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枝薔薇

第十三枝薔薇

盛放一邊回憶着往昔,一邊觀察着很多年沒有回來過的寨子。

她隐約記得寨子最東頭的廣場附近開了一家相當于雜貨店的超市。

寨子裏房屋的結構大多已經發生了變化,好在街道沒怎麽變,盛放憑着記憶,在寨子裏逛了兩圈後,盛放終于看到了那個名為‘非凡超市’的超市。

讓盛放隐隐感到奇怪的是,剛才她進來寨子的時候,整條街上也沒見幾個人。

可她去超市的這段時間,每個巷口幾乎都站着人。

少則一個,多則六七個,更有甚者,有的巷口甚至擺上了麻将桌,人們直接在巷口的老槐樹下打起了麻将。

只不過,當時盛放的心裏還放着另外一件事情,所以沒有過多思索這件事情。

她之所以圍着寨子多繞了兩圈,就是想看看還能不能遇見那個一進到寨子裏就與她分道揚镳的那個男生。

她的直覺告訴她,他一定還在岩橋寨。

但凡是有人站立的地方,盛放都會下意識多看兩眼。

可惜,這些人,無一是他。

盛放心裏忽然生出幾分郁悶,就連超市都逛的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農具區選了一把折疊小鐵鍬和一把鐮刀之後,又去了生活區買了一大瓶礦泉水和兩塊面包和一包紙巾。

超市老板是個身材略有些魁梧的中年男人,盛放隐隐覺得他有點面熟,卻始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

結賬的時候,樓上忽然傳出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重物猛地落到了地上。

力氣之大,震的一樓的地板都跟着震動了兩下。

盛放聽到聲響,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正淅淅瀝瀝的落着灰塵,她一擡頭,被落下的灰塵迷了眼。

老板仿佛是沒聽見那聲響一樣,連頭都沒擡。

見盛放揉眼,他連忙從櫃臺上抽了兩張紙巾,遞給了她。

“迷眼了吧,給你紙巾,快擦擦。”

盛放接過紙巾,又聽見男人說:“不好意思,樓上圈養着一條黑背,它有多動症。”

“沒...沒關系。”話音剛落,盛放又覺得鼻子有點癢癢的,連忙瞥過頭去,打了一個噴嚏。

不等她擡起頭,就隐約聽得收銀臺一旁的木質樓梯上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響,随即盛放又聽到一陣短促的腳步聲。

盛放用餘光瞥了一眼,老板剛才口中的那條有多動症的黑背正搖着尾巴,一步一步從樓梯上下來。

原本站在收銀臺前的男人一個順滑的轉身,跨步上了樓梯,擋住了那只狗的去路。剛剛的腳步聲,就是他發出來的。

超市老板伸手撫了撫它的腦袋,說:“狗肉,回閣樓去,你會吓到我的客人的。”

聽着老板帶着商量的口吻和它說話,盛放下意識挑了挑眉,偏着腦袋看着木梯上的一人一狗。

下一秒,那只名為‘狗肉’的狗,哼哼唧唧轉了身,一步三回頭往樓上走去。

超市老板一直在樓梯口站着,直到狗肉的半個身子都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老板又沖着樓梯喊了一句:“狗肉,你乖乖的,待會兒我給你開兩罐牛肉罐頭。”

狗肉又哼哼唧唧回了他兩聲。

盛放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養過寵物。

可她也聽別人說起過,有的狗狗通人性,能聽懂主人說的話。顯然,狗肉就是屬于能聽懂人話,并能給主人回應的聰明狗。

剛剛超市老板和狗肉的‘對話’,讓盛放心裏生出幾分好奇,她特意多看了兩眼。

從她站立的地方望去,只依稀看得見它左右搖擺的尾巴。

下一秒,連狗肉的尾巴也看不見了,狗肉完全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超市老板也從樓梯口重新回到收銀臺,一手扒拉着商品,另一手娴熟的摁着計算器,結賬。

盛放也回過頭,說:“老板,你家這狗...挺有意思,尤其是名字。”

