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媽媽！今天中午你在瞎說什麽嘛！” 我很是不滿地瞪着張鳳俠女士。

那個信封還是被留在了小賣部的櫃臺上，很顯然蘇力坦告訴媽媽，他賣掉了家裏一半的牛羊，還有三年裏巴太在青島和馬場往返，履行了合同，把人情債也還了。

“你是怎麽聽得懂蘇力坦說那麽多話的！” 我對媽媽的解釋半信半疑。

“哎呀在這裏生活這麽多年了嘛，看也看懂了。” 媽媽根本不想理我，徑直往外走，她要給加娜爾家送賣酵素的錢。

我磨蹭到奶奶身邊。換了個信號穩定的彩電，她看起武俠片更津津有味了。

“寂寞。” 我說。

“你對象都回來了，你還寂寞。” 奶奶看都不看我。

“奶奶，你覺得，巴太真的喜歡我嗎？” 問出這個問題，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還以為我一點都不想知道答案，或者說，答案我早就告訴自己，是否定的了。

“他不喜歡你，他能給你買包子吃啊！” 奶奶的理論讓我不知道怎麽反駁好。

小賣部的門響了，看着來人，我有些意外。

門口是我的那個永遠平和，永遠微笑的達斡爾朋友，我突然想起，也許我還欠他一個道歉。

“吳然。” 我從小板凳上站起來，有些手足無措，招呼他坐。

他微笑着跟奶奶打了招呼，這才好像猶豫了一下，問我：“文秀，你有時間嗎？我們到外面走走可以嗎？”

當然可以。

雪化了，春天的牧場比內陸更早顯示出春意盎然來。

“文秀，我有工作調動到北京的機會。廠裏說，可以帶家屬，會分房子。”我們在陽光正好的草原上漫步，這個小夥子很認真地對我說。

“恭喜你啊！能調動到北京，很了不起。”我由衷地祝賀他。

“文秀。”他停下腳步，看着我，好像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我知道，你已經給過我很多信號了，可我還是不死心，還是想再次問你一句，你願意跟我去北京嗎？”

這是多麽好的一個小夥子啊，他善良又忠誠，我這樣卑微又毫無野心，我想我配不上他。我望着他，我想我的笑容一定是溫柔的，坦然的：“吳然，謝謝你喜歡我。但我很早之前就已經決定，我不會去北京生活了。三年前我回到這裏的時候，我想我再也不會離開。三年裏，我輾轉了很多地方，做了不同的事情來确認這個心意，我想我确認了，這是我的家鄉，我屬于這裏。”

這是一個多麽好的人，哪怕我們聊的是如此傷心的事情，他都沒有要場面變得尴尬。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我去青島的事，時間穿過草原上的風把我們帶回過去相處的點滴。

我如釋重負，我想他一定也是這樣。

風不知道吹向哪裏，遠遠地，一群羊群緩緩而來，穿過羊群一匹駿馬疾馳的身影由小變大，馬上的人似曾相識。

這幅景色吸引了我們兩個人的目光，只辨認了幾秒鐘，吳然就笑了一下，問我：“文秀，是因為巴太嗎？”

這是巴太，他在向我們而來，但我留下是因為他嗎？顯然不是。不曾是，也不會是，不敢是。

一個人，怎麽能把依靠的指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呢？

巴太接近了，翻身下馬，向我們走來。

他氣喘籲籲地打招呼，只是對吳然象征性地點點頭，就問我：“文秀，你哪天去青島？”

吳然卻搶着說：“巴太，文秀一個女孩子坐火車去那麽遠，不太安全，我在告訴她，我要陪她去呢。”

這顯然是一句玩笑話，也讓我微微吃驚，吳然什麽時候也有這麽調皮的一面了？

巴太向吳然靠近了一步，剛才的客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擡了擡下巴說：“喂，達斡爾兄弟，你連馬都不會騎，要怎麽保護文秀的？”

這樣可以點都不好，我就差上前制止了，吳然卻毫不介意，輕輕笑了一下說：“我開玩笑的。青島是個大城市，文秀是個獨立優秀的女孩子，她不需要別人來保護她。”

我微笑看了看吳然，我們沖彼此點點頭。我想，這是一場沒有遺憾的告別。

我好像終于允許自己和巴太漫步走在草原上，就像我們最初開始時候那樣。想一想，我們才剛剛二十三歲，哪怕再過半年到了古爾邦節，我們也才二十四歲。生命之所以旺盛，正如這草原上的草一樣，一季一季，枯萎又繁生，青春，不也正是這樣嗎？

走了好遠，我确實有些累了，巴太看了出來，執意要我坐在他的馬上，他牽着馬。

“你剛才又去找羊了嗎？”我笑着問。

“嗯。”巴太也笑得開心，“那只小羊很迷糊的，總是掉隊。”

巴太回過頭，擡頭看我，說：“文秀，我想陪你去青島。可以嗎？”

我故作沉思：“可是吳然說的對，我不需要人保護。”

巴太趕緊說：“我知道的，你厲害的嘛。但是我想帶你在青島玩一玩，我在那裏生活過嘛，連我自己都沒有時間好好玩一玩，我想帶你看海。”

海我遠遠地看過了。

但我的身體應該是脫離控制了，在我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居然點頭了。

巴太居然開心地沖入羊群，抱起那只迷糊的小羊羔歡呼，轉了好幾圈。

“媽媽，我是不是繼承你的戀愛腦了。”我看着查錢的張鳳俠女士說。

“噓！”媽媽看都不看我，手下根本停不下來，嘴裏念念有詞。

“你明明還是喜歡他的呀，去青島，多美好的機會！”媽媽這才擡起頭說。

“可是。”我把下巴擱在櫃臺上，我也不知道可是什麽，到底是哪裏不甘心呢？

“不要可是啦！”媽媽拍了拍我，扳起指頭跟我一個個盤算起來：“你知道嘛蘇力坦家牛羊那麽多，他很有錢的！這麽看，巴太也算是草原上的少爺啦，他人長得帥，又能幹活，還對你好，哪怕他在青島談過別的女朋友，我跟你說，都不要放過他！一定要談一場戀愛呀！大不了，還繼續做你的小賣部的漢族姑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