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
楚桓聞言默不作聲,托在腹底的手卻不禁攥緊了衣襟。
男人生子,在雲京早有先例,最開始是一些被誅連的囚犯,後來是懲罰犯錯的後宮之人。男子需要吞下雲母神樹所結的靈果,如此便會在身體裏形成一個類似女子的胞宮,這便是用來承孕的地方,而雲母神樹的花枝則是鏈接女男,使男子受.孕的關鍵。
那些由男子孕育的孩子确實能夠成活,但是那些用來承孕的男子多半會死于産子之日,僅有極少數能得一句“父子平安”。
楚桓并不期望奇跡能夠降臨在自己身上,他眼神漆黑,目光如同一潭死水,他想,自己如今病骨支離,怕是根本活不到産子那天。
車馬悠悠前行,出口傷人的姜憐半晌沒有等到楚桓的半個字,只道這男人愈發無趣了,還不似從前。
猶記得剛成親的時候,她冷落楚桓,楚桓還會主動上前來,為了合乎正夫之禮對她噓寒問暖,洗手做羹湯。她用話刺他,他面上強忍着,卻會偷偷落淚。
那時,每次看他傷心難過,姜憐就好像出了一口郁氣,替心愛之人報了仇一般。
可是如今,他簡直就是一塊木頭。
但這是他自找的。
“你說,當年我們成親那天,蕭離是什麽心情呢?”
提到蕭離,楚桓終于有所觸動,他擡眼看去,不知姜憐此時提起舊愛是什麽意思,他沒見過蕭離,這個人卻在十年間不斷被姜憐提起,用以對比、貶低、磋磨自己。
他甚至一度嫉恨,恨姜憐……原來并非無情無義之人。
看到楚桓終于有了反應,姜憐又道:“他親眼看着我們成親,最後郁郁而終……楚桓,聽聞他的死訊,你當時一定很慶幸吧?”
楚桓臉色蒼白,無措地搖了搖頭。姜憐卻不肯放過:“我和蕭離的孩子意外小産,你是不是都要笑出聲了?你這個正夫可就高枕無憂了。”
“我沒有……”楚桓試圖否認,目光觸及妻主嫌惡的眼神,忽覺腹中一陣抽痛,不由幹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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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着腰,肩膀因痛苦抖動,姜憐卻甩下車簾,自顧駕着馬上前去了。
一行人入住別苑,皇女手下戒備森嚴,楚容音雖一路同行,卻幾乎沒有與自己兒子相處的時間。拜別之時,楚桓從車辇內探出頭來,遙遙看着母親,但也只是片刻,那視線便被姜憐有意無意地擋住了。
“別想與你母親說話。”姜憐冷冷道,“你知道,我母皇最防着的,就是你們楚家。”
“我明白。”楚桓垂眸開口,他伸出手,在小侍的支持下艱難走下馬車,他應該早就知道的,自己就是楚家不得不送給皇族的人質,是他從前太過年輕,竟然抱有許多幻想。
他只希望姜憐能顧及孩子的份上,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
第二日,離水鎮迎來了最大的熱鬧。
鎮上張貼告示,官吏奔走,宣告各家未出閣的男子,皆要參加皇女舉辦的“百花宴”。
不少年輕少男聽了消息面露憧憬:“皇女真的會在我們這樣的平民百姓家選夫嗎?”有人道:“只不過是側室而已。”馬上有人反駁:“那可是皇家啊,皇女的側室,跟普通人多娶幾個夫郎怎麽會一樣?”
“聽說皇女與楚家大公子成親後,十年再未續娶,她們兩人可真是伉俪情深。”
“皇女對他真好呀。”
好個屁。楚括混在一衆叽叽喳喳的少年裏,作為被挑選的一方,由官員護送着前往宴席。在他身邊,那些男孩各個精心打扮,期待着一朝飛上枝頭,從此榮華富貴一生。
池柳悄悄拉了拉楚括的衣袖,低聲道:“楚括,你看我今天打扮得如何?”
