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溫風朗逸
溫風朗逸
“你自己的事看明白了?”蔣恪寧一針見血, 趙江川摸摸後腦勺,用胳膊肘将他一撞,笑罵:“你這破嘴,真損!知不知道什麽叫當局者迷, 我好心幫你參謀呢!”
蔣恪寧嘴角挑起一抹笑, 語調漫不經心:“我知道。”
“欠收拾了吧, 別笑了, 舒昂又不在這呢你笑給誰看?”趙江川故意戳他心窩子,看他那嘚瑟樣心裏就像不帶勁,非得埋汰他一下。
蔣恪寧“啧”一聲, 目光往旁邊一轉, 裏邊也帶了笑意,“你小子得理不饒人是吧?”他作勢就把袖子往上撸了起來,“來, 練練?”
“誰怕誰啊,我們天天執勤怕你剛回家的?”趙江川哼笑着, 心裏不這麽想但嘴上十分不屑一顧, 兩人把外套一撂下, 一躬身雙手搭在各自肩膀上,腦袋抵着腦袋就開始角力。原本以為會大幹一場,沒想到不約而同的都選擇了小時候最常幹架的方式,文明還不會被爹媽訓。
倆人腳底下也沒放水,到最後兩人也沒分出個輸贏, 累出一身汗,幕天席地往地下一躺, 各自舒了一口氣。
“你還記得你剛去延邊那一年嗎,咱們幾個在院子裏也是這樣。”趙江川曲着一條腿, 語氣裏帶着懷念。他衣服墊在腦袋後面,蔣恪寧則胳膊直接墊在腦後,二人都看着天,說話吐出的白氣不到兩秒就自動消解了。
“記得啊,怎麽會不記得。”蔣恪寧過了好一會才吭聲,聲音聽着淡淡的,透露出疲倦。
趙江川突然側了一下頭,望着他,有些詫異:“真記得啊?我記得當時你喝多了。”
蔣恪寧倏地就笑了,不好奇為什麽趙江川有這樣的反應,知道他要走之後,空院鐵三角非要給他送行滿足一下他最後的心願,其實到最後都變成了一場烏龍。
鐵三角呢也不是別人,靳衛空、蔣恪寧、還有趙江川他們三個人。其實風格迥異,小時候不對付過一陣子,後來就變成了打架打出來的鐵瓷兒一般的友情。院子裏還有其他同齡人,就數他們哥仨感情最好,就差桃園三結義了。
挑大梁的是靳衛空,蔣恪寧說話都很少,是個實幹派,外面風言蔣公子多能幹多優秀,多天子驕子,他們哥仨未必作數,屬于一方有難,蔣恪寧提着棍子悶頭就是一棍,先幹了再說。
以前小的時候,也就是剛念高中那會,靳衛空和楊桢剛談上的時候,有個小地痞特別愛找楊桢t麻煩,通俗點來說就是靳衛空情敵。楊桢嘴上抱怨過幾次,靳衛空給人打發之後又卷土重來了,趙江川聽說之後一多嘴就告訴了蔣恪寧,這小子半夜偷偷溜出去蹲點,蹲了兩三天,後來把人悶頭打了一頓,專照着臉打。
屁事沒有,就是腫了點,淤青多了點。
第二天小地痞的老子就找上了門,當然了,找的是靳衛空的家,畢竟冤有頭債有主。原來小地痞不是小地痞,是聯勤保障汽車運輸旅營長的小兒子,完了,踢到鐵板了。靳衛空也不是善茬,心裏一琢磨就知道是蔣恪寧犯了渾,但他好歹大幾歲,把事一扛,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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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跟楊桢的事也捅了出去,那會早戀比現在看的還嚴重,楊桢和外公外婆住一塊,丫頭賊犟,和靳衛空倆人死活不投敵,梗着脖子就要一路談下去,後來還真讓他們談下去了。
始作俑者蔣恪寧見勢不對,回家哭着吼了兩嗓子,頗有壯士斷腕英勇就義的風範,吓得蔣爹蔣媽以為孩子不是出了事就是撒癔症,後來蔣媽給蔣恪寧擤擤鼻涕,哄着他把話倒豆子一樣都給說了,兩口子一對視才知道院裏風風雨雨都是這小子鬧起來的。
還能怎麽辦?蔣爹充當和事佬讓苦命鴛鴦免遭一難,蔣恪寧成了倆人之間最大的電燈泡,為什麽不是趙江川呢,因為趙江川比蔣恪寧有覺悟,還有一個就是楊桢跟林舒昂都是一個學校的,一個高中部一個初中部,他跟着混能看見林舒昂那小丫。
所以當時靳衛空尋思當時滿足一個心願是把他給灌醉了,然後拉到人家姑娘家家門口直接表白,接不接受的不重要,看這小子慫了這麽多年,總要給他一個出口,哪怕結果差強人意也值了。
誰知道哥仨一喝就止不住了,在門口老飯館裏面一瓶接着一瓶。靳衛空那時候已經去西北了,休的年假回來陪在北京的父母和楊桢,所以知道蔣恪寧要走之後只覺得以後哥幾個再見面更是困難重重。
三個二十來歲的人,在飯館包間裏喝多了抱着頭哭,什麽完成心願什麽表白,忘得一幹二淨。楊桢過來的時候三個一個賽一個俊,一個賽一個醉,一個賽一個哭得狼狽。她嘴上挨個罵了一頓,罵到最後發現居然還有一個眼神清亮的,正在用衛生紙偷偷擤鼻涕擦眼淚呢。
那人就是蔣恪寧,一雙眼通紅,看的楊桢都心疼。
那會楊桢還是個二話不說也能撸袖子幹架的熱心北京姑娘,當即就樂了,手拍了拍靳衛空的臉,自己的臉卻是對着蔣恪寧笑着的:“恪寧,你放心去吧,你喜歡那小姑娘嫂子幫你看着呢,哪個王八蛋敢打狗主義,就是打我弟妹主意。”
