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長贏(七)
長贏(七)
百花胡同不算太深,小鞍車在胡同口停下,如因下車,一望就看見了最裏面那家青灰色的大門。
蘭隅過去扣門,略等一會兒才聽見裏面有腳步聲出來,一道有些年紀的男人聲音拖拖拉拉響起來:“來者何人?”
如因攔了要說話的蘭隅,自個兒開口:“江先生,我姓洪鄂春,自蘇州來。聽聞先生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特來拜訪。家中幼弟今年十四,往後久居四九城,想拜到先生門下受教。”
門內人這才取開門栓。
江若迎立在門內,颌下長長一溜胡子毛毛躁躁,身上只潦草罩了件兒厚襖。
“唔,”他袖手站着,也不叫如因進去,縮縮脖兒,“蘇州來的?”
如因笑着點點頭:“是。”
江若迎上下打量一圈兒如因和蘭隅,見她們穿着不俗,只當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姑奶奶,帶了些熱情:“這麽冷的天兒,家裏頭的老爺福晉怎麽沒過來?叫姑奶奶冒着寒風上門,可見是真的關心幼弟。進來略坐坐吧。”
如因颔首致謝,擡腳上臺階:“家裏頭阿瑪額涅都去了,就剩了我們姐弟兩個。”
江若迎腳下一頓,沒再往前邁,試探問她:“看姑娘年歲不大,姐弟倆相依為命,還能從蘇州一路北上京城,在京城置宅安家?”
如因跟着他停了步,低聲回:“阿瑪在世時家裏頭做點絲綢生意,不算富庶,但也算寬裕。”
江若迎聽了,身子一頓,擰起兩條眉毛:“商賈?敢問姑娘,家裏頭老爺仙逝之後,生意是誰在打理?”
如因心裏漫上一股冷意。
南方重經濟,北方重農政。來京城前如因想過會因為自己的身份給逾白帶來多少冷眼,但她沒想到走出家門的第一步就受了挫。
江若迎是典型的北方士人,通禮義懂五經,可他也同樣古板,堅持着自己所謂的那一套‘士人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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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百花胡同的這一路上,如因設想了很多種場景,最壞不過江若迎婉拒拜師的請求。可如因沒想到江若迎的反應似乎比預想中更大,更決絕,竟是連表面功夫都不想維持。
如因心頭翻湧,可她天生笑模樣兒,在江若迎眼中依舊笑呵呵的:“家中人丁單薄,阿瑪額涅只有我與弟弟兩個孩子。如今弟弟年幼,正在讀書,所以家裏頭的生意我勉強照管。”
這副笑臉落在江若迎眼裏,平添了幾分低三下四的熱絡。江若迎一背手,眼神霎時變得不耐煩,側過身子朝門努了努下巴:“我這裏暫時不要學生,姑娘請回吧。”
蘭隅窩了一肚子火:“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還看人下菜碟?我們主子好聲好氣跟你說話,你這是幹什麽?先客客氣氣,又翻臉不認,你這樣的二皮臉,算什麽讀書人?我看這四九城裏是不是人都死絕了,你這樣的人都能開私塾,你們四九城裏的士人我看也不過如此了。”
江若迎起的跳腳,一把将大門推到最大,胡子一蹦一蹦的:“出去,出去!瞧瞧這是什麽教養,一個奴才,一個商賈家的奴才也敢在我的宅子裏頭大放厥詞?我江若迎士人風骨豈是你們這些銅臭之人可以随意玷污的?快出去,莫髒了我的地方!”
