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

幻境被破除,精心編造的永樂之鄉也随之消散,留在原地的仍是從前那座花樓。

“被他抓走的那些人應該還在暗室裏,興許還有活的,我們進去看看。”白煙塵說着,倒還沒忘了楚括這個拖油瓶。

她走過去,在睡得毫無君子形象的某人身邊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醒醒了,怎麽睡成這個樣子?蜘蛛爆炸都震不醒你。”

“唔……別,別煩。”楚括随手揮開白煙塵,他好像在做美夢,翻了個身繼續睡。

“呵,你小子。”白煙塵順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對着楚括鼻尖耳廓一頓騷擾:“喜歡睡是吧?快點起來,別又想讓我當苦力抱你回去!”

“別鬧了小咪。”楚括睡夢中出人意料地擡手一攬,竟然熟稔地将白煙塵拉進懷中!白煙塵睜大眼睛,楚括還得寸進尺般一下一下順着她的頭發,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唔……乖啊,等會兒獎勵你……小魚幹吃……”

“這……”白煙塵詫異地神色擋也擋不住,她看向顧懸環,頭一回兒撐着雙手,不知道該放哪。

顧懸環似乎終于松懈下來,看到這情狀不由笑出聲:“師姐,還是表哥厲害,竟讓你也吃癟,我從未見過這樣不拘小節的男子。”

“表哥個頭!”白煙塵右手握了握拳,忍住了給楚括一個爆栗的沖動,最後一把捏上他的鼻子:“我叫你睡,你最好不是給我裝呢!”

“……誰啊?”楚括悠悠醒轉,張嘴就是起床氣,睜開眼睛卻對上一雙淩厲上挑的眉眼。

我那麽大一個貓呢?

楚括嘩地坐起,望着明月疏星,指尖摸着身下堅硬土地,面對着不懷好意冷笑的白煙塵,不禁悲從中來,別提夢裏的貓了,他的席夢思、空調房也無了。

“把我當小咪?”白煙塵一副秋後算賬的架勢,“那是誰啊?我怎麽不知道你認識一個小咪?”

“是妖怪。”楚括恹恹道,“四腳吞金獸,特別恐怖。”

“你做夢看話本?”白煙塵嗤笑一聲,決定好女子要寬宏大量,遂不再與其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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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樓老板就是妖,現下他已經死了,那些秘密也全都敗露,你已經安全了。”她指了指面前的花樓,“你朋友應該就在裏面,找到了他,我這保镖任務也就算結束了吧?”

“真的?”楚括聞言終于松了口氣,心情也好了一點,之前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終于過到頭了。

雖然這古代世界實在讓人難以适應,但解決了伺機滅口自己的殺手也是喜事一件。他保證自己從今以後老老實實地生活,絕不像原身一樣莽撞,打聽不該知道的秘密。

“多謝!”楚括心情好,難得沒再張口氣人,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白煙塵的肩,又看向不遠處的顧懸環:“也多謝師妹!你們兩個辛苦了。”

白煙塵無語地揉了揉肩膀,心說楚括手勁兒不小啊,還有,他這天生就會指使人的架勢跟誰學的,怪不得姨父天天教訓他呢。

“時候不早,我們快點進去吧,若是真有人質還是早些把他們解救出來比較好。”顧懸環開口,幾人朝花樓走去。

風吹樹動,遠處的樹幹上,一蒙面黑衣女子隐匿其中,遙遙盯着她們的背影,她面頰舊傷未愈,未敢輕舉妄動。

那個白煙塵,實力不可小觑,或許……還是要等男子落單的時候才好出手。

黑衣人影一躍,在月色掩映下離開了。

花樓內部的密室裏。

腐爛血腥氣息濃郁,角落處潮濕陰暗得生了苔藓,牆角層層疊疊的蛛網裏散落着森森白骨,就在這樣一堆毫無生氣的垃圾堆裏,竟還有一個能喘氣兒的少年。

他不知道被抓來多久了,原本豐潤的臉蛋被餓得消瘦,眼眶下一片青黑,他整個人被蛛網層層纏縛,像是裹在一個蛹裏,只露出腦袋,動也不能動一下。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少年,整個石室裏都回蕩着他的罵聲:

“骟你爹!惡心的老男人,你下地獄吧!快點放小爺出去!”

“無君無母,你豬狗不如!你就該吃屎!”

“天天自說自話的演戲,大變态!神經病!快點放了老子!”

“你這不要臉的淫.夫狐貍精,惹了我池柳等于沒惹任何人……嗚嗚嗚小爺要餓死了!”

楚括越是走近密室,這罵聲就越是清晰,他心說自己都聽得這麽清楚,那她們兩個豈不是……

轉頭看去,白煙塵和顧懸環都是一副面面相觑不可思議的神情。

白煙塵看向楚括:“這你朋友?”

