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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周逸景這人吧,就悶得要死。說話一個一個字往外蹦,讓他說句完整的可費勁了。
事無大小,幾乎全都用一個語調來敘述,聽不出波瀾起伏。
唯一一次例外是現在。
不論是那雙眼睛、語氣,還是難以連接的只言片語,都讓謝穆然清楚接收到了他的情緒。
不那麽冷冰冰,不那麽虛無缥缈,這一刻謝穆然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在他面前的是個人,有血有肉的人。
這種情緒很難名狀。
在乎。
信任。
猶豫。
掙紮。
由不确認,到堅定。
要不是謝穆然及時轉回了頭,他嚴重懷疑,周逸景會再次親上來。
他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周逸景不一樣。大多數時候,謝穆然從他的臉上讀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正因如此,但凡有一刻這張臉敞開了口子,哪怕是很細窄的口子,都能被精準捕捉到。
比如現在。
認不認真,有多認真,明明晃晃就寫着,壓根不用去猜。
就這一眼,給謝穆然看得,煙直接從鼻孔裏冒出來了。
他終于說不出小孩子胡鬧這種敷衍的話,終于深刻意識到,他應該正視起所謂小孩子對他真實的想法,不應該再逃避了。
“你……”
謝穆然打腹稿打了一堆亂七八糟,話到嘴邊又變成了無聲的沉默。
他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從沒見過周逸景這樣的人,他知道用在別人身上的方案放在周逸景身上絕對不會管用,他得重新想出一套方案。一套足夠得體的,足夠尊重他,不傷他自尊,又顯示出誠意的。
真他媽難啊。
長達兩分鐘的沉默內,周逸景似乎悟出了什麽,随即将那種直白的眼神收了回去,“我明白了。”
“……”謝穆然煩躁地重新點了根煙,“你明白個屁,別瞎明白。”
模棱兩可的回答,仿佛給了周逸景一線希望。
但即使這樣他也心知肚明,最終的結論一定是否定的。不論給出的理由是什麽。
“你根本就沒想好,沒整理好。別在那兒瞎明白。”
周逸景苦笑一聲。
到頭來,還是把根源歸到他頭上。
不用說,緊跟的果然是一番“語重心長”的教育,教育他年紀小,教育他現在的悸動都不作數,遇到的人還不夠多,教育他不要把依賴當喜歡,教育他上了大學再談情啊愛啊的,教育得周逸景耳根子生繭。
“我不是小孩,不想聽這些。”
“……”
得,當他放屁算了。
“反正你就記着一句話,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高考,其他都別想,我還指望你考個好大學給我長臉呢。”
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廢了這麽多口舌,他目的就是想讓周逸景死心。
短暫的也好。
有短暫的,就能慢慢蔓延到長期的。
溫水煮青蛙,慢慢煮着,總有一天……不,他相信過不了多久,這種情愫就會消失了。
他根本不需要過多擔心的。
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哪怕是經歷風雨的情侶都難免厭倦,何況只是個冒了苗的。想掐死,還不是輕而易舉?
情啊愛啊什麽的……
本來就不會長久。
周逸景沒有糾纏下去的意圖,只說了一個“好”字。
……
果不其然,晚上謝穆然又失眠了。
他都數不清淩晨站在陽臺抽了幾支煙,才披着月光回屋。
縱使他安慰自己那麽多話,說不在意也絕對是假的。
他活到現在,從小到大被很多人表白過,這其中有男有女,分分合合,從沒人能在他身邊待過三個月。
人嘛,喜新厭舊,他又不是聖人。
有了金錢加持,很多東西也不能用常人眼光去看待。
情情愛愛,對他來說越來越不重要。
只是周逸景有點特別。
甚至沒有一句明确的表明心意,卻能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真誠。
這讓他不得不認真起來,審視着這個男孩。
-
周逸景放寒假後,帶了兩大箱的書回來。
人是不用上課了,但睜眼就出去泡圖書館,閉眼就找了個通宵自習室熬着,常常學到夜裏好幾點才回家。
謝穆然早上見不着人,晚上也見不着人,心裏一直悶悶的。
自從上次意外發生,他倆交流的次數肉眼可見地變少了,謝穆然還在想是不是他太敏感了,還是說高三到最後真的忙到不可開交,連年級第一都要學到廢寝忘食才有學上。
或者兩者都有。
之前說想帶周逸景出去散散心的事兒,他還惦記着沒忘,想着哪天問問周逸景能不能騰出時間,但死活找不到機會和他碰面。
無奈之下,他只能給周逸景發微信。
[Ran]:人呢
[小屁孩]:自習室
[Ran]:你他媽高考要考滿分啊,學這麽不要命
[小屁孩]:什麽事
[Ran]:準備帶你出去散散心
[Ran]:好歹是放假,你這麽學法遲早學傻
[Ran]:就抽出一天就行
[小屁孩]:你陪我?