她看着沉穩,一說話就掩飾不住那股子樂天勁,靳衛空常對蔣恪寧說他嫂子就是傻得冒煙,在蔣恪寧看來說到底是情人眼裏看什麽都斷了一根筋,人正經高材生傻嘛?當然不。
蔣恪寧沖着楊桢笑,掩飾不住青澀和難受,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一走就相當于是放棄了,但他還是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沒事,嫂子,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際遇,我跟她真要有緣分,遲早能走到一起的。”
楊桢摸了摸他剛剃的寸頭,又短又硬紮在手心讓人覺得像小刺猬。這頭是趙江川和靳衛空拿推頭的推子推的,也算是哥仨最後的道別,一走不知道多少年那。楊桢心裏暖暖的,看着以前調皮搗蛋的弟弟們都有了各自的想法和前程,她也沒忍住仰着面掉眼淚。
趙江川進了武警部門,見天就是執勤出任務,至少留在了北京,靳衛空去了西北,多遠吶,也至少有面可見,結果蔣恪寧悶聲不響跑去了延邊,那是邊境,見一面比讓楊桢靳衛空倆人分手還難。
後來兩人把靳衛空和趙江川一起弄了回去,蔣恪寧那天晚上一宿沒睡。爹媽是朗健的,感覺在那天也老了好幾歲,從來威風凜凜的蔣爹也開始絮絮叨叨起來,皺着眉在客廳轉着圈繞,蔣媽穿着一身練功服剛從八一制片廠那邊的文藝部跳了舞回來,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清點要帶的東西。
蔣恪寧最後回到家的時候兩人還在等,蔣媽拉着蔣恪寧說了半晚的話,哭了小半個小時,蔣爹最後板着臉把人叫回去的。自己則把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囫囵過了一遍,一句都沒說,到了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恪寧,好好幹。”
蔣恪寧擡頭時看見他爹轉過頭回房間時肩膀抖了抖,手抹了抹臉,他就知道了,在很多從不聽信“蔣公子”名號的人眼裏,比他自己的前程更重要的其實是他自己。
他躺在床板上一晚上沒睡着,第二天五點就起了床,被子故意沒疊,鞋故意沒擺,但是卻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将自己家的大門輕輕地關上了。背得行囊跟小山似的,實際蔣媽準備的沒多少能帶。
他一走,卧室裏一對夫妻就出了門,許友昀進了蔣恪寧房間,打量了一圈,邊給他疊被子邊罵:“這死孩子怎麽就這麽犟呢,在哪兒不是待?非要過去那麽遠!”罵着罵着就哭了。
蔣尚良皺了皺眉:“軍人保家衛國,多光榮!”實際上眼裏也是熬了一夜的紅血絲,許友昀嗔怒瞪他,後者悠悠嘆了一口氣,起身站在窗外一直望着。
從那天起,所謂的天之驕子蔣公子就再也沒有了,只有新兵蛋子蔣恪寧。
“那你沒喝醉?”趙江川“騰”一下就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蔣恪寧對他伸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稍安勿躁,瞅他一眼,慢慢解釋道:“我第二天去部隊怎麽可能喝多?除了前面幾瓶啤酒後面白的都是水,所以我壓根沒醉。”
“你什麽時候能在我倆眼皮子底下換湯換藥了?”趙江川說白了還是不信,他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三個人在一塊連分都沒分開過。
一說這事,蔣恪寧也樂了,從地上坐了起來,跟他對視着,嘴角一牽,頓了頓,然後慢慢地問他:“那天是誰把我倆領過去吃飯的?”
“衛空啊!”趙江川一拍腦袋,這事他還能不記得?
蔣恪寧笑了:“是啊。”
“那怎麽了?那家不就是咱們常去的嗎,又在樓下,甭提多方便。”趙江川一頭霧水。
蔣恪寧啧笑兩聲,覺得趙江川怎麽聰明一世笨這麽一時呢?
他又拖長了音調,學着林舒昂的說話語氣,“我說‘是啊——’”
趙江川定眸一想,猛地一拍腿,“合着給你上的白酒都是他提前給你換的是吧?我說你小子什麽時候還會偷天換日了!丫的!”
蔣恪寧這才心滿意足地繼續躺了下來,趙江川也往旁邊一躺,兩人就跟小時候似的,天邊的月亮今天又大又圓。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趙江川突然出聲:“恪寧。”
“嗯。”
“我想衛空了。”
“嗯。”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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