“……好像是。”楚括皮笑肉不笑。

池柳正罵得起勁,忽然聽見石室暗門發出響動,一想到那哭哭啼啼的老男人又要進來一會兒男一會兒女地發瘋,他拼命地掙了掙手腳,瞪圓了眼睛,氣沉丹田怒吼:

“老東西!你別以為我好欺負!我警告你趕緊放開我,不然小爺……”

餘下的話音突兀地被吞回嗓子眼兒,池柳眨巴眨巴眼睛,看到門口出現的不再是那個令人作嘔的老男人,反而是兩個從未見過的女子。

好漂亮呀。

他盯着兩個人看,忽然啞巴了。

“你是池柳?”白煙塵問。

少年呆呆地點了點頭。

怪了,幾人向周邊張望,找了一圈,沒再找到其他人。

難道剛才的罵聲是從這個乖巧的少年口中發出的?

疑惑中,只有顧懸環還記得解救人質。

“這裏只有你一個人活着嗎?”她彎下.身,一邊溫聲詢問,一邊幫他解開纏縛的蛛絲。

池柳看着近在咫尺、頭戴銀飾作外鄉打扮的女孩,不由得呼吸都放緩,一開口文靜腼腆:“确實只有我一個活人了。”

他搭着顧懸環的手借力站起,紅了耳朵:“我每天跟屍體待在一起,還以為也會落得那般下場。”

“多謝兩位姑娘。”池柳微微低着頭,矜持地抓着衣角,“若不是你們來救我,我可真不知怎麽辦才好了。”

好一個優雅文弱,弱柳扶風的嬌嬌公子。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楚括目瞪口呆,他算是開眼了。

不是,他很想問一句,大哥你誰啊?你把罵人的那位吃了?

雖然別人都覺得楚括原身瘋癫,他卻覺得這位也不遑多讓,要麽倆人怎麽是朋友呢?

一旁的白煙塵卻在暗笑,她故意跟在顧懸環後面,朝楚括勾了勾手。

“幹嘛?”楚括莫名湊過去聽悄悄話,卻聽到白煙塵說:

“你跟人家學學,別整天翻牆下水的,一點也不君子。”

“我學什麽?”楚括沒看到半點能學的東西。

唉,孺子不可教,白煙塵聳聳肩,搖搖頭出去了。

第二日。

楚括還沒睜眼,就被庭院中的談話聲吵醒,夏青小跑着過來,說正君催他起床了,楚括在床上又磨蹭一陣,好不容易才打着呵欠坐起來。

“什麽事呀?”他穿着裏衣,虛着眼睛坐在床沿,任憑夏青拉過他的手用巾布擦拭。

夏青一邊麻利地幹活,一邊道:“昨夜小姐立了功,是池家家主登門道謝來了,等晚些,鎮上還要給她們兩個賜一副捉妖有功的牌匾呢!”

楚括聞言,略有牢騷:“那我呢?我幾次三番當什麽破誘餌,論功行賞的時候卻沒有我的份兒。”

“公子,您也不好說嘛。”夏青勸慰道,“您昨晚出去都沒敢告訴正君,更別提當誘餌的事了,一個男子出入花樓,說出去也不好聽。”

“呵。”楚括冷哼,緊接着又被濕冷的巾帕糊住臉,夏青仔仔細擦拭着,口中念叨:“再說了,男子又不必跟女子比,建功立業是她們的事,公子您呢……”

夏青掀開巾帕,看着楚括的眼睛:“您有一張俊俏的臉,這就萬事大吉了。”

仿佛冷風順着脊背吹進來,楚括聽着這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雖然他從前也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但跟現在這樣是完全不同的。他看了看床頭擺着的雕花鎏金紫玉瓶,心道原來如此,這小子的意思就是讓我當花瓶。

“楚括!”門口傳來池柳的聲音,雖然剛被解救,倒像是很高興,不待他回應,那人已經一陣風刮了進來,随手解下腰間佩囊,又在桌前幹了一杯茶水,然後才坐到床邊。

如入無人之境,仿佛他早已這麽幹過許多回了。

“你進來幹嘛?”楚括看着“不速之客”,t又看看只着裏衣的自己,忍不住道,“這是我房間。”上輩子,他的卧室可是禁地。

池柳毫不在意,只管紅着眼睛感慨:“唉,活着真好呀!”

他看向楚括,眼中似有感激,又有些悔不當初:“楚括,是你跟她們說了我見到仙女的事,她們才能找到我的吧?”

