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明燭天南
明燭天南
林舒昂醒過來的時候外面雪已經停了很久, 她的額頭被白色的繃帶裹着,從她的方向往外看過去, 一片白茫茫,霧凇沆瀣,窗子開了一半,上面霧蒙蒙一層,就像白色的灰一樣。
林舒昂腦子裏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是怎麽突然間來到了醫院也不知道。她剛醒來的時候身邊站着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鏡的醫生, 看上去很是儒雅,還有一位則是一個幹練的三十來歲的男人,看上去有幾分威嚴, 讓林舒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林憲華看着林舒昂看自己時迷茫又瑟縮的眼神心中抽痛, 拳頭攥緊又脫力了一般松開, 心裏充斥着內疚。
“這種情況是正常的,剛醒過來什麽都不記得,過一晚上記憶就會慢慢複蘇。”林憲華看着林舒昂睡着之後出了病房,醫生緊随其後,将一些要件叮囑了一遍。
林憲華聽得認真, 但是對于林舒昂的情況還是有些擔心,“有沒有什麽後遺症?”
醫生略一思忖:“可能會忘記一些事情,具體什麽事還要看她自己的恢複情況。如果說恢複得好, 什麽都不會忘記。”
林憲華點了點頭, 醫生颔首致意後拿着病例冊回了辦公室, 只剩林憲華一個人站在門口, 透過隔離的玻璃窗看着裏面酣然入睡的林舒昂。林憲華查清了前因後果, 事實确鑿這就是一場意外,住家的阿姨很是自責主動請辭, 林憲華沒有拒絕,在她臨走的時候多結了三個月工資。
讓林憲華心一瞬間被一只手狠狠抓緊然後又拽下來扔下去的是林舒昂睡醒後,睜着一雙睡眼惺忪的眼睛,脆生生地叫了一聲:“爸爸。”接着林舒昂看着林憲華問道:“媽媽和哥哥呢?”
媽媽和哥哥呢?林憲華該怎麽回答?他嘴唇翕動,張開又合上,手按在她病床上的扶手上青筋只冒,林舒昂眼裏充滿疑惑,不知道為什麽爸爸始終不說話。良久之後,林憲華才溫聲哄着她:“媽媽去上班了,哥哥在上補習班呢,明天就來看你了。”林憲華騙她騙的還算有點邏輯,至少還記得這是寒假,林江江放了假。
林舒昂乖巧地點了點頭,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記憶出了偏差。
林憲華去端了營養餐,看着林舒昂吃完哄完她睡覺才将門帶上出了病房,第一件事就是跟鄧沛頤打電話,跨國電話根本打不通,林江江的住家電話倒是打通了,打通之後連夜給他定了票讓他過來。
林江江一點怨言也無。
淩晨三四點,林憲華雙眼通紅,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也是這個晚上他下定決心,從此以後林舒昂所有的吃穿用度,所有的上學生活事宜統統由他經手。工作再累也有下班的時候,實在不行那就上班的時候累點,早點下班回家陪舒昂。
半夜的時候林舒昂醒了一次,是被父親壓抑的哭聲吵醒的,她生病以來本來就睡眠充足,半夜醒來也不算稀奇。病房裏暖氣開得很足很足,幹部病房環境很好,又安靜,因此那壓抑的哭聲顯得格外突兀。
她悄悄地下了床,下床的幅度有些微的大,帶着她頭上的傷口隐隐作痛,她倒敘了一口涼氣,光着腳踩在了實木地板上,不算太涼。
如果說剛醒來的她什麽都不知道,那麽現在的她已經記起來了絕大部分事情,其中就包括父母離婚,結合父親壓抑的哭聲,她大概明白了什麽。林舒昂踮着腳在門口看了看,下意識想伸手開門去安慰父親,想了想轉身回了床上,窩在被子裏一雙眼看着天花板,什麽都沒有再說。
