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東風飄兮神靈雨

東風飄兮神靈雨

“什……什麽願望?”楚括心中一根弦倏然繃緊, 隐隐浮現不祥的預感。便見白煙塵笑盈盈地傾身過來,他不由得随之後撤。

不會吧?不會是他想得那樣吧?自己怎麽可能把這種本打算帶進土裏的秘密告訴給別人?

許是太過震驚,楚括光顧着躲避,一個不察, 凳子忽然歪倒下去——

“哎!”他驚呼一聲, 搖晃間被白煙塵拉着胳膊拽了回來。兩人忽然離得很近, 四目相對, 楚括心慌意亂,連忙轉過頭去, 卻看到門口一個人影,是探出半個腦袋、雙手捂住眼睛、卻用指縫偷看的池柳!

楚括譴責地瞪了一眼, 回頭對白煙塵支吾道:“還有別人……”

咣當一聲, 随着楚括話音落下,白煙塵随手輕揮, 客房木門啪地一下在池柳面前關上了。

“現在沒別人了,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白煙塵放開楚括的胳膊,讓他好好坐着。楚括把凳子往後挪了挪,垂着頭用羹匙攪動面前的粥:“你……你都知道了?”

白煙塵但笑不語, 楚括忍不住又看向她,少女神情平靜, 眼中帶着笑意, 像潤了一汪水, 瞧不出絲毫的敵意和抵觸。

陶瓷的羹匙輕敲碗壁, 楚括試探着開口:“是我昨晚說的嗎?我喝醉酒說的話都不能算數。”

“是上次。”她語氣淡淡, 落在楚括耳中又是驚雷。

“上次?”楚括眼睛都睜圓了, “還在北境的時候?”

“嗯。”白煙塵悠哉地靠在桌上,單手撐着下巴點頭, “之前以為你不想讓我知道,所以沒有說破,但是昨晚,你說這是你的願望。”

楚括無措地眨眨眼,似乎還沒回過神,白煙塵樂得見他這副呆呆的樣子,臉上笑意更盛:“你昨晚許願的時候,像個落水的小狗,我又是個善良心軟之人,自然要替神仙代勞,讓你得償所願,怎麽,現在你不應該很高興嗎?”

“我……”楚括腦中一片混亂,終于嘴硬不下去,“所以說,從那天以後,你一直都知道我是我?”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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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生氣?”

楚括緊緊地盯着她,白煙塵看他神情,緊張與不安像是寫在臉上,仿佛提心吊膽地等着自己宣判。

所以他才不敢說嗎?

白煙塵驀然生出一絲愧悔,她當初不揭露楚括何嘗不是因為得過且過,想要楚家維持一個表面的美滿,甚至曾暗暗希望楚括能代替表哥活下去……卻原來叫他如此擔驚受怕。

而她自己又是從什麽時候起,漸漸無法再把他和表哥混為一談呢?

“我要對誰生氣?”白煙塵反問,“表哥不在了,我自然會傷心,但這不是你的錯。”

“我是不會遷怒你的。”見楚括還是不太放心樣子,她又補充道。

乍然被道破的身份幾乎讓楚括陷入無處可藏的境地,他還沒想好要怎麽面對白煙塵,屋子裏一時寂靜,他看着眼前的餐食出神。

所以這粥是白煙塵為我準備的,昨天在夜宴上被刁難跳舞,她也是在為我出頭……所以白煙塵奮不顧身地跳下懸崖是為了救我,被狐貍換身體的時候也……

白煙塵不知道楚括在想什麽,只是見他臉色越來越紅,便用手背貼上他的額頭:“生病了嗎?昨晚好像沒凍着你啊。”

“你……”楚括感到額頭上一觸即分的動作,只讓他臉熱更甚,“怪不得你碰我毫無負擔,原來從沒把我當長輩。”

那倒也是,白煙塵心虛地收回視線,心說他還不知道自己昨晚酒氣上頭把他親了個遍,要是知道了,不會覺得自己是個無禮的登徒子吧?

