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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堯像是聽不懂一般,就跟在楚絨的身旁。
楚絨停一步,他停一步。
楚絨快走兩步,他快走三步。
最後楚絨都到了陳尋的五金店,這人還是跟着。
楚絨問:“你不是要去打球的嗎?”
蘇堯回:“你不是要跟我一起的嗎?”
楚絨指了指上面的牌子,“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蘇堯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到“老陳五金店”這幾個字,掃視着周圍,這店有些偏,沒什麽人,還在半坡上。
門是緊閉着的,旁邊停了輛落灰的電動車。前面還有一片空地,是荒的,什麽也沒種。水池是需要搖手柄的井水,臺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青苔。檐下有兩袋水泥,未開封的,水泥袋子上堆了七七八八的工具和兩個桶。周圍沒其他房子,需要下坡走一段才到街道。
蘇堯透過窗簾的縫隙朝裏看去,兩邊的牆壁是貨架,中間有一張大圓桌,再往裏還有一張小床。
蘇堯沒來過這裏,顯然不知道楚絨提的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回道:“你要買什麽?這店關門了。”
楚絨從外套口袋裏拿出鑰匙,邊開鎖邊說:“這是我家。”
蘇堯沒有多少驚訝,倒是來了興趣,他走近一步,盯着楚絨開鎖的動作,“那你平常會睡在這裏嗎?我看你好像沒有住校了。”
鎖開了,楚絨拔了鑰匙,把鎖挂在扣子裏,推開門。
裏面有些陰冷,帶起地面的一層灰。她先開了燈,又找了空調的遙控器,把空調打開。一臺白而嶄新的空調挂在床尾上方,與四周的環境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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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絨沖蘇堯說道:“把門關上。”
蘇堯依言,關上了門,又開始打量店裏的環境。
小卻不雜亂,對着他的是兩張李小龍的海報,很有年代感,上面的邊角已經有些泛黃。床上放了兩本格言的雜志,頁腳翻得起了皺。床邊的小桌上有個易拉罐制成的煙灰缸,旁邊一包蘇煙和金屬殼掉了漆的打火機,看起來是男款。
有個小衣櫃,應該是裏面塞的東西多,露出了一截黑色的衣服,門堪堪地閉着。衣櫃上貼了幾張照片,有一群人的,也有一個人的,蘇堯認出了上面的楚絨。周圍的人都在大笑,只有她坐在一角,臉上沒有情緒,旁邊站着的還有一個纖瘦的男人。染着黃發,嘴裏叼着一根煙,只能看見側臉,低着頭似正在跟楚絨說話。
還有一張是楚絨和這個男人的合照。年輕男人的頭發已染回了黑色,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拿着手機指着,正對鏡頭,臉上的笑放肆而燦爛。楚絨則拽住男人的手臂,要去搶他的手機,只是男人側着身,一看就是故意在逗楚絨玩。
這張照片上面的楚絨面孔有些稚嫩,臉上的肉比現在多。擰着秀眉,卻又不像在生氣的樣子,更像是一種嬌俏的不好意思。
蘇堯轉了一個面,看到牆角挂的兩張相框時,心裏一緊。一張是穿着軍裝的老人,另一張是與楚絨合照的青年男人。放大的黑白照更能看得清晰些,男人長得很俊,淩厲的五官透着一股不服輸的勁。
他心下疑惑這男人的身份,聽到打火機扣動的聲音,不禁向楚絨看去。
她正夾着一根煙,扣了好幾下才點上。眯起眼吸了一口,呼出的白煙緩慢上升。
楚絨意識到蘇堯的目光,把煙舉到半空,“會抽煙嗎?”
蘇堯皺着眉,“不會。”
空調還開着,直接在裏面吸煙,實在不怕悶,他不甚理解這個舉動。不過第一次看到楚絨吸煙,倒是覺得有趣。從熟練的動作看來,她煙齡不小,也有一股獨特的韻味。
楚絨放下煙,脫了外套,随手放在床邊,“真可惜,這煙挺貴的,看來你也并不是真壞。”
蘇堯也覺得空氣開始熱起來,可兩個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再來個脫衣服的舉動,大有不妥。就忍着熱,找了凳子坐下來,搭楚絨的話:“什麽時候抽煙成為了評判一個人好壞的标準?”
