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小山重疊金明滅

小山重疊金明滅

再回到奉天廟場時,天光已經微微透亮。一夜混戰後,此地血氣深重,活人早已做鳥獸散,死人如同落木凋零。

露臺上的雲母神樹似乎吸收了漫延而來的血液,枝葉舒展,盈盈地散發着妖冶光芒,仿佛是此地唯一的活物。

白煙塵只看了那神樹一眼,便一路朝山下掠去。楚括可是還在寒鴉閣的暗殺名單上,這一次皇女突發奇想地搶人沖喜,只盼寒鴉閣也沒得到消息才好,況且,今晚她們的刺殺計劃被打亂,估計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楚括。

如此心裏安慰着,白煙塵呼吸之間已來到山腳下,送親的隊伍早已不見,地上零星扔着彩綢唢吶之類的玩意兒,再往前走,還能看到送親隊伍裏無辜遭殃、枉死的普通人。

她心中惴惴,毫無法術傍身之人,在混戰中死得像羽毛一樣輕。

靈力自指尖凝聚,彙成一線指引,一路越過淩亂碎石雜草向前延申,這是白煙塵贈予楚括的匕首在呼應她,當初她下的禁制符咒還在,楚括……應該沒事。

晨光熹微,天邊的雲彩都蒙上了暗紫色,微風流動,白煙塵順着指引撥開雜草,眼前出現了一頂花轎。

本是象征喜事的紅色喜轎,卻被如此随意的扔在野道上,平添一絲詭谲。

白煙塵三步并作兩步來到轎前,一把撩開轎簾。

即使知道轎內是什麽情況,等真看到的時候仍是心頭一震,只見楚括坐在狹窄的轎廂裏,一身大紅色的喜服,蓋頭遮得嚴實,他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雙腳也捆得很緊,即使有人掀開轎簾也是一動不動。

“楚括,你醒着嗎?”白煙塵開口,對方卻并不答話,她眉頭微鎖,決定先去揭開蓋頭。直到這時楚括才仿佛察覺有人,不由得往後瑟縮了一下。紅色喜帕恰在此時揭開,露出一張被襯得如同薄玉般的臉。

白煙塵從未見過楚括這般模樣,他本就好看,在喜袍大紅色的映襯下就更顯脫俗,然而來不及多看,她的思緒很快被其他事情轉移,她看到楚括茫然無措的眼睛,像受到驚吓的食草動物,眼瞳黑漆漆的,卻并不能聚焦在她身上。

楚括呼吸變得急促,極力抗拒着白煙塵的觸碰,好像并不能分清來者是誰。白煙塵捏住他的臉,仔細盯着他渙散的眼睛,憂心道:“楚括,你看不見我嗎?”

男子被制在狹小的喜轎裏,身體克制不住地痙攣,他嘴唇開合,似乎想說什麽,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這樣的狀态……白煙塵眉頭越皺越深,心底浮現出一個猜測,她當即扣住楚括的脖頸,指尖順着頸椎一路摸索下去,随着觸碰,眼神愈發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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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她在楚括身上摸到了七根骨針。許是因為楚括反抗得過于激烈,那些人便封了他的五識,是以楚括現在看不見、聽不到,更說不出一句話來。

沒想到皇族之人做事如此卑劣,白煙塵只恨自己剛剛沒多刺姜憐幾劍!

楚括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他連現下過去了多少時間都不甚清楚。緊繃的神經幾乎将他所有心神熬幹,他只知道自己被人扣在懷裏,緊縛在身後的雙手根本使不上一絲力氣,而那人指尖不老實地揉捏着他的脖頸、脊柱,又滑到腰間。

不要……他想躲開,但花轎太過狹窄,況且他眼前一片漆黑,躲避間似乎更往那人懷裏鑽去了。

放開我……楚括聽不見自己呼吸雜亂,只抵觸着對方的觸碰,他的手腕早已在掙紮時被繩索磨破了,但他毫無所覺。

對面是皇女嗎?還是別的什麽人?他腦中混亂,或許因為已經在這無邊無際的寂靜黑暗裏待了太久,他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自己精神崩潰的幻想……白煙塵呢?楚括不可控地想着——白煙塵在哪裏……

白煙塵扣着楚括的動作十分用力,逼着他将下巴墊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心跳很快,淩亂的呼吸就在耳邊,想來是非常害怕吧。

轎子周圍草藤瘋長,築起藩籬,那是白煙塵設下的防禦結界,轎內,她以錦帶蒙住眼睛,從背後劃開了楚括的喜袍。懷中男子的掙紮更劇烈了些,白煙塵只輕輕在他腰窩捏了一下,便感到肩頭一沉,将他的掙動輕松化解。

楚括什麽反抗都做不了。

肩頭的布料似乎被什麽東西洇濕了,盡管知道他聽不見,白煙塵還是輕聲安撫:“別怕,馬上就好了。”