可是昨晚,她就是沒能忍住……

“我問你,你醉酒說的話當真都不算數嗎?”白煙塵問。

楚括一聽,想着自己不定又說了什麽胡話,答應了什麽喪權條款,連忙道:“當然不算了!喝酒誤事,我以後絕對滴酒不沾。”

“這樣?好吧。”白煙塵心中更虛了,不由擡手蹭了蹭自己鼻尖,她就知道,醉話怎麽能算數呢。但是,即便如此——

“告訴我你的名字。”白煙塵忽然開口。

她看向楚括的神情真誠又鄭重:“告訴我關于你的事,你從哪裏t來,從前的生活是怎樣的,你長什麽樣子,多大年紀,喜歡什麽口味……”

——即便如此也想知道更多,

——想要從現在開始,更加了解你。

……

楚括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臉上帶着難以抑制的春色,一副飄飄然的樣子。池柳盯着他飄回來,又盯着他飄到床上,再盯着他飄起來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拿下了?”池柳直白開口。

“什麽?”楚括心情很好地笑着回應,“拿下什麽?”

“昨晚一夜,再加上今天一上午,你和白煙塵不會把該做的都做了吧?”

池柳滿臉驚喜地捂着嘴巴奸笑:“我早上都看到了,白煙塵對你噓寒問暖,眼睛恨不得長在你身上!”

“哦,才不是呢,你腦子裏天天在想什麽?”楚括無奈,“我和白煙塵才不是那種庸俗的關系,恐怕我脫光了站在她面前,她都不會多看一眼。”

“那你有什麽好高興的。”池柳不解。

楚括仍是一副春情蕩漾的樣子,回想剛剛在她身邊講自己的世界,白煙塵聽得那麽認真……這麽多年來,楚括頭一次體會到這種心髒被充盈起來,甜蜜的、悸動的心情。

“你不懂,就是高興。”楚括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因為神仙實現我的願望了。”

“真的?”池柳來了興致。

楚括輕笑,低聲道:“千真萬确,誰讓我碰上一個——善良心軟的好神仙。”

“看來那紅月夜宴的篝火真有兩下子,我的願望什麽時候能實現呢?”池柳兩手托着腮幫子嘆氣,自從換了漂亮的西境衣衫,他就再也沒見過顧懸環了。

另一邊,被念叨着的人打了個噴嚏。

顧懸環震驚地看着周家家主,滿眼的不可置信:“你說祭司大選的對手就剩下顧雲霁一人了?”

“是啊,沒想到最後會是這種局面,”周洺蹙着眉,神情嚴肅,“歷屆祭司大選都是無比殘酷的,大選結束後死傷無數,能面見神使接受天賦神權的只有一人。

“這位歷經磨難遴選出的大祭司擁有無上的權力,在位期間掌管整個西境的風調雨順,為此人們要不斷為她進獻財寶、獻祭少年。

“不論祭司之前是多麽純善之人,當選之後都是一樣,或許這就是權力的誘惑?懸環,你和雲霁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你們無論如何都能保持本心。”

顧懸環聽着,神思卻飄散,不由皺眉:“得了那麽多好處,那些祭司真能保證西境風調雨順?那為何邊境流民無數?還有許多人連飯都吃不上?勞民傷財地選出祭司,究竟對誰有利?除了主城,其他地方的人過着什麽樣的日子,母親她看到了嗎?”

“為了祭司之位,母親和姐姐已經付出了太多,也改變了太多,她們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顧懸環垂在身側的手捏得泛白,“還不如讓寶珍做這個祭司。”

顧家太讓她失望,顧懸環似乎下定決心,看向周洺:“如果非要選擇,祭司當然要讓真正心中有愛的人來當。”

冬日裏的驕陽泛着冷光,一如她銀色面具上的光輝。

鬥獸谷底,顧懸環神情未變,只是對面之人換成了冷漠得仿佛切斷所有感情的少女。

通體雪白的猛虎撕咬着鐵籠,數不清的人在高處圍坐,前來瞻看這祭司遴選的最後一場決戰。

人聲與虎嘯交織成令人膽顫的樂章。一切的嘈雜在顧懸環耳中卻仿佛潮水般褪去了,她眼裏只有面前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姐姐。

沒有錯,西境的祭司,不能是一個毫無人情、只想着贏的人。顧懸環企圖在姐姐眼中找到一絲從前的溫情,卻毫無所獲。

那便算了,她想看看,等自己摘得桂冠的時候,姐姐這張冷漠的面具還會如此完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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