“聽說你為了救我還差點失了清白,我真是……”

“呃。”楚括不太習慣這樣的心理剖白,何況面前的好友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其實,我早就該聽你的,你說那個仙女姐姐不像好人,我當時還嫌你說她……我真蠢,不然也不會害你吃苦了。”

急!好兄弟對着你抹眼淚,該說什麽安慰?楚括沒這方面人生經歷,一般情況下,他的狐朋狗友都是對着酒瓶子哭,也沒這麽多愁善感的。

而且,他确實覺得這個叫池柳的不太聰明,又怕實話實說太過直男,打擊了這位嬌嬌公子的玻璃心。

但是看他這個樣子,估計經此一遭也能戒了顏控戀愛腦的毛病吧。

楚括正想着,池柳忽又仰起頭,目光落在虛無處,好似在回想着什麽發呆:“話說,昨天救我的那兩位姐姐住在你府上,她們是你什麽人?她們兩個都好美,真是讓人見之忘俗……”

楚括:“……”當我沒說。

他從剛才開始就忍不住看池柳的臉,終于忍不住用手指抹了一抹:“你臉上沾東西了。”

“什麽嘛。”池柳忙推開楚括,拿過銅鏡自照:“這是我塗的胭脂!”

他用小指輕輕将被楚括抹花的地方蹭勻,埋怨道:“都是那個老妖怪,把我抓去那麽多天,臉都餓脫相了,不打扮打扮沒法見人。”

“男人要塗胭脂?”楚括對這個時代的審美頗有微詞。池柳卻理所應當道:“因為男人本就沒有女人生得好看呀,我若是像女人一樣生來肌膚細膩,臉上不顯棱角,那我也像她們一樣不用天天梳妝打扮了。”

這是被誰灌輸的思想?楚括不解道:“男人就像男人,女人就像女人,為什麽要把男人打扮得像女人?”

“這是潮流。”池柳說。

這個時代,男子要梳妝打扮,女子倒是輕松自在。

池柳看着素面朝天的楚括,忽然道:“楚括,你最近為了我的事操勞了。”

“嗯?”

“你胡子長出來了。”

“有嗎?”楚括摸了兩下,觸手只有短短的胡茬,估計都看不出來,這具身體好像本就不是什麽毛發旺盛的人,他還覺得奇怪呢。

“當然有啦。”池柳說着,非常積極地從佩囊裏掏出一疊蠟紙,像個美妝專家,躍躍欲試道:“男子帶着胡子見客可是相當失禮的,幸好有我在,我幫你。”

“這個怎麽用?”楚括說這話,臉上已經被池柳貼好蠟紙,他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随着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叫,蠟紙被池柳撕掉,獨留楚括眼淚汪汪,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我自己貼都沒感覺,你習慣就好了。”池柳說着又拿出一片,楚括捂着臉說什麽也不貼。

“另一邊馬上就好。”

“哎,你別躲呀!”

“夏青快幫我按着他!”

“等會兒還要脫腿毛呢……”

庭院裏,主君謝辭陪着池家家主和夫君閑逛,白煙塵和顧懸環也跟在其後,楚括房裏的鬼哭狼嚎不時傳來。

白煙塵忍俊不禁,謝辭卻是一開始還能維持體面,後來愈發地眉頭緊鎖。

池家家主笑道:“二公子從小便活潑開朗,倒是與大公子不同。”

謝辭嘆氣:“是我管教無方,讓二位見笑了。”

“別這麽說,且讓二公子自在幾年,等有了婚配,自然就會端莊持家了。”

那可未必。白煙塵聽着對話,在心裏默默道。

幾人逛了一圈,回到主殿,上些吃食。池家是後搬來離水鎮的,經過幾年,在當地也算得上名商富蠱,按理來說這樣的家庭還不足以與四大家族之一的楚家同席而坐,但是因着楚括與池柳玩到一塊,兩家便也有了聯系。

席間,幾人聊到如今北境最受矚目之事。

“聽聞皇女選夫的隊伍已經快到離水鎮了,不知是怎樣熱鬧的場面,同去的鎮北王可有往家中寄信?”

謝辭道:“妻主确有修書一封,前日剛寄到,不瞞您二位,這次皇女大張旗鼓來北境挑選一名側室,說不定只是順帶,此行另有目的。”

“何出此言?”

“妻主信上說,吾兒楚桓也在隊伍之中,天子之意,不敢揣測。”

楚桓?白煙塵眉心微蹙,她記得這位大哥,她還沒離開楚家去蓬萊的時候,這位大哥就已經被皇女娶為正夫,在當時很是轟動了一陣。

選側室還大張旗鼓的帶着正君,這是玩得哪一出?要給楚家一個下馬威嗎?

正在這時,下人來報,兩位公子梳洗完畢,姍姍趕來了。

便叫他們進來,一同落座。

因着不是什麽正規的宴席,只當是自己家宴,沒那麽多講究,池柳拉着楚括,高高興興地走來,向幾位長輩讨巧道:“娘!爹,楚伯父,看我給楚括打扮得好不好看?”

楚括根本不想見人,他偏過頭去轉身要走,池柳偏偏把他拽到衆人面前:“你們看。”

待看清面貌,白煙塵微微一怔。

只見楚括畫着淡妝,眼波如水,眉若青山,再加上他因為羞赧而泛紅的臉,仿若雲蒸霞蔚的一枝桃花。

她正愣神,卻聽謝辭沉聲開口:“括兒,待見皇女之日,你切不可如此打扮,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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