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長贏(十二)

長贏(十二)

樹下的人還沒轉身,身後遠遠兒跟着的常旺和卓少烆已經飛跑到了皇帝身邊。

常旺斜一步擋在皇帝身側,卓少烆則‘噌’一聲從鞘中拔出利刃,一聲暴喝:“樹下何人!?”

樹下那人慢慢吞吞轉過身子來,手裏捏着個不大不小的物件兒,滿眼張皇失措,磕磕巴巴:“我,是我,是奴才。”

樹下昏暗,廊裏的燈遙遙照過來,只能模模糊糊看得清一個輪廓。

皇帝皺起眉:“春如因?”

他擡擡手,示意卓少烆收回劍。

常旺眼珠子一轉,摸黑扯了把卓少烆的褂子下擺,卓少烆會意,悄無聲息的跟着常旺向後退出幾步。

如因還蜷着蹲在樹底下,皇帝看過去,影影綽綽的一團影子,像只受了驚的貓。

皇帝略有不悅:“你還不出來?”

如因這才回神,如夢初醒般從樹底下躬着身子鑽出來,立在小徑上給皇帝納福:“主子爺吉祥。”

“爺不吉祥,”皇帝沒好氣兒,負手而立,微眯着眼瞧她,“好好兒的,本來想看看這株紅梅,差點兒被你吓掉魂。你蹲在樹底下幹什麽呢?”

如因頭雖然還微微低着,可一雙眼睛已經擡起來悄悄看皇帝。

她試探着看了兩眼,皇帝并沒有說什麽,于是她大膽擡起頭來,把手張開,朝前伸了伸讓皇帝看。

“回主子爺,奴才在做竹蜻蜓。”

纖細的掌上躺着根同樣纖細的竹蜻蜓,竹柄削的光潔,兩片扇葉薄薄的,對趁着斜下去,十分精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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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些瞠目:“你做的?剛才蹲樹底下做的?”

如因有些不好意思:“一開始的時候還能看清,結果越做天兒越暗……要不然奴才早就做完了。”

聽起來還有些得意?皇帝冷哼一聲:“你好大的膽子,知不知道在宮內獨自行走犯了宮規?”

如因從內襟裏頭摸出塊宮牌:“回主子爺的話,奴才不敢,是公主給了奴才宮牌,讓奴才自己去內務府拿些絲線回景仁宮,奴才這才自己出來的。”

皇帝為自己終于抓住了春如因的尾巴而感到竊喜:“公主不是讓你去內務府領絲線?你領的東西呢?抗旨不遵罪過更大!”

如因嘿嘿一笑:“奴才領了絲線出內務府,正好碰上采庸姑姑,采庸姑姑自告奮勇,替奴才拿回去了。奴才想着剛才在造辦處看見了竹條和篾刀,就正好借來用一用。”

這個春如因,滑的像條泥鳅,皇帝簡直要一口氣背過去。

“春如因!”皇帝有些咬牙切齒,“你做這東西幹什麽?公主讓你進宮教她繡花,又沒讓你進宮蹲樹底下做竹蜻蜓。”

“午膳的時候奴才聽主子爺說起小時候沒玩成竹蜻蜓的遺憾,正好奴才會做,就想着給您也做一個,”她聲音不疾不徐,語氣平和,像江南潺潺流淌的小溪水,“您是皇帝,肩上有太上皇的期許和江山萬民的重擔,小時候騎射讀書不敢松懈,可如今四海升平,您也可以偶爾喘口氣兒。為君賢明者,龍體康健才是萬民之福,心裏頭敞亮了身體自然好。奴才也是民,也盼着您能樂樂呵呵,健健康康的,可別的東西奴才不懂,也不會,只會些簡單的,所以才想着給主子盡份兒心意。”

話說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越是這樣,皇帝心裏頭越是鄙夷眼前的春如因。

春如因小時候什麽樣他是知道的,不能說是不學無術,反正至少不太勤奮。家裏頭對她沒什麽要求,嬌着寵着,一切随她的心意來。她身邊整天圍着一群仆婦,撲個蝶,賞個花,看個戲,哪裏能說出這麽一大通奉承人的話來。

至于春如因為何如此熱絡,皇帝心知肚明,左不過也有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

他懶得搭理春如因的小心思,卻對她手裏的竹蜻蜓感了興趣,剛要伸手去拿,春如因卻一握拳,将竹蜻蜓背到身後:“主子爺恕罪,奴才這個做的不好,等奴才再重新給您做一個吧。”

