿回憶起與方時恩那次的争吵,上一次他這樣失态的時刻,可以追溯到他的中學一年級。那是他跌出來年級前三,被陳碧婉懲罰。

那記憶實在是太過久遠,具體的情況他都記不太真切,唯有那時身體感受到的屈辱和憤怒,一直令他印象深刻。

在這段時期裏,蘇執聿停掉他在方時恩那裏的副卡,去查詢消費記錄時,看到他在一家酒吧裏以非常高頻率地進行了多次的大額交易。

結合孫知賢的話,方時恩應該就是在這家經營場所裏進行的賭博。

蘇執聿的時間很寶貴,與方時恩不過是單純的交易,沒有道理還要把他給予對方的金錢去向調查個一清二楚。

這導致,蘇執聿到現在才知道自己身邊還睡了一個賭徒。

再想到方時恩這個人,蘇執聿心情就會肉眼可見地變得糟糕。

這個品行惡劣的樣子貨,簡直就像是他曾經邀請自己品嘗的那一只不應該出現在他的世界裏的劣質冰激淩一樣,一口下去嘗着是甜的,其實是由廉價香精和色素堆砌而成,再多吃幾口便是要膩到令人不适,影響身體健康。

蘇執聿再次将方時恩所有的聯系方式拉黑删除,确保自己不會再被這樣的人騷擾,将其徹底驅逐出自己的世界。

一聲鳴笛後,前面幾輛車接連急剎。

坐在車後排的蘇執聿身子也因慣性,往前傾了一瞬。

“怎麽了?”蘇執聿蹙眉,問一向開車穩妥的江卓。

江卓回答說:“前面好像出了車禍。”

警車與救護車在這個時候,已經紛紛趕來。

前方車流有序疏通時,蘇執聿的車駛過,就在這時,蘇執聿漫不經心地一瞥,看到了一輛熟悉的黃色蘭博基尼——那是程詩悅的車。

“等等……”蘇執聿突然出聲。

五分鐘後,從車上下來,走上前去的蘇執聿,看到被救護人員擡出來渾身都是血,孩子都當場流出的程詩悅。

只是一眼,蘇執聿瞳孔驟然緊縮,旋即面色發白,他快步走到一棵樹下,嘔吐了出來。

從程詩悅身體裏流出來的大量鮮血,從車裏蔓延到地面,而又被雨水沖刷,導致那血跡順着那綠化帶一路流淌。

蘇執聿感覺自己鼻腔裏都是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他嘔吐了一會兒,江卓這時候已經停好了車,盡職盡責地過來給他打傘,并且給他遞過來一瓶水。

蘇執聿掏出來手機,手指發涼,找到黑名單,尋找到方時恩的號碼,撥了過去。

天空中烏雲籠罩住整個雲淮市上空,大雨驟然降落,噼裏啪啦以異常兇猛的勢頭砸向地面。

藍海酒吧地下室裏,方時恩面前的自動麻将機将麻将收回桌腹。

轟隆隆,麻将散落重組的聲響與天邊悶雷的聲響重合。

麻将室內人聲鼎沸。

方時恩滿面紅光,他今日從落座就已經連贏數把,幸運終于眷顧他。

重組好的牌出現在桌面上,方時恩剛打了兩張,口袋裏的手機就開始嗡嗡作響起來。

方時恩的所有注意力卻都被眼前的牌所吸引,他眼睛看着桌面上的牌都開始發直。

在這樣連贏的時候,最是忌諱被人打斷,方時恩手伸進口袋,看也不看就把手機挂斷。

方時恩另一手,去摸向摞好的麻将牌。

下一刻,方時恩将牌猛然一推,極度激動地大喊一聲:“天胡十三幺!”

方時恩在這一天,摸到他麻将生涯以來最好的一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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