老板笑笑,說:“我是在別人的刀口下買下它的,再晚一秒,它就讓人宰了下鍋了。我又懶得取名,就叫它狗肉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老板手指在計算器上一轉,計算器就被轉到了盛放面前。計算器的屏幕上,赫然顯示着盛放要結賬的數額——八十八塊九毛錢。

盛放正準備付款,錢都拿出來了,又聽到超市老板說,“湊個吉利數,零頭給你抹了,給八十八就行。”

說完,他轉了個身,微微踮腳,從放在櫃子頂上的木箱子裏拿出兩罐牛肉罐頭。

等老板轉過身來,盛放把一早就準備好的錢放在了櫃臺上,不多不少,剛好八十九塊錢。

她沒有占人便宜的愛好。

盛放剛準備要走,又忽然被老板叫住。

“等等。”

不等盛放轉身,老板的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收銀臺,往盛放的購物袋裏塞了一把大白兔奶糖。

老板:“錢給多了,我這也沒零錢,就用這糖抵了吧。”

她笑着道了謝,提着東西走了出去。前腳剛邁過門檻,盛放就撞上了人。

+

更為确切的說,是來人撞上了她的肩膀——她提着購物袋的那只肩膀。

盛放吃痛,手一滑,購物袋滑落在地,重力加持,購物店被鐮刀刃劃破,袋裏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散了滿地,包括剛剛老板‘強行’放入購物袋裏的大白兔。

與此同時,盛放的鼻腔裏充斥着對面來人身上濃重的煙酒味道。

有點嗆人。

尤其是對她這樣嗅覺有點敏感的人來說,這兩種味道摻雜在一起,簡直是災難。

她強忍着不适,先和來人道了歉,而後蹲下身子去撿落了一地的東西。

老板也聽到了聲響,拿着那罐打開到一半的牛肉罐頭走了出來,看見蹲着的盛放,和一地的狼藉,說:“沒事兒啊,我再給拿個袋兒。”

說完,掀開門簾回去給盛放重新拿了個購物袋。

而撞了盛放的罪魁禍首,一直站在盛放對面,無所作為,只是眼神不停落在盛放身上和散在地上的大白兔奶糖上。

沒多大一會兒,老板就又出來了。這一回,他手上只有一個購物袋。

那人沖老板笑着點點頭,喊了他一聲:“凡哥。”

他沒有說太多的話,徑直走到盛放對面,正準備蹲下來,餘光瞥到還在一旁站立着的男人,濃眉一擰,毫不客氣的說:“你小子,把人東西撞掉了也不說幫忙,還傻站着做什麽?幫人撿起來。”

話落,老板首先蹲下來,幫着盛放一起把東西重新放回了購物袋裏。

那人也随之蹲下身來,把一顆大白兔奶糖攥在手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舉動。

老板幫着她一起把東西撿起來之後,才把購物袋遞到盛放手裏。同時,又囑咐了盛放一句:“鐮刀已經開過刃了,小心別被劃傷了。”

盛放點頭應下,并回了他一句:“謝謝老板。”

老板沖她擺了擺手,掀簾回房去了。

自始至終,盛放都沒擡頭去看撞到她的人長什麽樣子。

她正準備離開,那人忽然邁起大步,三兩步越過了她,擋住了她的去路。

不得已,盛放輕蹙眉毛,擡頭看他。

他長的很端正,高鼻梁,大眼睛,皮膚白皙。整張臉,除了眼底那片淡淡的青色和他額頭上的痘印有點瑕疵外,五官堪稱完美。

盛放也被眼前人的長相給驚到了片刻,她不記得岩橋寨還有這種長相的男生。她又打量了他兩眼,又隐隐覺得他的眼神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

不等她細想,一陣斜風吹過。衣擺飄動的同時,盛放再一次聞到了那股難聞的氣味。

盛放的額頭下意識蹙的更緊了。

她不反感煙草和酒,她只是反感這種難聞的味道。

盛爸就是十足的煙鬼,偶爾也會小酌幾口酒,但他也尤其注重衛生問題,盛放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聞到過這種味道。

可站在她對面的這個人身上的煙酒氣,就像是經過了幾日的發酵一樣,又酸又臭,尤其是風吹過來的時候。

這一刻,盛放已經在心裏默默給他打了負分。縱然他的長相再出衆,可衛生這方面,着實堪憂。她着實欣賞不來。

也是這一刻,盛放心裏,無比想念那個在公車上遇見的那個少年。明明兩人年齡相仿,可公車少年身上就沒有這種難聞的味道,反而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專屬于少年的俠氣。

難聞的味道充斥整個鼻息,盛放下意識屏息,就在她快要頂不住的時候,忽然聽見那人問,“不認識我了?”