五次三番,遇上她就沒有順氣兒的時候,皇帝簡直要被眼前這個人給氣暈過去。

他沉了眉眼,聲兒厲起來:“春如因,朕可沒有多少耐心陪着你玩兒。”

如因也不害怕,臉上反而有些可惜,躊躇着低頭看一眼手裏的竹蜻蜓,複又擡頭嗫嗫的說:“天兒暗,奴才不小心給弄毀了一點,樣子不太好了,呈給您不成體統。”

皇帝記得剛才那一眼,竹蜻蜓通體光滑,沒想着哪裏壞了。

他心裏一動,覺得這準又是春如因欲擒故縱的戲碼,于是不想與她兜圈子,直接伸了手:“拿來,朕看看,恕你無罪。”

皇帝的話就是聖旨,如因只能把竹蜻蜓放到皇帝手裏。

皇帝手指摩挲兩下,竹子削的光潔,實心兒的竹柄沉甸甸的,是個好把式,只是沒摸到哪裏壞了。

廊底下的燈全亮起來了,光線不算暗,皇帝低頭去看,手指一翻就瞧見竹柄一側有塊不大不小的黑點,再定睛看,好似是不小心蹭到竹柄上的一點點血跡。

血跡不大,只一星半點,可皇帝卻一下子被紮了眼。

他擡頭問如因:“你手破了?”

如因點點頭,這才伸出另一只握着篾刀的手:“回主子爺,無礙,就是被刀片割破了一點皮。只是剛才天暗,沒注意蹭到竹蜻蜓上了。主子爺還是還給奴才吧,奴才再重新給您做一個好的。”

誰知道這個春如因是不是故意的?

手破了,于是借機故意弄髒竹蜻蜓,再借口重新做一個,等做好了就有理由再上他面前來轉悠一回。

皇帝将竹蜻蜓握在手裏,冷冷看她一眼:“收起你那點小算盤,朕沒那麽多閑工夫陪着你胡鬧。做奴才的得記得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在公主身邊最好給朕老實點兒!”

皇帝撂下這句重話,頭也不回的邁步朝北去。

如因愣了片刻,臉上有些挂不住,火一樣燒起來,可還是硬着頭皮在皇帝身後蹲了個福。

常旺和卓少烆帶人跟上,走到如因身邊也不敢停留,只向她抛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一群人呼啦呼啦跟着皇帝走了個沒影。

身邊沒了人,如因才一垮肩膀,長長呼出一口氣。

難受嗎?難受。

不光難受被皇帝當衆呲噠,更難受自己要這樣腆着臉接近皇帝。她是讀過書的人,對着一個男人這樣,她難受,可能難受的是她別無他法。

如因在這邊難受,皇帝在另一邊難受。他腳下生風,大步流星走得飛快,身後的人只能一溜小跑,才勉強能追上他。

皇帝難受啊,心裏頭好像有火在燒。這個春如因真是跟自己八字不合,只要自己遇上她,就從來沒有痛快過。這個春如因好像生來就是給自己添堵的。

他是太上皇的獨子,從小就是在奉承話中長起來的,所以對于春如因刻意的熱絡和奉承他一過耳朵就能聽出來,一點都不精巧,急于求成的痕跡太過明顯。

不要臉,真是不要臉!

皇帝進了養心殿,把手裏的竹蜻蜓發狠似的一扔,在炕幾上滑出去好遠。

“少烆,”皇帝側身喚他,“你去摸摸春如因的底細。”

“嗻。”卓少烆應了。

剛要退下去,皇帝又補充:“你自個兒去查,別聲張。”

皇帝這是要他防着常旺。卓少烆會意,點點頭垂手退了出去。

*****

如因從馬車上下來,蘭隅和菊籬早已經等在門口,見她來了急忙下了臺階給她蹲福:“主子回來了,可還順利?”

臨近年關,巷子裏有來來往往的人,如因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快步進門:“還成。”

蘭隅問:“公主那兒都利索了?”