第二天林江江果然來了,風塵仆仆,那種累簡直肉眼可見。林舒昂眼睛濕漉漉的,只看一眼林憲華,林憲華就懂了意思,留着兄妹倆說話。彼時林江江也才十二歲十三歲,聽見林舒昂落水失憶的事就已經慌張的不行,見到她像只小動物一樣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更是鼻尖一酸。
林舒昂往左邊挪了挪,拍拍身邊的空位,“哥哥,你上來。”
林江江苦笑,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哥哥身上髒。”
林舒昂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只是一個動作,卻讓她電光火石間想起一個名字,林舒昂下意識地低聲呢喃,叫了一聲:“寧寧哥?”她眼前一片空白,只覺得頭痛,而林江江也只聽見了最後的一個“哥”字,沒有反應過來林舒昂在說什麽。
“怎麽了?”林江江俯身,檢查了一下她的額頭,很快林舒昂就搖了搖頭,“沒事,哥你上來吧。”
剛剛的事情,連林舒昂都有些說不清,她迷迷糊糊地摟住了林江江的脖頸,躺在他懷裏,終于覺得安心,也終于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原來以為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原來還有機會見到。
林舒昂落水的事沒有隐瞞,很快大院裏幾乎都傳遍了這件事,孩子們被勒令不許再去八一湖邊上玩,其中周緒寧和穆澤行更是在家挨了一頓批。
“舒昂多小一點兒,你們就帶着她去?咱們院子裏好不容易有個這麽招人喜歡的小姑娘你們也愣是沒給看住?周緒寧!昂昂掉下去的時候你幹嘛呢?睜倆大眼珠子發呆呢?!”
“甭管了,趕明你就帶着果籃去看昂昂去!”
周緒寧挨了一頓削,心裏也沒有不痛快,都惦記着林舒昂的病呢。而且經此一役,他也徹底明白了林舒昂父母離婚代表着什麽,她以後就只有爸爸了,你看生病了都只有林江江回來,天可憐見。
本來就想去看,一直不知道怎麽開口,被自己親媽一罵,第二天就拉着穆澤行去了病房。剛進門就看見院子裏之前經常被用來比較還比不過的林江江坐在她窗前給她削蘋果,周緒寧在外面看了一會,有些猶豫:“林江江看見我倆會不會想揍我倆?”
穆澤行不滿意了,鼻孔朝天瞪大了眼睛:“憑啥?”
“我們沒第一時間沖過去救昂昂。”周緒寧聲音有點小,穆澤行這麽一聽也有些忐忑,要知道之前林江江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只有一個蔣恪寧能壓一壓他的風頭。
倆人還沒盤算好,門就開了,兩個人傻了眼,面前站着去了江南之後身上已經隐隐有些老成氣質的林江江。
“來看昂昂的?”他眼睛還掃了一眼他們手上的果籃,“破費了,進來吧。”他這種還算比較客氣的态度,讓兩人更加呆愣,跟在林江江身後就進了房間,房間裏暖洋洋的。
林舒昂半躺半坐着,面前的小桌子上放了一盤切塊的蘋果,上面插滿了牙簽。周緒寧在心裏嘀咕着,原來林江江當哥哥的時候是這麽寵溺。林舒昂小小一個人在床上一坐顯得更加嬌小,生病之後又瘦了不少,周緒寧看着也是有些心疼。
林舒昂笑眯眯的,在看見周緒寧和穆澤行之後眼前一亮,總覺得隐隐要想起來之前落水的事情,她真的覺得自己忘記了一個人,可是她怎麽想怎麽想都想不起來,再用點力,頭就痛得不行,今天看見周緒寧和穆澤行,自己的記憶似乎有幾分松動。
周緒寧站在她床前也不知道說什麽,想了好久的話,也不知道怎麽說出口,他就看見林舒昂對着他笑彎了眼睛,在他下定決心安慰林舒昂的時候,林舒昂突然吭了聲,歪着頭對周緒寧試探般地叫了一聲:“寧寧哥?”
