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爸爸呢？

我爸爸呢？

虛幻的空間模糊了一下，偵探就像身處在一臺播放出錯的放映機裏，膠卷吱呀吱呀卡頓着，故事也跟着切割成了一段一段的，回過神來，已經跳進了下一個場景。

*

“爸爸，1600真的好笨啊！”

男孩在男人的腿上挪動着尋了個舒适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來，向後仰躺進溫熱的胸膛，嘴裏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我都教了它好多好多遍了，1600還是只會‘Ka，ko，Ki’地亂喊...拍手掌的游戲也玩不來，更別說難一點的捉迷藏了...1412也是，理都不理我，都不知道有沒有聽我說話......”

“快鬥，”

男人揉了一把男孩柔軟的頭發，打斷了自己孩子的碎碎念，

“我聽寺井說，你以後想做守夜人？”

“嗯！”提到這個，男孩的圓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閃閃發光的：“我要像爸爸一樣，做一個研究員！！唔...不過，收容員感覺也不錯...”

男孩自顧自陷入了糾結。男人見狀微微笑起來，将手中的資料放到了一旁：“快鬥，你認為異常是什麽？”

男孩懵懵懂懂地看過來。

“比人類更古老的奇異生命，有着不可思議的能力，卻唯獨缺少了智慧，只會遵循本能行動的‘神’。”

“杠杆的兩端是公平的。人類和異常二者不可兼得，想要永生必定混沌，想要智慧注定短暫...強行将二者糅合在一起，只會讓一切變得更糟。”

“我想看到的，不是那樣的結果，是理解、包容、共存。人類不需要神，也沒必要成為神...不過，它确實代表着一種新可能，一個全新的視野，一條相較于坎坷崎岖的荊棘之路而言，相對平坦的捷徑。即使我再怎麽阻攔，執着着的人仍然會開辟它......”

男人低頭看了一眼，對上了男孩茫然的眼神。看着孩子澄澈的灰藍色眼睛，男人溫和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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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懂也沒關系，快鬥，等你長大了再想吧。”

“我已經九歲了！”男孩不滿道：“有的小孩七歲就能當主角，開着滑板滿世界亂跑了！”

男人哈哈笑道：“也是，是能夠和怪物較量的年紀呢。”

*

“...組長，你認為我的想法怎麽樣？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之前的實驗效果不錯，我們可以考慮往那個方向發展。”

“盜一先生！”

“...我不認可這份方案，利維坦，我也不認為你真的相信自己的那套說辭。”

剛學會一個新魔術，迫不及待想要向父親展示的男孩推開虛掩的大門，聽到争執聲後，又小心地合起，捏着玫瑰默默退回了房間。

*

“K...Ku...”

“嗯嗯總算念對啦！來，跟我念，Kuroba——”

“K...Ku...”

“不對不對，是Kuroba——”

“K...Ku...”

“Kuro——”

“K...Ku...”

“都說了是Kuro...算了。”

男孩放棄了，他盤腿坐下來，和玻璃裏的異常1600號:焰火大眼瞪着小眼。半透明的異常不明所以，自顧自地甩着尾鳍，帶起一連串晶瑩的氣泡。他看了片刻，雙手捧住臉，擠出左右兩堆軟肉，很是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大家最近都好忙啊...沒人陪我玩，好無聊...欸？”

他注意到了什麽，好奇地湊近道：“1600，你的身體好像變得更透明了一點，發生什麽事了嗎？”

“K...Ku...”

異常當然不會回應。男孩一臉狐疑地湊得更近，近到整張臉都貼在玻璃上，将五官擠成扁扁的一團：“難道說——你是要究極進化變成水晶魚了嗎？！！”

*

“組長不好了！1412暴動了！”

“別擔心，已經壓制下來了...不過我們向來嚴格按照标準收容，奇怪，是什麽刺激到了它...”