如因點點頭,腳下未停往後院去:“上午教了公主畫花樣子,她說自個兒先練着,等過些時日練好了再召我進宮學繡小樣。”

她又問蘭隅:“家裏頭還好?逾白呢。”

蘭隅說聲是:“奴才剛才瞧見二爺在後頭花廳裏看書呢。”

菊籬看着門房把大門關好,這才快步跟上來:“回主子,家裏頭過年的東西都備齊了,另外給培雍大人準備的節禮也都收拾好了,四大四小,全都齊全,就放在倒座房裏頭,等您有空過去看一眼。”

說話間三個人已經過了二門,如因擺擺手:“你準備好就行,我不看了,明兒上午蘭隅跟我走一趟。”

如因進了自己的房中,菊籬伺候她換了衣裳,蘭隅又端了熱水過來讓如因淨手擦臉。

熱乎乎的毛巾熥在臉上,如因渾身緊張地毛孔終于松懈下來,她長長的舒了口氣:“還是家裏頭好。”

蘭隅打趣:“都說皇宮是金房子玉地磚,多少人做夢都想進去住一夜,怎麽瞧着主子進宮一趟反倒忙不疊的往家跑。”

如因把毛巾扔回銅盆裏:“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宮裏頭東西好,可沒有人情味兒,死氣沉沉的。”

快到皇帝規定的一月之期,如因心裏頭惦記着那件禮衣,問蘭隅:“梅簪那邊兒怎麽樣?”

蘭隅說:“主子放心,奴才上午才去看了一趟,主體已經繡完了,還差袖口和下擺的幾簇竹葉,梅簪姐姐說再有兩天就能送進宮去交差了。”

如因放了心,又轉頭吩咐菊籬:“到時候送衣裳進宮……”

“一定是奴才親自去送,再找四個精壯的小厮随車,”菊籬截斷如因的話,笑眯眯的,“主子想的什麽奴才都知道,這點小事主子就放寬心,奴才們都能辦好。”

如因舒舒服服伸個懶腰:“有你們幾個在我身邊,千金萬金我也不換。”

蘭隅嬉笑:“千金萬金奴才們也能拿得出來,光銀票我們幾個就能掏出一大箱來。”

如因‘啧’了一聲:“就知道胡謅八扯,你哪兒有一大箱的銀票?先掏出來給我瞧瞧再說。”

三個人笑了一陣,如因才反應過來:“竹隐呢?”

“竹隐在理賬,”蘭隅說,“咱們蘇州的幾家分號還有南地的幾個商行都封了賬,昨兒才運到京城來。”

剛松閑沒一會兒,又一下子壓上好幾件事兒。

如因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坐不住,起身出了房門:“快過年了,得讓竹隐趕着在年前把賬算出來,好給幾個掌櫃分賬。另外還有繡工們過年的利市也得提前準備出來,把銀票支好,讓掌櫃們帶回去給繡工分利市過年。竹隐在東邊?我去瞧瞧賬。”

菊籬留在屋裏頭打理如因換下來的衣裳,蘭隅跟着出了門,把剛烘過熱碳的手爐遞到如因手裏,兩個人沿着抄手游廊向東邊花廳走。

如因跟蘭隅閑聊:“這陣子我忙着,也沒給逾白找到好的老師,好在他自個兒知道學,念書習字功課從不落下,我也少操一份兒心。”

“二爺聰明,看書過目不忘,”蘭隅自顧自絮絮的說,“其實家裏頭的生意以後可以交給二爺打理,主子您一個人撐着太累了。”

如因卻一下子動了氣:“再胡說就自己站院子裏掌嘴!”

蘭隅吓了一跳。如因很少動怒,乍一發火讓人膽顫,她悻悻的閉嘴,不敢再說話。

“阿瑪之前說過,逾白打小兒聰明,一定讓他走科考仕途,再也別披着商賈這層皮過活,”如因疲累的嘆了口氣,“我不想這麽累,也不想成日裏板着臉逼他念書,可我同阿瑪想的是一樣的,尤其進了京城,這種想法更強烈。”

說話間兩人邁過東院垂花門,杜衡正攏着袖子坐在抱廈的搖椅上打盹,見如因來了倉皇站起來行禮。

如因擺擺手,示意他安靜。

她提了袍裾上臺階,花廳不太大,南北各一張案幾,竹隐正伏在北邊那張案幾上理賬,算盤打得哔啵作響,桌上滿滿當當堆滿了賬本,腳邊還有好幾包沒拆開。

逾白手裏握着一卷書站在竹隐身後,姿勢還是看書的姿勢,可眼睛卻沒盯在書上,而是斜斜的悄悄的越過竹隐的肩頭,目不轉睛的停在賬本和算盤上。

如因只覺得血往頭上湧,她一晃,手撐住門框,從牙縫中喊出一聲:“春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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