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奶糖妹

奶糖妹

常檸對這樣的成績比較滿意，她付出的代價不大，幾乎算是裸考。同時，她也佩服文郁超額完成了他的目标任務。

開學後，在圖書館裏自習時，她向文郁表示祝賀，文郁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你打算什麽時候再考？到時我們一起。”文郁問道。

“你還要再考？”常檸納罕，“你這個分不是夠了？

“還不保險。我想申請fellow ship獎學金，分數還需要再高點。”

“哦？”常檸不太理解。文郁老爸轉業後被安排在電影廠上班，沒兩年就下海成立了一個廣告公司，那幾年趕上行業風口，錢賺得盆滿缽滿，供他出國讀書綽綽有餘。

“你家又不缺錢。”常檸轉着筆問，“何必折騰來折騰去，我爸媽供我出國才費勁。”文郁這種花起錢來精打細算的做派，完全沒有彰顯出他老爸的鈔能力。

“所以你要更加認真準備。”文郁把話題拉了回來，“作文分要拿下，公管碩士看重這方面。”

“fellow ship太難了。”常檸嘆氣，“我得考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分才行，我沒那水平……”

“全獎申請不到，其他類型的獎學金還有很多，”文郁鼓勵她，“不要放棄。”

常檸撐着額頭，露出底氣不足的笑容，“好吧，我試試。”

“學長，你在這兒。”一聲帶着驚喜的低呼後，常檸看到一個紮着高馬尾的學妹跑了過來。“社長找你呢，過兩天要排校慶的節目。”

“我先走了。”文郁合上書本站起來，高高挺挺立在書桌前，似還有話沒說完。常檸擡起頭，圖書館淡黃的燈光從他頭頂落下，文郁立體的五官被打上了一層柔光，額頭飽滿，下颌流暢，正低頭看着她，眸色深深。常檸被這眼神盯得，心頭倏忽亂了一秒。

“你要說到做到。”文郁用手指在她書本上敲了敲，“加油！”

“學長，走吧。”學妹在一旁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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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學妹的馬尾辮在腦袋後一下一下歡快的甩來甩去，馬尾上系着一條斑斓的絹絲手帕。

文郁參加的是校話劇社。他在大一的迎新晚會上，憑借一曲帕赫貝兒的《卡農》小提琴演奏，技驚四座。成了校新媒體部，青志協，音樂社，各大社團的目标人選。文郁最後選了話劇社，用他的話說，是因為話劇社平常沒什麽事兒，偶爾去排練個節目，想演就演，不想演就不演，不耽誤學習。

圖書館那天後，常檸開始踐行承諾，每日清晨一大早便跑到學校中心的人工湖邊刻苦攻讀英文單詞，文婧有時也會和她一起。但多數時間，文婧起不來床，反倒會托她幫忙帶個早飯。

半個月後的一天早上，文婧難得早起一次，兩人各自坐在湖邊長凳上捧着書本，念經一般低聲誦讀。

“常檸，常檸。”文婧伸手捅了捅她，“看，我哥和奶糖妹。”

常檸擡起頭，順着文婧的手指看去，對面湖邊的小徑上，文郁正和一個女孩并肩走過。女孩有些眼熟，正是那個紮着馬尾辮的學妹。學妹這次将頭發披散了下來，綁了一根蝴蝶結發帶。

“為什麽叫她奶糖妹啊？”常檸摘掉耳機問道。

“你沒聽說過奶糖妹嗎？她一入學就被評為經管院的院花。皮膚像牛奶一樣白，聲音像糖一樣甜。”文婧呵呵笑着，“她有陣喜歡在頭上別一塊小方頭巾，像牛奶廠女工，人稱奶場糖妹。”

在文婧的詳細解說下，常檸知道了奶糖妹今年被招進了話劇社，是話劇社力捧的新秀。社裏為了迎接5月的校慶活動，正在排練羅密歐與朱麗葉，奶糖妹擔綱女主。

文郁所在的軟院地處北校區，離常檸她們所在的南校區距離很遠。但最近為了配合排練節目不得不經常跑來南校區。

“你說我哥會不會看上奶糖妹了？”文婧把手搭在額頭下張望，“他這麽忙，又要準備考試，又要申獎。居然還有閑心跑來跑去參加節目排練。”

常檸心想，你哥從小到大就招女孩喜歡，說他看上奶糖妹不如說奶糖妹看上了他。

“我聽說我哥這次準備演羅密歐呢。”

有點意外。常檸反問，“真的嗎？”

“真的。所以我覺得稀奇。”文婧繼續分析，“以前話劇社排情侶戲，他都推的，說是怕被傳緋聞。這次居然一口就答應了。”

