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大道如青天
大道如青天
“這是楚家那個小兒子?”白纓被自己徒兒那一嗓子喊得轉過身來, 打眼看去,有些意外道,“你帶他回來怎不知會我一聲?”
“我哪聯系得上您。”白煙塵語氣頗有幾分無奈,在她面前, 劍尊白纓只身披一件玄色外袍, 裏面是赤條條□□的樣子, 頭發上還滴着水, 看來又是淬體到一半就趕過來了。
她看看懷中之人,眼睛緊閉着, 呼吸均勻,這才有些埋怨:“師尊, 您下次能不能穿好衣服再出來?高天門偶爾也是會有外人的。”
白纓不以為意, 只攏了攏外袍:“未經允許,你擅自帶男子出入師門, 為師還沒怪罪呢。”
“他不一樣。”白煙塵急急接口。
山頂風大,吹得人發絲缭亂,白煙塵輕輕攏了一攏,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肩頭的人。
白纓見狀不由挑眉, 第一次在自家徒兒眼中看出了些不一樣的情愫。
“師尊,您說過。”白煙塵道, “如若以後我有了心儀的男子, 要帶回來給你看看, 現在我帶回來了, 您可不要為難他。”
“我說過這話嗎?”醉心劍道的劍尊大人疑惑不似作假, 白煙塵長嘆一口氣, 露出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她這位師尊武學天賦極高, 就是太過随心所欲,對其他事情都糊裏糊塗的。
她也知道白纓可能只是随口一說,但對于白煙塵來說,将楚括介紹給自己的師尊卻是十分重要的事。
“好了。”白煙塵語氣像是哄着小孩子:“師尊你還是先去換好衣服,我可沒舍得對楚括下重手,他一會兒就要醒了,萬一不小心看到你這副打扮可怎麽辦?”
白煙塵伸手捋了捋楚括臉側被風吹亂的頭發,開口聲音溫存:“待他醒了,我會領着他一起再去向您問安,您也可以跟他說說話,多了解他一點。”
“塵兒。”白纓很不想打斷徒兒此時的溫情,但卻不得不變得嚴肅,她早早等在這裏也正是為了此事,“你先安排他去休息,我有事要對你說。”
“嗯?”白煙塵怔然看向一反常态的師尊,心裏已經隐隐有了預感。姜婀皇命在前,她卻選擇先回蓬萊,為的自然不單是向師尊介紹楚括,只是,她本想先給楚括一個承諾,再去談那些令人頭疼的舊日恩怨……但他還沒醒。
“好吧。”白煙塵應道。她将楚括安排在自己從前住的房間,讓他好好躺在床上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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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師尊會叫她去議事堂,然而待見到白纓,卻見師尊換上一身輕便短打,招呼她跟上自己的腳步。
“師尊,你要帶我去哪?”白煙塵極力提氣追随着白纓的腳步,聽聞她的聲音忽遠忽近,飄渺傳來:“有一處地方為師一直沒有帶你去看過,但現在也是時候告訴你了。”
心頭霎時震動,她不由扣緊指節,逼近真相前的激動與忐忑沖擊着白煙塵的神經,一切秘密終于就要水落石出了!
師尊要講什麽?是封印地脈的力量?自己與燕氏的關系t?還是……金靈口中的血海深仇……
然而,白纓一路疾掠,直接闖入了玉螺山上飛流直下的水幕之中。
此地乃師門最高峰,是白纓閉關修煉的地方,白煙塵一開始還有些遲疑,但見流水平迸濺、泠泠作響,仿佛有一道急促的旋律催促她進入,而瀑布的另一面也似乎有什麽正在吸引着她。
當下不再猶疑,分開水幕走了進去。
“這是……”
簾幕之外別有洞天,本以為應是個清冷苦寒之地,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花海,粉紫色的月見花漫山遍野,在風中輕晃。
師尊站在入口處,不再上前,只輕輕道:“從前我不許你接近此處,但現在時機已到,你可以随意觀看了。”
白煙塵面露不解,白纓擡手,送出一絲靈力,轉眼間,月見花像是呼應一般,自花心漂浮起無數光點,恍若夏日的螢火。
“這是你母親生前種下的花,這裏也是她生前最後待過的地方。”
“我的……母親?”
“是的,前朝皇女燕箬桃,在即将即位之時遭好友姜婀背叛,先皇遇刺,其流亡在外,被逼至東海跳海自盡,後姜婀即位,将燕氏上下屠殺殆盡。”
白纓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平常,像是在講話本上的故事,聽在白煙塵耳中卻如驚雷炸響,她的母親是前朝皇女,還被人逼得自盡?
“然師祖算出燕氏氣運未亡,派我去海裏撈人。”白纓眼眸微動,回憶起當時情狀,惋惜搖頭道,“我救起你母親時她确實沒死,然身受重傷已然時日無多,不過……那時她已懷孕三月了。”
白煙塵向花海走去,所過之處驚起浮光,那小小光團似是對她格外親近般,紛紛圍攏上去,她伸手輕觸,耳畔卻回響着師尊剛剛的話語——“看到她懷有身孕我才知道,所謂燕氏未盡的氣運并不需要眼前溫厚純良的女人承擔,而是,落在她腹中胎兒的身上。”
我嗎?