“啊?”周緒寧條件反射般應了一聲,可是林舒昂一直都是叫的小周哥,這樣的稱呼似乎從來沒對着他叫過。周緒寧正納悶,林舒昂已然松了一口氣,望着周緒寧甜甜一笑。周緒寧被她得笑感染,一時間也沒有想太多,給她掖了掖被角,轉頭時發現林江江對他眼神都柔和了不少,心中大石落地,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照顧好林舒昂。
也就是這一刻,讓十六年後的周緒寧輾轉反側,原來一直以來冒名頂替,代替蔣恪寧在她生命中存在了這麽多年。
——
“她怎麽樣了?”蔣恪寧從老屋裏悄悄地退了·出來,拉着父親的秘書鄭文啟走到了一旁。原來當時鄭文啟過來接他是正好母親老家出了事,自己的常年癱瘓在床的外公去世了。
蔣恪寧連夜回了鄉下,為外公守靈。
一時間太多時間夾雜在一起,蔣恪寧對于林舒昂只能是有心無力。現在已經安葬了,大家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北京,蔣恪寧終于抽了空,找到剛從北京過來的鄭文啟問林舒昂。
“林小姐一切安好,現在已經醒過來了,醫生說狀态不錯。”鄭文啟知道這件事後一直持續關注着,将蔣恪寧送到之後回了北京,這件事他特地還去問了問。
蔣恪寧叮囑他不要告訴蔣父,鄭文啟也沒有透露。
蔣恪寧松了一口氣,鄭文啟卻微皺了眉頭:“不過林家似乎在找其他的醫生,林小姐似乎有些後遺症,有些事不太記得了,所以想找找看有沒有醫生能夠治療,到現在仍然是沒有頭緒。”
心情剛好點的蔣恪寧被這一句話砸了個正着,相當于一盆冷水潑到了自己剛熱乎的心上,他詫異地一擡頭,望着鄭文啟驚呼出聲:“什麽?!”
“但也不用太擔心,基本上沒有什麽問題。”好在鄭文啟及時穩住了蔣恪寧,讓蔣恪寧最多也只是心有餘悸,人健康就好,忘了?忘了就忘了吧,但是如果正好忘記了他呢?蔣恪寧心中一涼。
他才十歲,還不到十一歲,哪裏知道喜歡不喜歡,只是玩了這麽久,真要是把他忘了,也夠蔣恪寧難受的,畢竟他最好的朋友除了大院那仨就是林舒昂了。
但命運就是這樣,你怕什麽它來什麽,等蔣恪寧剛回大院,還來不及見自己的好兄弟,就直接沖到了醫院。鄭文啟幫他打聽好了病房,他過去也很簡單,鄭文奇在樓下等着他,興沖沖地過去的,蔣恪寧覺得林舒昂見到他肯定很開心。
他挑了一個沒人的時候,進去的時候房間只有林舒昂,她正低着頭畫畫,連房間裏來了個人也不知道。蔣恪寧看見她完好無損地坐在病床上更是高興,輕聲喚了一聲:“林舒昂。”
林舒昂擡頭了,下一刻蔣恪寧渾身熱血似乎開始凝固了,因為林舒昂一擡頭,望着他,那眼裏滿是陌生。
林舒昂覺得他很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見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禮貌地笑了笑,問他:“你也是來看我的嗎?我現在已經好起來了。”眼神認真,只是語氣怎麽聽都像是在對待一個陌生人。
蔣恪寧呼吸一窒,看着林舒昂開心的笑內心卻難受得不行,随便扯了扯慌倉皇出逃,蔣恪寧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狼狽過。
他出去的時候正好碰見打開水回來的林江江,林江江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今天奇了怪出現在這兒了,也有人生病了?林江江左右看了看,沒什麽認識的人啊。
看着蔣恪寧臉色蒼白,有些狼狽,他有些好奇,将手中熱水往他面前遞了遞,“喝水嗎?”
結果蔣恪寧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盯着他那張臉看了好一會,讓他都有些感到惡寒,準備收回手的時候,蔣恪寧搖了搖頭:“謝謝,不用了。”
林江江心說學霸就是學霸,說話都這麽冷漠。
他自己端着水朝林舒昂病房走去,走到一半,腳步狠狠一頓,他突然想起來蔣恪寧的名字裏也有個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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