“......會不會是餓了？”

“不像。更像是缺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它正急切地想要尋回來。”男人思考了一陣，突然道：“利維坦，”

“...怎麽了？組長。”

“不，沒什麽。”

*

“是我的錯覺嗎？你好像又變透明了一點...”

“K...Ku...”

*

“爸爸，我發現1600——”

“快鬥，出去！離遠一點！你身上沾染了1600的味道，1412最近的狀态非常糟糕，絕對不能被它聞到！”

*

“組長，1412的‘進食’排期怎麽改成三天一次了...難道？”

“嗯，你猜的沒錯。與其說是進食，或許說成是處決更合适...美代，上頭想要處決1412。”

*

“1600和1412的實驗？等一下，1600不能——”

“這是合理的安排。利維坦，你覺得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

*

“異常1600號：焰火失控！”

“異常1412號：kid失控！”

*

“探測到異常1600號：焰火處于危險狀态！封鎖整個11F！全員撤退！”

*

轟！！！

…………

…………

記憶的潮水怒濤翻滾，咆哮奔騰，轉眼間連成一片滔天的海浪，朝着偵探當頭打來，浪頭淹沒了他...回過神來，工藤新一已經站在了火海的正中央。

那火焰，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突然間就熊熊燃燒了起來，火舌席卷着碎屑在耳畔爆開，發出噼啪的響聲。這聲音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它沒有蓋過不遠處慢吞吞咀嚼的聲音，也沒有蓋過孩童細弱的沙啞痛呼。

偵探順着聲響傳來的方向望去，看到了異常1412號：kid。

仿佛是被巨錘狠狠擊打了腦部，又宛如超新星爆炸般的劇烈轟鳴在腦中炸開，在那一瞬間，渾身的細胞似乎都無法正常工作，可能有一兩秒，也可能是四五秒，總之工藤新一短暫地失去了身體的指揮權。當意識回籠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沖了過去，将黑羽快鬥從kid的嘴裏奪了下來。

“...黑羽？”

他顫抖地探手去摸，很微弱，但還有鼻息。他甚至沒想起來這裏是幻境，上演着的都是已經發生過的，無法更改的過往。他慌得不行，手忙腳亂地脫下外套想要緊急止血，脫到手肘時，才發現黑羽快鬥的手指正緊緊地抓着自己的手臂。

“......疼。”

黑羽快鬥說。

9歲模樣的黑羽快鬥半靠在偵探的懷裏，他的上半身滾燙濕潤，深藍的衛衣空蕩蕩地癟下去，下擺浸透了暗色的血，腰腹往下的部分完全消失了，他的胸膛、手上、臉上血紅一片，全部都是他自己的血。

“......好疼。”

黑羽快鬥斷斷續續地說：

“火燒的，好疼。被吃掉也，好疼。腳，沒了...手，沒了，頭，也沒了...我好像，感受不到自己了。身體好...輕，輕飄飄的。意識...好像也模糊了...”

黑羽的聲音漸漸變得虛弱了，低得仿佛在呢喃。偵探終于明白對方曾遭遇過了什麽，又是如何從人類轉變成異常的。他說不出話，只能沉默地将人摟得更緊，像是某種無言的安慰。男孩順勢向後，仰躺進對方溫熱的胸膛：

“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突然，很安心。謝謝，這個懷抱...很溫暖，很像爸爸......爸...爸？”

像是被閃電擊中一般，黑羽快鬥猛地瞪大了眼睛：“我爸爸呢？”

工藤新一默然。黑羽快鬥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奮力起身抓住了他的領口: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爸爸需要幫忙！他被1600的火焰吞噬了，他就在那邊，你看到了嗎？我的父親就在——”

恐懼、急切與驚慌戛然而止，他突兀地停住了，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麽。瞳孔顫抖地放大，又迅速地收縮，籠罩在他記憶上的霧氣消散退去，眼前的一切驟然變得明朗清晰。

咔嚓，是幻境破碎的聲音。

黑羽快鬥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