“燕濯,是你真正的名字。”
指尖觸到溫暖的光點,心頭随之一蕩,光點消散,卻仿佛有一道聲音直接流入心中——【濯兒,你來看母親了。】
那些光點不斷地親吻上來,推着她朝深處走去,浮現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見你,但是,應該是你第一次見我吧,看到你周圍的花了嗎?這是娘的故鄉随處可見的小花。】
【暮春時節,山上開滿了月見花,我會約上三五好友一起去踏春野獵,我箭法很準,不知道你會不會跟我一樣?】
【我小時候身子骨弱,不能練習拳腳功夫,本是一件大好事,但女子六藝又怎能不學呢?天殺的,我最讨厭那些累人的活動了,不過我聰明,騎射學得很快,只是沒力氣罷了。】
白煙塵随着光點前行,本是心緒複雜,聽到這卻不由笑出來,仿佛已經看到比自己現在年齡還小的母親,被逼無奈去練習騎馬射箭的樣子。
她倒是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是這樣話密的女子。
【停,是不是覺得我有點煩了?】那聲音俏皮道【沒辦法,一個人在這太無聊了,我要跟你把未來幾十年的天都聊完。】
【現在看看你左手邊,是不是有一顆寒酸的樹?】
白煙塵依言看去,果然有一顆歪歪斜斜的魔珠果樹,上面瑩黃色的小果一串串挂着,在風中輕搖。
【嘗嘗,我本來想把這裏的樹都砍掉,這樣種花才好看,但是動手前我嘗了一顆,于是改變主意了,如果你也喜歡的話,那你就跟我的口味也一樣咯。】
恍惚中仿佛真的有一位年齡相仿的少女,就站在樹前鼓動白煙塵吃果子。白煙塵眼底泛着酸,摘下一顆放入口中。
是甜的,甜得發膩。
“娘,我跟你口味好像有點不一樣。”她喃喃說着,可舊日留下的光點卻不會回應她。
再往裏走,是簡單的石床,被褥還原封不動地攤着,餐盤擺放在桌前,因着靈力維護,一切都只像是沒來得及整理的昨日。
這是燕箬桃住過的地方,也是她生下白煙塵的地方。
床頭擺有一對木雕,做工粗糙,像是人匆忙刻就。
【做了一對貍奴與你玩去,但你就算喜歡,我也不會再雕了,太累。】
白煙塵拿起兩只木雕,小貓兒目光呆滞,看着其實連貓也不像,但她卻握在手中把玩。
本以為會看到母親的殷殷長信,或聽到燕氏秘辛,或是含恨泣血、講述悲慘過往,要自己去複仇。
可白煙塵沒想到,一路走來,聽盡了無關雜事,母親的模樣卻在腦中逐漸豐滿。
她遲了這許多年才結識燕箬桃此人,許是血緣親厚讓她如倦鳥歸林,然面前只餘青山荒冢、孤墳一座。
遲來的相遇還有意義嗎?白煙塵不知道,她只跪在墳前,輕撫墓碑上拓印的名字。
她只道:“我也有母親了。”
……
楚括睜開眼只覺一陣恍惚,他剛剛還在等待白煙塵分享心事,怎麽一轉眼又躺在床上?想要起身,手臂剛撐起來,便覺脖頸一痛。
記憶回籠,楚括越想越氣。
“好啊白煙塵,為了瞞着我那點心事,竟然直接把我掐暈了!”
真心錯付,滿腹委屈,楚括一刻也待不下去,只想趕快找白煙塵問清楚。他呼啦一下推開門,月色清冷,院中站着一個瘦伶伶的公子。
是白玉瞳。
他微微仰着頭,清淺的眸子映着月光,聽到開門聲便緩緩轉過頭來:“是楚公子嗎?”
楚括本不想理,見他這樣,想起顧懸環說他患有夜盲症一事,便不由心生憐憫。他冷冰冰問道:“你在這幹什麽?”
白玉瞳柔柔一笑:“楚公子可是在跟什麽人置氣?說話好嗆人。”
沒得到回應,他也不尴尬,只向楚括伸過來一只手:“我找不到回房間的路了,楚公子可不可以帶我回去?麻煩了。”
這小孩看着是有些荏弱。楚括嘴角繃了繃,還是滿臉不情願地上前搭住他的胳膊:“你住哪?”
“就是前面的偏院,這裏花花草草種了太多,我總是撞到。”
白玉瞳清淺的目光在月色下顯得更加無害,他仰起臉,一派天真地問道:“楚公子喜歡煙塵姐姐嗎?”
突遭這樣的問題,楚括眉頭一跳,心底的郁氣本就很重,故意道:“是她喜歡我,非要讓我見她師尊一面,我才來的。”
“哦。”白玉瞳了然點頭,眼珠在暗處轉了轉,忽又笑說:“可是聽說煙塵姐姐一回來就直接去劍尊大人那裏了,怎麽,她沒帶着楚公子嗎?”
什麽?楚括步伐一頓。
白煙塵已經去見她師尊了?不是說好要帶自己一起的嗎?
“不知劍尊大人見沒見過楚公子呢?”白玉瞳語調活潑,卻直戳人心,“放心吧,煙塵姐姐會幫你在師尊那裏說好話的。”
見沒見過……想起自己暈倒前聽白煙塵喊了一聲師尊,那就算是見過了?
莫非——楚括很不願意往下想,然而本就有些低落的念頭此時更加肆無忌憚地彌漫開來,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扣住。
莫非,劍尊大人沒看中自己,覺得他配不上白煙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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