楚括看了一眼,道:“沒看出來,你化妝了?”
“是‘若有似無’妝。”池柳抿了抿唇,對自己的技術非常滿意,“看起來像未施粉黛,實則不然,只會顯得我好像天生麗質。”
……你開心就行。楚括無語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道:“其實嫁給皇女也沒什麽好,最好別被她選上。”
“我知道你不想跟你哥共侍一妻,但是對于普通人來說,不是個好機會嗎?”
楚括欲言又止。昨天夜裏,鎮北王帶着一身寒氣回府,特意将他叫過去叮囑了一番,告誡他不許在百花宴上出風頭。
那般嚴肅的警告,叫楚括又是一番惴惴不安,在他心裏,皇女姜憐已經是個毒蛇猛獸般的人物。
彼時父君謝辭在一旁掩面垂淚,不時嘆一聲:“桓兒該怎麽辦。”母親不發一言,面沉似水,眼中的寒意比秋日的夜風更涼。
楚括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也看得出,大哥在皇家過得并不好。
難道這個皇帝完全不怕把鎮北王得罪太甚嗎?還是說,拿捏住了楚家一個兒子,就有信心叫人不敢輕舉妄動?
楚括有些想不通,他只是點頭稱是,今日便是粗布麻衣、素面朝天地前來赴宴了。
眼前少年尚還天真,不知伴君如伴虎的險惡,楚括搖了搖頭,對池柳道:“別把皇家想得太好了。”
“嗯……”池柳點了點頭,忽而一笑t,“其實淡妝總歸不如濃妝好看的,我也沒那麽想嫁給皇女。”
他湊近楚括耳邊,悄聲道:“其實……我最近有了一個總是想着的人,吃飯也想,做夢也想,就是那天在暗室裏救了我的姐姐,我只告訴你一個!”
池柳說完,感覺渾身發熱,不由得擡手在臉側扇了扇風。好一副羞赧的小男兒情态。
楚括看了看他,沒說什麽。
他喜歡白煙塵啊?
如是想着,楚括下意識摩挲藏于袖中的匕首,莫名其妙地有些胸悶。
宴會設在半山處,與會的少年需在山腳下接受官吏搜身盤驗,方可放行。楚括站在隊伍裏,看着前面一些少年佩戴的釵環都被拆了去,不禁有些打鼓。
他的刀怎麽辦?這是他保命的東西,可不能被丢了。
藏在袖中似乎太明顯,要不,要不藏靴子裏?可是,一旦被發現,會不會把他直接當刺客殺了?
人群中,楚括急得滿頭大汗,蹲下身很是狗狗祟祟了一番。
很快,隊伍就排到他了。楚括心跳極快,低着頭不敢擡眼。負責檢查的官吏例行公事地叫他伸展雙臂,然後在他胸前背後摸索。
那雙手不肯放過每一處,就連袖筒都要一寸寸捏過。
楚括繃緊了身體,心說這女人要不要這麽仔細?再這樣下去,他搞不好真要掉腦袋。
修長的手指按住他的腰身,沿着輪廓細細檢查,所觸之處如過電一般,楚括幾乎不敢呼吸,那雙手還在向下,他咬緊了牙,忍耐着癢意,直想抓住那雙手腕。
不能再繼續往下了,匕首就在……
身穿官服的女吏低頭半蹲在楚括身前,伸手探向層層掩蓋的衣袍之下……要被發現了!楚括心髒好似要跳出喉嚨,在她指尖撩開衣袍的瞬間,忍不住想要後退,卻不想,腰身忽然被一股力量猛地箍住。
女官一只手扣住他的腰,另一只手順着衣袍按上他的大腿,衣袍之下,銀色匕首正被布條緊緊綁在大腿外側。
“不……”
“別亂動。”
兩個聲音一同響起,女官擡起頭,對着楚括眨了眨眼:“沒有異常,準許放行。”
是白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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