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
說話間一道箭矢朝皇女飛去,被白煙塵斬了下來。那姜憐早已耗盡靈力,此番跪坐在地,面如菜色,再晚一分便會被飛矢奪去性命。
周遭戰事混亂,而她身邊不知何時已無一守衛幸存,姜憐仰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白煙塵,不由得爬過去祈求庇護,“少俠!少俠救我!”她發絲蓬亂,倉皇伸手:“我是皇女,只要我活着,回去定然給你大加賞賜!”
白煙塵仿佛聽到什麽笑話,聞言回頭,沖站在自己身後的楚桓道:“哥,她要我救她,你想救嗎?”
姜憐似乎這才看到站在白煙塵身後的人,她心下一震,眼中更多了幾分惶恐,似是怕他不願一般,姜憐匆忙跪伏過去,想要抓他的衣角。然而,一向溫順的男子卻忽然後撤一步,側身躲過了。
楚桓緊握着自己手腕上被藤蔓勒出的紅痕,眼中淚痕未幹,卻面色冰冷,垂眸看着惶恐的女人。
姜憐雙目睜大,一撲落空更加倉皇,只道:“楚桓……桓郎,你得救我,我是你妻主啊!”
妻主……楚桓聞言眉頭緊蹙,似是有所動搖,他看向身側:“白姑娘。”
白煙塵神色了然,心說大哥終究還是心軟,不過……姜憐确實不能死在這裏。她又是斬下一箭,幹脆利落地反身提起姜憐的衣領,将人粗暴地往來時駕辇一扔:“看在我哥的面子上護你出城,在裏面老實待着。”
“多謝少俠!多謝少俠!”姜憐連滾帶爬地躲進馬車裏,白煙塵欲翻身上馬,卻忽然被楚桓拉住手腕:“我也要去。”
白煙塵目光移至楚桓腰身,本想勸阻,卻又擡眼看到他堅定的眼神,他想幹什麽呢?
此地不宜久留,白煙塵掃了一眼周遭戰況,長劍一挑拾起落在地上的神樹藤蔓,笑道:“可以,不過我可得将她綁起來了。”
人仰馬翻的兵戈之聲中,一輛馬車殺出重圍,直奔城門而去,寒鴉啼聲響徹夜色,殺手中有人報信:“皇女跑了!在那輛馬車上!給我追!”
“攔住她們。”楚容音聲色微沉,卻仿佛風急浪滔中的一枚定海神針,頓時令士氣大增。
無數黑衣殺手被斬于馬下,月上中天之時,寒鴉寥落,遍地伏屍。楚容音拉着戰馬缰繩,于陣中尋找漏網之魚,馬蹄漸停,她看了看月色,深沉目光朝白煙塵離開的城門方向看去。
白煙塵是她從小看大的孩子,她自是相信她,更何況,如果連這件事都做不好,更遑論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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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楚容音道:“三十裏加急向雲京派發捷報,并要她們備齊精兵良将于月離關接應皇女。”
“是。”
出了月離關,就算離開了北境,鎮北王及其兵馬不可擅自出關,這是皇上定下的規矩。
夜色漸濃,深林之中,夜霧仿佛要将小小的馬車吞沒。白煙塵策馬飛奔,随時繃緊神經注意着周遭的動靜,她要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馬車內,姜憐雙手被縛在身後,縮在角落,凄凄看着身畔的男子。她幾乎從未認真看過楚桓,這位被她娶回家十年的大家閨秀,在受盡她的侮辱折磨過後,竟然還會願意救她。
仿佛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楚桓的好,得知蕭離被母皇賜死後,她痛不欲生,每日渾渾噩噩,幻想蕭離是在雪中等待自己而死,還因此逼迫所有人都要這麽說。
彼時話傳到新婚的楚桓耳中,他非但不惱,還好似做了錯事,眼眶紅紅地替蕭離傷心。
他是屬兔子的嗎?心腸軟得一塌糊塗。
那時自己又是怎麽做的來着?姜憐回想着,眉頭深皺,她打了他,罵他裝模作樣假慈悲,說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不配提起蕭離。
明明是自己的錯。姜憐心中酸澀,這許多年她一直逃避,竟連自己也騙過去了嗎?
她看着楚桓凸起的孕肚,再過半年就到了産子之日,到時她就會擁有一個幼小的孩子,會是女兒還是兒子?
當初要楚桓生子,他也是萬般不願,但是她又一次利用了他的心軟。
“我和蕭離的孩子已經沒了,你忍心看着我一無所出,被母皇嫌棄冷待?”