明明是簡單的問句,但有了上次事件,謝穆然怎麽看怎麽暧昧。
他回得有些變扭,企圖把對話拉回正軌:[當然我帶你去,我安排地兒,你一個人我哪能放心啊。]
[小屁孩]:知道了
[小屁孩]:我騰時間
竟然沒拒絕,謝穆然有些出乎意料。
不過這樣也好,他也不想這麽不自在地和周逸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這孩子要能漸漸想明白就好了。
[Ran]:真乖
[Ran]:不會耽誤的高考吧
[Ran]:你确定不會耽誤嗷
[Ran]:那我可就罪大惡極了
[小屁孩]:不會。
[Ran]:成
[Ran]:那海邊怎麽樣?
[Ran]:我跟你講海邊可放松心情了,我每次回來都神清氣爽的
[小屁孩]:你定。
謝穆然心裏美滋滋的。
與其說他想帶周逸景出去散散心,不如說他自己好久沒去海邊玩了,實在是心癢癢。
到時候叫上幾個狐朋狗友,搞個游艇,海上沖個浪,豈不美哉。
-
為了保證海邊的體驗感,謝穆然密切關心着天氣,精心計算着日期,好不容易算到一天風和日麗,氣溫足夠宜人的。
謝穆然體質本就怕熱,嚴冬也不怎麽穿厚棉襖和羽絨服,天像這樣稍微再熱一點,他直接短袖褲衩就出門了。
正午海灘陽光四射,謝穆然拉着周逸景下車,兩人光腳走在松軟的沙子上,在遮陽傘下停下。
謝穆然今天穿一件五顏六色的花襯衫,下面配一件短褲,戴一副墨鏡。周逸景還是一件寡淡的運動裝,配一件黑色中褲,怎麽看都不像來沐浴陽光的。
謝穆然往棚子地下的木床上一躺,兩條腿大剌剌地敞着,墨鏡往額頭上方一推,充滿笑意地看着周逸景:“傻站着幹嘛呀弟弟。”
周逸景瞅了眼身旁的空木床,無言地坐了下來,“你經常來?”
“那當然。看見那邊的屋子沒?”
周逸景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我的房子。要不是一直要照顧你啊,我估計能在這住上倆月再回去。一睜眼就能看見海,多浪漫。人嘛,生下來就要好好體驗生活。”
“你在這裏都做什麽。”
“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游艇派對,游泳,沖浪,喝椰子汁,抓螃蟹,曬太陽,看美女……”
說到美女,謝穆然下意識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不想繼續說美女了。
周逸景不以為然:“說下去。”
謝穆然斜斜他,有點啞然地,“說什麽說,就這些了。”
“謝穆然,你談過幾個。”
“……我不記得了。”
“一個月換一個?”
“……你有病沒病,我有那麽渣?自從你來我家,我他媽一個都沒再談好嗎?你什麽時候見我帶女孩回過家啊?”
“不在家,就是在外面?”
“?你沒事又找什麽不痛快,想問什麽就問,還給我兜圈子。”
“你接過幾次吻。”
媽的。
從“美女”倆字兒開始,話題的方向越來越不可控了。
周逸景這腦子也不懂裝的是什麽漿糊,問的問題越來越奇怪,越來越像一匹脫缰的野馬。不含蓄,不掩飾。
到底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以前半天放不出個屁來,現在也開始學他放連環炮了是吧!
“周逸景,你管我親過幾個呢,談戀愛連嘴都不親那他媽還叫談戀愛嗎?難道你談戀愛不親嘴?”
“我沒談過。”
“……”差點忘了,人小處男一個,這方面不開竅呢。“我的意思是,談戀愛接吻是再正常不過的,還有談過幾個親過幾個,我哪記得清?……問問問,太平洋警察都沒你管得寬。”
“親過不談,算什麽。”
謝穆然想也沒想,“廢話,那純粹是耍流氓啊!我告訴你,不管別人,我謝穆然從來不會幹這種流氓事。”
他就算是個浪子,也不喜歡談戀愛之前和別人嘴對嘴。
不清不楚,不光不明的關系,會讓他很煩躁。
“你幹了。”
語不驚人死不休。
他這話打醒了謝穆然,讓他立刻意識到不久前才發生過此類尴尬事。
當時嘴唇的觸感歷歷在目,他花了好幾個日夜消解掉的畫面,此刻又不禁躍然紙上,“你他媽還敢提!那是你強吻我!我幹個屁幹,親我的男的你是第一個,你滿意了?你很有優越感?不跟你玩了,神經病。”
惱羞成怒的謝穆然呆不下去了,他戴好墨鏡,摔了手邊的椰汁,徑直朝海裏走去。
浪花一下下拍打着岸邊,謝穆然兀自往前走着。
迎面的海風異常涼爽,他卻覺得越來越熱。
周逸景坐在那兒瞧着他的背影,看見他從脖子到肩紅成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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