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簾卷西風
簾卷西風
“絹面有缺損、殘破都是常事兒,哪有古畫保留千八百年了還能跟剛畫完似的?”
略帶笑意的聲音從隔壁的房間傳了過來,時不時還有些人聲低聲讨論。故宮辦展,請了不少人專家學者,一向不開放的修複工作區難得開放。
林主任正帶着外來的博物館團隊參觀交流,持續小一個周了,林舒昂上班的時候還能時不時看到這些面孔。
想到這裏,在裏屋裏頭的林舒昂微微蹙眉,倒不是不歡迎,只是驟然間工作區多了這麽些生面孔,讓她沒由來地有些煩躁。
想歸想,她動作仍是沒停,一只手按在桌面案板上,微躬起身子垂着頭,另一只手拿着小巧的鑷子給這幅剛上完漿的畫芯揀毛。
林舒昂的手修長白皙,看上去嬌生慣養其實不然,手心老繭橫生,凝神靜氣,細碎紙漿的短茬細毛不少,這活兒不能急,得熬。
一直等到門外幾乎沒了聲音,保持着躬身姿勢的林舒昂才終于停下手中的活,将鑷子往旁邊工具箱裏歸了原位。
挪起托着畫芯的長方形帶着凹槽的紙板慢吞吞地移到了窗前,放好之後才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用手搓捏着自己的後脖頸,揉了揉眉心看着進入陰幹步驟的那副古畫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差不多到下班的點兒了,林舒昂沒有加班的習慣,一直都是到點兒就走。
外邊兒冷,北京大雪一下那完全收不住,風吹得窗戶扇都帶響。
不過漂亮也是真漂亮。
林舒昂轉身去休息室把工作服換了下來,長而厚重的黑色呢絨外套往身上一套,從袋子裏還掏出一雙黑色真皮手套,能算得上是全副武裝了。
等到把工作室的門闩給關住了,她才意識到包裏的一直嗡嗡嗡震動的玩意,是她的手機。
她冷笑了一聲沒準備接,把手機直接塞回了包裏邊,雪下得大,故宮裏頭下起雪來格外好看,林舒昂沒心思欣賞,一腦門心思想趕緊回家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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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冷了,全副武裝都擋不住的冷。
“林工,家去呢?”小夥子聲音朗脆,看着剛轉過彎的林舒昂就叫上了。
旁邊一人像是才看到林舒昂,也跟着啧了一聲,“嚯,趕緊回吧,我真是不願意瞅見那些假專家,擱這兒晃悠好幾天了,看的人直煩。林工,今兒個是去古畫那兒了吧?”
林舒昂聽着聲兒才知道迎面來了好幾個人,手上戴着勞保手套,大冬天的露出五個指頭截兒,手裏每人握着幾個滴溜圓的大柿子。
林舒昂摸了摸鼻子,也是沒想到在這兒能碰上木器部的。
“回家回家,我得趕緊回去。回晚了被林主任逮着還得被專家們當猴兒似的打量。”林舒昂跟他們熟,都在一起工作好幾年了,什麽玩笑也都能開開。
她目光一錯,看到了後面幾個新來的年輕小夥子拎着一個大黑塑料袋,身子往前探了探。
“柿子?還是?”
“可不就是柿子,忘了是哪個宮了,應該是以前的慈寧宮旁邊的院子吧?裏頭那柿子熟透了都砸下來了,近一批過來的志願者們,他們這不是剛掃完雪?我跟小常直接帶人過去拿着木工梯薅了大半下來了。”
“拿點兒?”打頭的小夥子叫安鴻,早幾年就來故宮了。跟林舒昂前後腳來的,倆人一塊拜的師學的藝,跟他能算得上最熟。
“現在的柿子熟的差不多了,還有不少砸在了雪地裏,一片又一片的。”
“得,我拿倆,多了吃不完。”林舒昂絲毫不拖泥帶水,路過後面倆小年輕的時候從袋子裏随手挑揀,拿了倆柿子,沖着他們道了聲謝。
“行,回吧啊。”
“成,那你們們慢回。”
林舒昂擺了擺手裏頭的柿子,嘴角帶了笑意,別說,紫禁城的風水養不養人不知道,養這些吃的玩兒的那是沒得說。
文物修複部門的,從春到冬,愣是沒缺過水果。林舒昂的老師傅打着趣兒說,朱棣這是惦記着後人呢。
林舒昂那會兒就斜斜地倚靠在門邊上,聽了師傅一句話沒給笑岔氣,師傅也笑,笑着問她:“怎麽着,二丫頭,你不信?”
那哪兒能啊,林舒昂趕緊舉手投白旗,一手給自己順氣,一手舉起來:“信,絕對信,我明兒就給您把門口的金錢橘澆水去,來年保管故宮裏頭沒一樣東西能長得過它!”
老師傅就悶笑,笑得林舒昂心裏琢磨着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開始手把手教她揭命紙了。
林舒昂仰頭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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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昂大學畢業就進了故宮,對于這個決定家裏人是有點兒驚訝的。
按說這年頭甭管姑娘還是男孩兒,都想着往上混一混學歷,院子裏好幾戶跟舒昂差不多大的不是出了國就是繼續往上念。
以前大院裏光着屁股蛋子追逐打鬧的小夥伴們一個個不是成了穿着西裝打着繁瑣領帶的資本家,就是成了一水兒綠的兵蛋子,在國旗下笑的陽光燦爛。
只有林舒昂不樂意再往上讀了,問就是不願意,懶得念。連砸錢混個學歷的事她都不願意,那個時候保送名額,老一輩人手裏還是有的。至于出國?旅旅游還可以,真要是去國外生活個把年,林舒昂這被北京溫養了二十來年的胃頭一個舉白旗。
故宮文物修複算不了多對口,只是打小教她國畫書法的老師看着她畢了業,問了問她未來打算。
那會兒舒昂就愁啊,托着下巴眼神都不聚焦,不知道望着哪兒神游呢。
老師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妮子打小不愛念書,長大了越發不愛。
思忖片刻後老師就拍了拍她的頭,笑着說給她介紹一個工作,就是可能苦了點兒,得沉下心。
林舒昂面臨畢業即失業,一聽老師這麽說,只覺得迎面砸了個大餅過來,當即就應下了。
後來才發現過故宮文物修複部門的重重考核也不比念書輕松了。
總而言之,也算是兢兢業業的上班人士了。
畢業之後家裏林父就給林舒昂添置了一輛車,原本準備買最經典款的suv或者是mini,女孩兒合适。
林舒昂只瞅了一眼就恹恹地拒絕了,點名道姓要越野車。
“開什麽mini啊,忒小,誰願意開誰開,別埋汰我。”
這是她當時原話,撂下後林父臉色鐵青好幾天,到底沒轍,按着她喜歡的款式買了輛越野。看上去又笨又大,實際上開起來甭提多舒服。
車上比外面暖和,她把包往下一撂下才想起來剛剛李越東打了好幾個電話。手在方向盤上叩了叩,到底還是沒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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