常檸慢慢将身體後仰靠在了椅背上，眯起眼睛，奶糖妹正手舞足蹈比劃，文郁側頭看着她，兩人邊走邊說，相談甚歡。

早春的柳枝萌出了幾顆新芽，在椅背旁輕輕搖曳，勾住了常檸的一縷頭發。她伸手解開枝條，把斷掉的嫩芽抛進湖裏，泛起層層漣漪。

“繼續背書吧。”常檸塞上了耳機。

帶着東海岸口音的美式英語，重新在她耳朵裏擁擠激蕩，卻一個也沒鑽進腦袋裏。太陽越升越高，湖邊來來往往趕去上課的人多了起來。常檸合上手中毫無進展的詞彙書，問文婧，“你為什麽想出國？”

“我媽呗。看文郁要申請出國，非逼着我也去申請，文郁幹啥她都覺得是好事兒。我要不緊跟上，好像馬上就要吃大虧。你呢？你為什麽要出去？”

常檸心想，這不和你一樣嗎。文郁這根大标杆從小就立在她眼前，成了她證明自我實力的重要參考。只不過，文婧是被逼無奈，她是自發驅動。這麽多年跟下來，她的實力顯而易見是落在下乘。她跟在後面一路跌跌撞撞，僥幸沒被甩掉，再跟下去實在力不從心。

“你為什麽要出去啊？”文婧再次問她。

“我看你報了，我也跟着湊熱鬧。”常檸回她，“向優秀的人看齊。”後半句倒是真的。

文婧喜滋滋咧着嘴笑。兩人分手，各自去教室上課。

早上的最後一節課是大學漢語，分析《長恨歌》裏的愛恨情仇，老師脾氣挺好，據說期末給學分主要依據平常課堂表現，上她的課，大夥都搶着發言。

關于李楊二人之間是否是真正的愛情，衆同學紛紛舉手抒發觀點。一致認為白居易是在胡寫，兩人之間沒有愛情，發言同學從各個方面列舉了一堆的論據，有說李納兒媳為妃，實在是可恥的很，是強取豪奪不是愛情。有說李唐王朝胡風盛行，污穢不堪，李借楊的死為自己換平安，充分證明了封建帝王的無情無恥。

輪番鞭撻之後，老師問還有沒有什麽需要補充的。有表達欲的同學已經抒發完了，剩下沒發言的同學深感想說的話已經被人搶先說了，後悔沒早點舉手。教室暫時安靜下來。

老師翻了翻名冊，點名道，“常檸。你有需要補充的觀點嗎？”

常檸摸摸腦袋站了起來，“李隆基不是一個普通的天子，他早年殺伐果斷，一路從權争中過來，不是心智軟弱，易于迷失的人。唐朝的《羯鼓錄》中記載，李隆基‘通曉音律，由之天縱，凡是絲管，必造其妙’，音樂造詣很高。而楊善胡舞，懂音律。白居易寫道‘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與皮相外，兩人還是會有一些精神共鳴。”

“你認為他們之間存在愛情？”

“不存在。”常檸一臉凜然，“兩人地位不平等，一方是絕對壓制，一方是絕對依附。沒有平等對話的可能，哪來的愛情。”

“那麽你認為什麽條件下才稱得上平等對話？”

19歲的常檸只在孫女士滿書櫃的中外名著裏見識過值得傳頌的愛情，她鄭重回答，“平等就是能力水平相當，心智一樣成熟，能夠肩并肩共擔風雨。”她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經濟實力匹配。”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簡愛也是繼承了一大筆後才回頭去找了羅切斯特。

有一聲繃不住的笑在她身後響起，常檸回答完畢，扭頭看向身後。班上的電腦百科正賊兮兮對着她笑，“常檸，照你這麽說。婦女解放運動前，中國大地上幾乎沒有愛情。”

電腦百科姓林，人稱小林師傅。作為文科班裏難得的電腦維修人才，小林師傅深受追捧，時常夾着專業維修包出入女生宿舍，在修電腦的過程中結交了一段段深厚的友誼。

常檸的電腦最近也出了點故障，正打算請小林師傅幫幫忙。

上午結課後，她扭頭和小林商量檔期。小林一口答應了下來，并且建議兩人可以一起先去吃午飯，飯後再到她宿舍看個究竟。

中區食堂最近推陳出新了一款土耳其烤肉套餐，食堂裏人頭攢動。

常檸排隊的時候，看到文郁和奶糖妹在隔壁窗口前的隊伍裏。兩人一前一後排着隊，奶糖妹頭上的蝴蝶結在文郁的下巴處晃來晃去。

常檸扭頭的功夫，隊伍已經開始挪動。“常檸，往前走兩步。”小林在身後催促她。

隔壁隊伍裏的文郁聽到稱呼，扭頭看來，嘴角上揚，伸出手朝常檸揮了揮，又指了指身後靠牆的一排餐桌，示意她打完餐後去那裏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