楚絨在煙灰缸邊抖了一下煙尾,複吸了一口才回段橪這話:“多數壞人的一個标志就是抽煙,你不是不抽嗎,是個好學生。”
“壞人的标志多了去了,不只抽煙這一個。就像你現在在我面前抽煙,我也并不會覺得楚絨有多壞。壞與好都是相對而言的,沒有壞人,好人就不成立。”
楚絨發現蘇堯這人挺愛鑽牛角尖,道理一大堆,是個好争辯的人。可能這就是好學生的共性,總覺得自己看透很多東西,喜歡站在峰頂俯瞰萬物。
不過,他說得有道理,所以楚絨也找不到話反駁。
家庭環境造就不同的性格,蘇堯能這麽辯證地去看待一件事,想必生活較多美滿。而在劣境中困了久了的人,悲觀才是底色。
楚絨哼笑了一聲,不再理會這人,随手拿起一本雜志,半卧在床上翻看。
屋裏很靜,靜得只能聽見楚絨的翻書聲。其實,這屋怪陰森的,蘇堯待得并不舒服。特別是牆上挂的兩張照片,就像在看着他般,心裏不禁發毛。
靜默間,約着打籃球的朋友發了好幾條消息催他,蘇堯找了一大堆借口,就是不想走。
他擡起頭,看了幾圈。楚絨看起來也應該挺無聊,就那停頓十幾秒的時間,蘇堯不信她能把一頁的文字都看完。
蘇堯很好奇這間店面的來歷,楚絨又為什麽說是她家。嘴比腦子快,反正都無聊,他就問了出來。
楚絨睨着蘇堯,不确定有沒有回答的必要,她不想今天在這裏說的話以後都變成傷害她的利器。但許是這一個月來憋得太辛苦,突然也想找個發洩出口。就又摸了一根煙,慢慢說着。
“看到牆上的相片了嗎?他們才是原本這間店的主人,可惜一個三年前走了,還有一個一個月前也死了。你最近有聽說一起死亡案嗎?就是牆上挂着的傻逼,年輕的那個。”
“你知道人死的感覺嗎?可能沒人能真正說得上來,死了的人是沒有辦法開口說話的。不同的死法,痛苦程度也不一樣。被刀捅死,應該很疼。”
楚絨仰着頭,把眼裏的那股酸眨下去。
兇手還沒找到,據警察目前掌握的線索,或許跟犯罪團夥有關。聽到這個的時候,楚絨發覺她對陳尋的了解或許并不多。他成績差,考不上高中。專科學校不願意上,嫌花錢。他說學技術,去哪裏都可以學,社會也可以,還是學得最快的。可惜到現在,他都沒學到什麽技術,一天到晚就是混。
想去報名當兵,可是又怕陳爺爺一個人沒人照顧。一再被擱置下來,最後或許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陳爺爺過世後,陳尋的生活也并沒有多大變化,只是經常會坐在門口,一個人盯着前面的菜地發呆。
這片菜地,荒了好多年。大概,以後也會一直荒下去。
陳尋的爺爺過世,也有親戚來勸過陳尋,學好點,這輩子不能一事無成。
可努力的意義是什麽呢?陳尋說他找不到。何來世界以痛吻我,卻要我報之以歌。他年少時想要追求的公平,現實卻告訴他,公平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他想要愛這個世界,可是世界并不愛他。
如何擺脫得了命運,特別是在重重枷鎖,破爛不堪的情況下,能夠茍活殘喘已是不易。
楚絨說話的音量太小,到最後蘇堯很費力才能聽清一點。她或許只是想說出來,并不在乎正在聽的是誰,也不在意對方是否能聽到。
蘇堯走過去,拿起煙盒,抽出裏面的一根,別扭地夾在指尖。另一只手,去扣動打火機。火苗對着煙尾,點了許久才燒了一點。
楚絨支着頭,出聲提醒:“你應該在點的過程中吸一口。”
蘇堯在楚絨的注視下耳根有些泛紅,他抖動了一下,慶幸着煙終于點着。他學着平日裏見那些吸煙的人,慢慢夾着煙送到嘴邊,仿佛在吃毒藥般,張了張嘴,仍不敢吸一口。
“閉眼,直接吸。”楚絨帶着笑意的聲音循循善誘,帶着幾分少見的耐心,“吸的時候屏住呼吸,鼻腔不要呼吸,慢慢從嘴巴裏送出去。”
“別說話!”蘇堯頗有些煩躁,少年心性,使他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丢臉。
楚絨才不聽,仍逗他,“教你呢,不應該叫一聲老師嗎?”
蘇堯夾着煙,動了動眼睫,始終下不去嘴。而耳邊楚絨的話就像刻意挖苦般,挫敗感慢慢爬上來。
可他并不想承認,轉移話題,“你剛說的那件事,我沒聽說過。死我也沒體會過,長這麽大,生過最大的病就是發燒去醫院挂水,看到針頭我就犯惡心。活着不好嗎?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人活在世上,本來就是孤獨的,身邊的人終會一個個離去。”
楚絨站起來,抽過蘇堯手裏的煙,放在嘴邊吸了一口。這煙貴得很,還是陳尋留下的,她才不想浪費。
這款是小蘇煙,煙盒旁邊有一串英文:“foll owing the track of the gala I am chasing the sun”,她猜陳尋才不認識。
陳爺爺在世的時候,喜歡抽大前門。
楚絨抽的第一根煙,就是大前門,是陳尋教的。
蘇堯手裏的煙被搶了,剛要說兩句,可想到自己确實學不了這玩意,就作罷了。他捏着軟煙殼,看到旁邊那串英文的時候,念出了聲:“我們踏着風的痕跡,追尋着太陽的光芒。”
楚絨的手頓住,慢慢擡眼看向煙盒。顯眼的紅色包裝紙,被蘇堯捏在手裏,中間陷下去了一塊。剩下沒幾根了,東西随着人的離去,也會慢慢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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