她搖搖頭,擡步準備離開。

“是我,喬洋。”

盛放t停下,後退兩步,做了兩次深呼吸後,重新打量着眼前人。

她是萬萬沒想到,剛剛還在她腦海裏活躍的人,此時就站在她面前,還用一種極其熟稔的口吻和她說話。

她和他...明明沒有那麽熟悉!

“真不記得我了?”喬洋見她遲遲不說話,眸色一斂,擡步便要往她身前走。

“記得,怎麽會不記得。”盛放在他步子邁出前,連忙答道。

喬洋的腳又退了回去,盛放心裏也跟着松了一口氣。

盛放沖他淺笑,寒暄道:“喬大哥,好久不見,越長越帥氣了。我剛剛都沒認出來你。”

其實,在盛放喊完喬大哥的一瞬間,他臉上的笑意就僵持住了,随即挂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喬大哥?放放你忘了,小時候,你都是喊我喬洋哥哥的。”

盛放只覺得她的臉‘唰’的一下,又紅又漲。

可這并非是因為羞,而是有些惱意。

她怎麽也沒想到,喬洋和她見面後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用言語來戲弄她。

可在喬洋看來,盛放就是在害羞。

看着盛放羞的滿臉通紅的樣子,喬洋心裏升起一衆叫做愉悅的東西。

喬洋向前邁了兩步,走到了盛放對面。

他越靠近她,她想要離開的念頭也就越發迫切。可他擋在她面前,她又不能突然跑開。

就在盛放斟酌如何開口向他告別時,喬洋忽然有了動作。

他朝盛放伸出胳膊,掌心朝上,手掌慢慢攤開,一顆大白兔奶糖映入盛放的眼簾。

“你還有東西忘了拿。”他淺笑着看她,目光很柔和,看的盛放心裏有些發毛。

不等盛放說話,喬洋放在褲袋裏的手機忽然一陣急促的震動。他只能把手收回來,去褲袋裏取手機。

手機拿出來的那一刻,喬洋先是瞥了一眼亮起的手機屏幕,而後又對着盛放說:“我媽,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

說完,他退了兩步,背過身去,接通了電話。

喬洋:“喂,媽,什麽事啊?我忙着呢。”

她垂着腦袋,心裏把‘非禮勿聽’這個詞條默念了好幾遍,最終卻是毫無作用。可偏生喬洋是個大嗓門,他說的話,盛放聽的一字不落。

盛放慶幸,喬洋沒在電話裏說具有私密性的內容,他只随聲附和着電話那頭的人。

在喬洋接電話的這段時間,盛放一直低着頭,努力保持着眼觀鼻,鼻觀心的狀态,直到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才擡起頭。所以,她沒有看到喬洋在挂斷電話的前一刻,轉頭看了她一眼。

他沒開免提,盛放聽不見聽筒裏傳出的聲音。所以,她也不知道,剛剛那通電話,就是因為她才打來的。

喬洋走到她面前,沒有絲毫猶豫,問道:“聽我媽說,你是跟你男朋友一起回來的?他怎麽沒陪你一起來?”

說後半句時,喬洋的目光落在了盛放的購物袋裏。盛放也跟着他的視線垂眸瞥了一眼,鐮刀和那把小鐵鍬剛好露在外面

同時,她也猜到了那通電話的大致內容。因為剛剛在巷口,他媽媽問了同樣的內容。

盛放在心裏默默感慨道:不愧是母子,連問的問題都是一樣。

讓盛放想不明白的是,她來岩橋寨又不是什麽大事,為什麽吳阿姨會專門打電話告訴她兒子。

自從喬洋聽他.媽說完盛放是跟男朋友一起回來的這個消息後,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了,看盛放的眼神也冷了些,就連說話的口吻都下意識帶上了幾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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