他記得那晚,楚桓忍着恐懼吞下雲母靈果,而自己用花枝連接兩人身體的時候,聽着楚桓壓抑的哼聲,腦海中想着的卻是蕭離。
她好像還叫了蕭離的名字,睜開眼睛,看到楚桓眼淚橫流,沾濕了枕巾。
她怎會如此不知好歹?
馬車上,姜憐被捆住的手微微發抖,心說自己做了這般惡事,卻幸得楚桓的原諒,她一定要萬般珍惜才是。再偷眼看去,楚桓從剛剛開始就扯下一角衣絹,咬破了手指,在寫着什麽。
他側顏沉靜,寫字時最是端莊好看,當時他的一手好字連母皇都大加贊賞。
是自己頭腦發昏,從未看到他的光彩之處,若是以後能夠相濡以沫相互扶持……
“桓郎。”姜憐開口,已然開始憧憬美好的未來:“你已嫁我十年,卻從未得到應有待遇,我們……我們能否從頭來過?”
夜色寥寥,楚桓沉默着寫完最後一筆。暗紅色的字跡洇透絲絹,如同濺了血的一面旗。他擡眸看向車角處的姜憐,眸色沉沉、嘴唇蒼白,卻是她沒見過的從容堅定。
她聽到楚桓開口,字句輕輕,落在心上卻似千斤重,他說:“我們和離吧。”
“你說什麽?”姜憐肉眼可見地慌了,她搖頭道:“你剛剛不是還心軟救我?你怎麽會……”
“我只是為了讓你簽下這張和離書。”
楚桓的字當真漂亮,字字句句寫下的卻是兩人的恩斷義絕。姜憐看着看着,流下淚來:“我不同意!你從前明明什麽都聽我的,我才要準備好好待你!你相信我,我會給你幸福,我會讓你當最風光的皇子妃,楚桓……”
“我已經不需要了。”
疾馳的車馬內,楚桓抓過姜憐被束縛在身後的手指,将自己指尖的血抹在她的手上。姜憐不斷搖頭,想要緊緊攥住手心,卻被楚桓強硬掰開,她聽見男子溫聲細語,卻在耳邊說着最絕情的話。
指尖被迫按上絹布。她聽到楚桓說:“姜憐,我再也不會聽你的了。”
連楚桓都抛棄她了。
姜憐,你就是個沒用的廢物!蕭離死前的話又回蕩在腦中,姜憐忽而發瘋般地尖叫:“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這樣對我!為什麽你們都不給我機會!”
她瘋狂地掙動,嚎啕大哭,卻再也沒有人安慰她,再也沒有人哄她一句“我相信你。”看着楚桓皺眉遠離,姜憐方知自己t失去了什麽。
她不甘地朝楚桓靠近,像是窮途末路的困獸:“你不能走!我不會放你走,別以為簽了和離書就能跟我脫開幹系,你是我的人,只要有一天!一刻!你都是我的!”
馬車便在此時停下,白煙塵提劍步入車中。
姜憐一怔:“怎麽停了?要出月離關,快馬加鞭也至少還需三天。”
白煙塵好心答道:“離水鎮是北境邊界,毗鄰西境,此處便是北境與西境交界之處,人煙稀少,守衛疏漏。”
“西境?”姜憐猛然挺身朝窗外看去,荒涼的瘴林果然是西境的地貌。她不明所以:“到西境來幹什麽?”
白煙塵雙眼彎彎,湊近指點窗外:“看到那邊站崗放哨的邊境守衛了嗎?”
姜憐循聲看去,耳畔是白煙塵涼涼的聲音:“她們,就是你慌不擇路逃到西境,卻被寒鴉閣殺手追殺身亡的見證者。”
“寒鴉閣的殺手?在哪裏?”
“在這。”
姜憐慌忙回頭,卻見白煙塵正脫下外袍,露出穿在裏面的一身黑衣,她戴上了面罩,猶如地獄索魂使一般朝她走來。
“不要……不要!”
白煙塵全然不顧姜憐的懇求,只提起劍,對身後的楚桓輕聲道:“大哥,請你閉上眼睛,這是……姨母送給你的回門禮。”
一劍封喉,血液濺出車外。西境的守衛只看到一襲黑影如同林中鳥,伴随着寒鴉尖利鳴聲躍入深林,逃走了。
白煙塵以輕功傍身,在林中疾馳,她順利完成了任務,姨母緊随其後,自會帶着大軍接回楚桓,一切都按照計劃實行,卻唯獨有一件事超出計劃之外。
已是後半夜,林中寒露愈重,徹骨寒涼,白煙塵心中卻愈發煩亂。剛剛楚桓說楚括被抓去沖喜,許是在山下。
因着自己有任務在身,一時難以顧得上,鎮北王那邊也未必得到了消息,今夜如此混亂,如今早已過去了幾個時辰……
也不知楚括現在什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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