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
楚括迫不及待地把臉洗了。
在面見皇女這件事上,楚括鮮見地與封建社會受害者謝辭站在了統一戰線。
在這個時代,作為一無所長的男子要想過得舒心,首先不能嫁人,其次都是其次。不過,他原本還以為當鎮北王的兒子能活得嚣張點呢。
雙手掬了一捧涼水,撲到臉上,水珠順着下颌滴落盆中,楚括看着水面上波動的、自己的倒影,半晌,嘆了一口氣,王侯的兒子與平民百姓的兒子,區別很小很小,同樣是活在重重枷鎖之下,是受人擺布的傀儡……這與他上一世的經驗完全不同。
“哎呀,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白煙塵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還念詩虧他。楚括吓了一跳,見到來人不由埋怨:“你們修士都是屬貓的?走路沒聲音。”
白煙塵不理,卻道:“怎麽洗着臉還嘆起氣來了?有什麽不開心的,說來聽聽?”
“想聽笑話是吧?”楚括看她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就來氣,敢情她是無憂無慮資源充沛的大小姐,萬事不愁。
楚括搖了搖頭,自覺跟天龍人無話可說,轉身欲走。不料卻被扣住手腕,白煙塵看過來,關切的眼神不似作僞,她輕聲詢問:“是在擔心皇女選夫的事?還是……擔心楚桓哥?”
對了,他還有個哥哥呢。楚括自然對這便宜哥哥無甚感情,不過一想到此人被所謂妻主如此羞辱,又礙于家世身份反抗不能,不禁有些兔死狐悲。
“我哥他……”
“楚桓哥出嫁得早,聖上指婚的時候他才十六歲,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白煙塵像是在回憶什麽,十年前,她跟楚括都還是小孩子,不理解此番姻緣帶來的意義,那是,皇族對北境之主控制的開始。
“姜氏原本出身北境,許是有所忌憚。”天高皇帝遠,白煙塵什麽話都說,“雖然雲姹如今繁榮鼎盛,但掩蓋不了浮華之下的沉疴舊疾,再加上皇帝手段專制、疑心病重不肯放權……”
她餘光忽然瞥見楚括,止住話音:“你是不是不喜歡聽這些?也是,這與我們的生活也沒什麽幹系,無需多操這一份閑心。”
楚括其實還蠻想聽的,他對這個世界還不算了解,但看白煙塵的意思,好像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我擔心姜憐真的對你出手。”白煙塵直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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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憐就是大皇女的名諱,原來這才是她出來的目的。楚括腦子懵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不會吧?兄弟二人供侍一妻?玩這麽大?”
你以為她做不出來?白煙塵盯着楚括,一切盡在不言中。
楚括被盯得心虛,下意識移開目光,長睫低垂在臉上投下陰影。
白煙塵忽然沒頭沒尾地開口:“這麽看你其實還是有幾分姿色的。”她像是第一次認識楚括一般打量着他,“弄不好真會被姜憐看上。”
“……別咒我行嗎?”
“不咒你,我是來給你送這個的。”白煙塵說着,解下腰間匕首,她将刀柄塞進楚括手裏,并指拂過刀身,一道光芒閃過,“我又重新刻了咒文,能抵擋一部分攻擊,關鍵時刻或許有用。”
楚括沒想到白煙塵真的只是來關心他,簡直是悲慘生活中唯一的一絲溫暖,他都要感動了。
“……可是,”楚括摩挲着還帶有餘溫的匕首,t有些哭笑不得,“皇女若要強娶我,我難不成還能用這個把她殺了?”
好像不太可能,白煙塵一時語塞。
楚括難得看到她的窘态,自覺有趣,不由得笑道:“還是你想讓我用這個方便自裁?”
“怎麽會呢!”白煙塵好似真的擔心,完全沒心思開玩笑,她想到姨父的話,眉頭緊蹙,“我也不知該怎麽辦,要是……能把你藏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地方就好了。”
藏起來?聞言,楚括猝不及防地心跳亂了一拍,他心說這是什麽虎狼之詞,她怎麽就這般自如地說出口了?
可是白煙塵絲毫不覺,她道:“總之你先拿着,若真到萬不得已我會想辦法,已有楚桓哥遭遇在先,我絕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白煙塵說完便走了,獨留楚括一個人回不過神,匕首沉甸甸地壓在手上,剛剛女孩說的話在他腦海裏一遍遍反複。
她應該是……單純地在擔心吧。楚括心裏明白,白煙塵在楚家長大,與楚家人的感情一定很深,她只是見不得不平事罷了。
但這卻是楚括在這世界收到的第一份承諾,在漂泊不安的日子裏,他的尊嚴和自由,被她篤定地護着。
楚括摸了摸耳朵,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
無事時,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大皇女的隊伍已經來到了離水鎮。尋常百姓回避,浩蕩駕辇直奔別苑。
皇女姜憐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在鎮北王及一衆官吏陪同下,走馬觀花,好不自在。
“別說。”姜憐興致高昂,向鎮北王楚容音攀談,“這北境在你治下,倒是個人傑地靈,幅員遼闊的好地方,我都有點不想走了。”
“殿下高贊,不敢當。”楚容音語氣恭謹,卻面沉似水。
連日走來,她已經見到姜憐是如何苛待、冷落楚桓,蓋因為二人結婚十年,卻始終無所出。
楚桓曾經寄信回來,潦草提過一次,信中說皇女在與他成親之前便小産過,再難以承孕,太醫也束手無策,可是宮中卻将責任怪在楚桓身上,皇女對他一冷落便是十年。
但若只是冷落便算了。
想到大皇女此番出行真正的意圖,楚容音臉色又難看一分,說什麽選側室,羞辱桓兒、打壓楚家只是順帶,她真正要做的,是将正在雲京之中試驗的求子之術于北境推廣。
那是由當今聖上一手促成的、逆天而行的求子之術——通過一種神樹而使男子承孕,使女子徹底解脫開來。
“女子要為官經商、修路造橋、除妖衛道,哪有時間懷胎十月?只要桓郎以身作則,讓百姓看懂其中好處,到時都無需鎮北王您督促,她們自然知道該選擇什麽。”
“以後呀,要在四境全都普及開來,你們楚家可是頭功一件!”
姜憐洋洋自得地說着,忽而一頓:“對了,你家小兒子今年多大了?是不是也到了可以承孕的年紀?”
楚容音頓時拉緊缰繩,馬匹發出一聲嘶鳴,她額角微動似是極力忍耐怒氣,一言不發垂眸看着姜憐。
後者自知踩到七寸,嘴角勾起一個笑:“不急,選夫之事還待慢慢斟酌,我先去……關心關心桓郎。”
皇女慢悠悠駕着馬,踱到楚桓駕辇側,一擡手撩開簾:“我的好夫君,舟車勞頓,身體可還好?”
車裏的人似是受到驚吓,猝然回頭,一張被冷汗洇濕的臉露了出來。
玉簪簪不住淩亂發絲,一雙眼熬得泛紅,薄唇緊抿難掩疲色。他一手扶着車窗,另一只手托在小腹之上,衣袍掩蓋下是一捧小小的弧度。
“真好。”皇女冷眼看着楚桓,尖刻道,“你雖年紀大了,但身子還有點用,這就是你最後的一點價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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