打狗還得看主人。江若迎說的是蘭隅,可罵的是如因。
如因臉冷下來。
笑慣了的人挂上冷臉,比慣常冷面的人看起來更有可怖而不可測的危險。
“不必勞煩先生,我們自己可以走,”如因掖手端立在那兒,背脊挺得筆直,一雙唇抿成一條直線,不見剛才上翹的弧度,“我雖是商賈,可也不偷不搶,做多少繡活,賣多少價錢,手裏頭的每一分銀錢都光明正大。不說別的,就只說先生身上穿的夾襖黑靴、氅衣馬褂,哪一件兒不是人做的,又有哪一件兒不是人賣的?先生吃穿靠着商賈,轉過頭來卻又把眼長在頭頂上,确實失了讀書人應有的風骨。”
“你!”江若迎氣的跳腳。
如因沒打算再聽他胡言亂語,打斷江若迎的話:“先生這等拜高踩低的本事,別說不收學生,将來就算是敲鑼打鼓去我洪鄂春家求着舍弟入門,我也絕不答應。今日叨擾,先生留步。”
如因帶着蘭隅出門,徑直上車。
江若迎在這一片頗有些名望,一些低階官員家的孩子都在他門下讀書,一直被人恭敬地捧着,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直喇喇的罵過他。這會兒他氣的發了狠,全然沒有了平日裏四平八穩的樣子,竟然追出門外幾步遠,叉腰站在胡同口高聲喝罵。
蘭隅氣的渾身打擺子,擡手掀簾子就要下車:“這老匹夫,我非得下去罵他,跟他掰扯掰扯,看看我們兩個誰說的才是正理!”
如因拉住蘭隅的胳膊,吩咐車夫啓駕。
她又恢複了老神在在的樣子,坐在那兒臉上微微帶着笑,淡淡吐出一句:“你見過有人跟狗吵架的嗎?”
蘭隅一怔,而後‘噗嗤’笑出聲,連連擺手說沒有:“主子,你可真行,論起氣人的本事,你比奴才強。奴才急頭白臉的跟人鬧上一通,敵不過您笑模笑樣一句輕飄飄的話。”
如因說:“跟人吵架的目的是氣死對方,而不是說服對方。不管說的有理沒理,總歸是誰在氣場上占了上風誰就算嬴。當人一旦開始試圖給對方講道理,他的心思就會被這些道理給占據,對面的人不講道理,只一味的發瘋氣人,自然能在氣勢上壓倒他。最後即便有理的人是他,這場架也是吵不贏的。”
她又阖起眼來自己嘲笑自己:“也難怪這種古板的士人瞧不上我,瞧瞧,管了幾年生意,我也把這些世俗的鄙陋學了個十成十。要是放在三年前,只怕你告訴我有一天我會說出這樣的話我都不會相信,還會覺得你得了失心瘋。”
蘭隅聽了這話說哪能夠啊:“之前老太爺和老福晉在世,沒人會想過讓您接手生意。那時候您養在深閨裏頭,看看書寫寫字,連賬本子都沒摸過。如今您接手了咱們家的生意,不說做的多麽壯大,可至少不比從前老太爺在的時候差。等将來二爺大了,他會替您分擔的。”
如因搖搖頭:“咱們家因為是商賈,受的白眼還少嗎?人前看着尊敬,可在人家心裏頭咱們還是上不了臺面的下作人。逾白從小就聰明,阿瑪在的時候就說過他是讀書的料。我想着,還是讓他好好讀書,反正我已經這樣了,将來守着春家的家産一輩子做個姑奶奶也挺好。”
蘭隅心攥起來:“主子是打算一輩子這樣守着春家?”她跟如因一塊長大,想想從前又想想現在覺得心疼,“老太爺說二爺是讀書的料,可也從來沒打算讓您做個老姑娘。主子,您這樣花兒一樣的人,難道這一輩子就守着這些賬本繡工?”
如因樂呵呵的:“多好,一呼百應,手裏全是銀票錢糧。我得好好守住家産,等将來我成了大齊首富,萬歲爺見了我也得喊我一聲春掌櫃呢。”
蘭隅無奈搖搖頭。得,她這個主子,彌勒佛的樣子底下藏得是三回九轉的心思。
不了解她的人看她覺得樂呵簡單,是個單純快樂的姑娘,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最喜歡打碎了牙往肚裏咽,所有的殚精竭慮和勞心苦思都被裝在這張笑模樣底下,從不示人于人前。
蘭隅又有些好奇:“主子,您進宮見了主子爺,不知道主子爺是個什麽樣兒的人?”