以骨針封印五識,只需用靈力護住內府,再将骨針逼出即可。

靈力運轉,銀白色的光暈自相擁的兩人身邊旋起,将她們缭繞其中。白煙塵右手張開,将靈力源源不斷地迫入楚括體內,男子頓時身形一顫,無神的眼睛猝然睜大。

“很疼吧,你要忍一忍。”

第一枚骨針被逼出大半,楚括全身早已被冷汗濕透,想來楔入骨針的時候要比現在疼痛更甚。

白煙塵抿了抿唇,繼續運轉靈力。

“呃……”随着那枚骨針掉落,楚括喉中終于逸出一聲低吟。他痛得狠了,聲音裏帶着壓不住的顫抖,但他很快咬牙将聲音咽了回去,似乎不願在旁人面前示弱。

其實男子嬌弱一點也不會有人責怪的,白煙塵心中嘆氣,也只能加快輸入靈力的速度,好讓他少遭點罪。

第二枚骨針掉落,楚括渾身都繃緊了似的,緊接着是第三枚,被縛在身後的雙手攥出了青筋,鮮血順着手腕浸濕了繩子,白煙塵目光掃到,抽空用靈力化了束縛楚括的麻繩。

她做好了楚括一得自由便掙紮更甚的準備,然而那雙手卻只是回抱住她,便不再松開。

是疼得受不住,連對面是誰也顧不得了嗎?倒是不怪他,任誰平白無故遭此酷刑,還能清醒着已是不易。

她欲繼續動手逼出骨針,耳畔卻薄唇翕動,楚括輕聲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白煙塵嗎?”抱住她的手微微收緊,楚括嗓音喑啞,說出的話卻是個陳述句:“你來救我了。”

他還聽不見,也看不見吧?怎麽就能确定……心底像是被他的話撥動了一下,白煙塵擡手在他後腦囫囵摸了摸,像安撫小動物一樣安慰着。

第四枚骨針也被撬動了,楚括雙手下意識抱緊,下巴埋進白煙塵的衣服中,夜行衣的布料算不得柔軟,上面還覆着一股嗆人的血腥味,但楚括還是在她的發絲上嗅到了熟悉的蘭草香。

他本是痛不欲生、幾欲崩潰的,但是,當第三枚骨針被拔出時他恢複了嗅覺,也終于安下心來。

是白煙塵就好,楚括面色蒼白,發梢上挂着淋漓的冷汗,卻只想着……是她就好。

許是強撐太久,楚括此時稍稍安心,便覺渾身都被疲憊淹沒,頭腦中混混沌沌,就連身上拔除骨針的痛都如隔雲端。

不知是第幾枚骨針掉落,楚括眼前的漆黑逐漸消散,視線t裏終于透出一絲光亮,淚痕未幹的眼簾微擡,他總算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

果然是她。

直到此刻,他緊繃着的那根弦才算真正松懈,楚括不由朝人靠去,卻低聲埋怨:“好慢,你怎麽才來……我等了一晚上……”

不待回答,白煙塵只覺懷中一沉,是楚括昏軟過去。

估計他也已經撐到極限了,拔出最後一枚骨針,她将懷中意識全無的人抱出喜轎。

晨光下,楚括豔紅喜服曳地,描畫過的眉目如青黛遠山,皮膚卻蒼白如紙,他的耳朵上被穿了骨釘,紅色的寶石殷紅似血,手腕腳腕都挂滿珠鏈,那些人将他精心打扮成一個漂亮的禮物,只為送去滿足皇女姜憐的惡劣趣味……

白煙塵臉色沉沉,心道,真是讓她死得太容易了。

“楚括,你不能總是這麽好欺負。”白煙塵不知說與誰聽,朝陽躍出雲層,天光大亮,她足尖一點,帶着人如同抱着一捧紅霞,徑直回楚府去了。

楚括醒來的時候是在水汽氤氲的溫泉池裏,他有些懵,水流聲斷斷續續,身邊漂浮着一些亂七八糟的花瓣,面前是從未見過的白玉石階。他動了動,水流過手腕的傷處,有些刺痛。

“嘶……”楚括抓住手腕,一臉迷茫,不是做夢嗎?

這是哪裏?他印象裏自己被白煙塵救了,之後呢?難道沒回家?

這個世界實在超出楚括的常識,他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封閉五識,一個好好的人轉瞬間就變成瞎子、聾子、啞巴,不知白天黑夜地忐忑幹坐一整晚,這種變态刑罰他都受過,如今再發生什麽離譜的事他都不會驚訝了。

比如現在,楚括在身邊撈了撈,除了百合菊花的花瓣,就是桂皮八角一樣的東西,他心下一驚,只道:“壞了,我不會是在什麽妖魔鬼怪的大鍋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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