如因想起那人遙岑翠碧的眉眼和濤瀾洶湧的氣勢,笑着搖搖頭:“跟小時候大不一樣了。”
蘭隅有些後怕:“甭管原來什麽樣兒,可如今畢竟是皇上。那日您為什麽不說當初南巡是您救了他的命?”
說到這兒,蘭隅又憤憤不平:“那個沈姑娘臉也真夠大,主子爺明明是您跳進湖裏去救上來的,怎麽一轉眼兒救命恩人成她了?主子,您不是就想讓春家生意紅火麽,我覺得您要是一說這事兒,主子爺指定得關照咱們家。”
如因搖搖頭,眼神有些冷:“這件事,跟誰也不要提,只當從來沒發生過。”
“是。但……為什麽?”蘭隅不解。
如因籲出一口長長的白霧,聲音缥缈不定:“等以後……到了關鍵時刻,這件事兒,是春家上下幾百口子人的保命符。”
主仆兩個各有心思,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馬車原路返回,走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回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升了好高。
如因下車,菊籬正在門房跟人說話,見她們回來,迎上來蹲個福:“主子回來了。”
菊籬是如因身邊兒年紀最小的婢女,不過十三四歲上,個子還沒張開,小團團臉帶着稚氣。
她是如因奶嬷兒【12】的閨女,自小跟在奶嬷兒身邊學了一手伺候主子吃穿行走的的好本事。別看她年紀小,可如因的坐卧起居她都能安排的井井有條。
奶嬷兒老寒腿,受不了四九城的冬天,如因便留了她在蘇州老宅看家,只帶了菊籬北上。
梅簪繡技天下一流,蘭隅料理仆從宅院,菊籬伺候起居冷暖,還有一個竹隐打得一手好算籌,是看賬算數的好把式。這四個人,便是如因的左膀右臂,失了她們任何一個,如因都覺得自己寸步難行。
菊籬沒等如因進門,靠過來手悄悄指了下門房裏垂首立着的人,捂嘴悄聲說:“主子前些日子安排去大栅欄的人回來了。今兒宮裏那位總管出來,去大栅欄看望老谙達。這會兒人剛進門,還沒出來,特意回來給主子報信兒。”
如因颔首:“我這就過去。對了,我之前讓你準備的東西……”
菊籬朝門房揮揮手,門房上的小厮立刻從屋裏頭擡出一溜大小禮盒送上馬車:“奴才想着您回來肯定要趕着去,早就讓人從庫房擡出來放在門房預備着了。主子您這就去吧,晚了只怕總管該回宮了。”
菊籬辦事有條不紊,細致又周到。如因贊嘆的看她一眼:“我帶蘭隅過去,你守好家門。”
菊籬蹲福:“主子放心。”
如因連家門都沒邁進去,轉身又帶着蘭隅上車。
“去大栅欄,”如因說,“跟江若迎白費一早晨功夫,走,咱們這回去辦件正經事兒。”
馬車又轉起來。蘭隅卻有些憂心忡忡:“主子,找人蹲在老谙達家門口可不是件小事兒。老谙達再怎麽說也是宮裏頭的人,連萬歲爺都敬重他。要是讓他知道了您找人盯着他家門口,不得出大事兒?”
如因神色如常:“咱們自從進了四九城,幹的哪一件事兒不是抽筋扒皮的大事兒?也不差這一件了。”
畢竟是從小一處長大的人,蘭隅心裏敏銳的察覺到,自從如因決定要來京城之後整個人都有些怪怪的。
具體哪裏變了蘭隅說不上來,可她整個人都有些不對勁。
如因似乎隐瞞了所有人,自己有了些難以宣之于口的籌劃和謀算。
蘭隅悄悄打量如因,還是那樣端和安穩的神情,似乎哪裏都沒變,又似乎哪裏都不一樣了。像是打碎了渾身的筋骨,又重新糅合再塑的一尊人像,永遠也不會回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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