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歃血為盟

歃血為盟

漸行漸遠的人如今正端端坐在常檸面前，眉目如舊。加州的太陽給他偏白的皮膚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銅色。

天氣已經進入秋初，常檸穿了淺色長袖配闊腿褲，還搭了件風衣。文郁好像不怕冷，他身上套了件短袖T恤，頭發剛洗過不久還沒幹透，頭頂幾縷碎發微微打着卷。

在國外呆慣了不怕冷吧，常檸心裏想。她畢業後留在了北市，工作後不久，有一年夏天去香港交流，教室裏的溫度每天都定在16度，她圍着圍巾坐在教室裏，身邊的學生穿着牛仔T恤。她忍不住問旁邊的女生“你們不冷嗎”，女生微笑回答她“不冷啊，習慣了”。

偏偏那次課上的話題涉及到氣候變化，常檸站起來提議，為了減少碳排放，空調溫度應當調高到26度。有學生立刻跑去把溫度調了上去，半節課不到，就有人抱怨教室太熱，又跑去調低溫度。後來她去國外出差，一群西裝革履包裹嚴實的人在冷氣十足的房間大談全球變暖的危害，強調發展中國家應當承擔主要責任。她擡眼看着窗外的炎炎烈日，心裏鄙視着資本主義的無恥虛僞，不動聲色的站起來幫他們把空調設定調高。

常檸任憑腦洞開的再大也從未想過，6年後再見到文郁，兩人談話的主題居然是結婚。她和文郁的聯系雖然慢慢減少，但有賴文婧的全方位報道，關于文郁的種種消息她一件也沒錯過。她知道吳瑩瑩沒去康奈爾，轉而和文郁申請了同一所大學，S大號稱有40個故宮面積那麽大，也不知兩人能否經常碰到；她知道文郁碩士畢業後沒有再繼續深造，跑到矽谷的一家科技公司幹了幾年；她還知道文郁中間換了好幾任女友，國籍各不同。

“我上次見你還是2年前。”常檸用開水緩緩燙着碗筷，燙好後遞給文郁。出門餃子回門面，她今天請文郁吃蘭州拉面。

兩碗毛細面端上桌，面絲浮在牛肉湯中，綠油油的蔥白蒜葉點綴其上。常檸舀了一勺辣子紅油，又滴了兩滴醋。“你要辣油和醋嗎？”她問文郁。

文郁點頭伸手便接了過去。他小時候并不能吃辣，但凡有點辣味必定眼淚汪汪。後來做了常檸家的鄰居，時不時得到常檸老媽的輔導，他親爸樂得有人幫忙看孩子，把他往常家一扔便跑出去和一群朋友吆五喝六，他親媽承包了一個商場的櫃臺，每天熬到商場打烊才回家。于是他常常在常家接受完精神食糧後，還會留下來吃一頓物質食糧。常家人無辣不歡，他一個蹭飯的小朋友只能努力适應，适應成了常家飯桌上最能吃辣的。

“不是2年前。”文郁糾正道，“我1年前回來過。”

常檸回憶了一下，沒有絲毫印象。“不會吧。我怎麽不記得？”

“你有其他事。”文郁低頭吃面。他那次回國到安市陪客戶，專程繞道去拜訪常檸的奶奶。部隊保衛嚴了很多，盤問許久後才将他放行。他在院門口看見常檸和一個年輕男人結伴往外走，臉上的表情拘謹中帶點羞澀。

常檸掃了他一眼，沒有認出他來。他帶着墨鏡，頭發留的很長。他看着常檸和男人肩并肩往前走，打消了攔住常檸打招呼的念頭。

常檸的奶奶見到他非常高興，給他下了一大盤水餃，說常檸剛剛和相親對象出去了，差點就能見上。老太太說他在國外呆的時間不短了，問他有沒有打算回國。他咬着地道的韭菜肉餡餃子遲疑了一下後，重重點了點頭。

常檸依然在思索1年前的事，“難道是去年八月份？”八月份她休年假回了趟家，她奶奶叨叨念着，小于回來了，小于從美國給帶了禮物。小于是樓上于叔叔的孩子，假期跑去美國游學。常檸恍然大悟，原來說的不是小于，是小郁啊。

“你怎麽提前不說，悄無聲息的來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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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安排。看你忙着。就不打擾了。”文郁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雖然他心裏很好奇，常檸當時的相親對象是不是就是差點結婚的那位？

“你這次徹底回來了？”

“徹底回來了。”文郁點頭，“選個日子我們去登記領證。”

常檸一下沒忍住，湯水嗆進鼻腔，半根面條還在嘴裏，她費勁咽下後，止不住大聲咳嗽起來。文郁站起來繞她身後幫她拍背，常檸連連擺手。

“你認真的？”常檸平複後問他。

“我一向說到做到。”文郁的眉毛又揚了起來，“你不願意？”

“我沒有不願意。”常檸盯着他的眼眸，“我就是覺得意外。你是不是在國外受情傷了？”

“随你怎麽想。”文郁深棕色的瞳仁上有微光閃爍，“到底要不要我幫你？”

常檸不再矯情了，她識趣的答道，“你幫我，我很感激。不過我們大可不必貨真價實的把證領了，辦個儀式騙一騙他們就成。”

文郁嘴唇微微勾了勾，端起面碗豪爽地同她的碗碰了碰，“就這麽說定了了。”仰頭一口把剩下的面湯喝掉。

常檸低頭看着碗裏鋪滿紅油的牛肉湯，一邊端起碗喝着，一邊覺得這面湯喝出了歃血為盟的感覺。

中午達成一致後，文郁立刻行動起來，拉上她先去買婚戒。其實還有更省事的辦法，她和錢哲也買了婚戒，實習生肯定不願意帶。如果錢哲還沒有退掉，她可以和錢哲商量下，她有把握5折拿下。不過這個想法，她只是稍微提了提，立刻遭到了文郁的反彈，“不要。太膈應了。”

“就是一個道具。”常檸據理力争，“挺劃算的。那個鑽有1克拉呢。我給他講講，他肯定願意打折讓給我。”

“你喜歡鑽戒？”

“沒有女人不喜歡鑽戒。”

文郁坐在副駕沒吭聲，常檸握着方向盤瞟了他一眼，心想5折拿下也要3、4萬，文郁大概嫌貴。“其實我們買個對戒就行，我喜歡鉑金的。你幫我忙，結婚的費用我來出。”她追加說。

文郁輕不可聞的哼了一聲。

後面進了珠寶城，她發現她錯誤忽視了男人的勝負心，即使是毫無意義的勝負。文郁拉着她在幾個大牌櫃臺前挨個轉了個遍。最後在文郁的堅持下，她試戴了一個快2克拉閃瞎人眼的鑽戒。導購說近期有活動，如果買下還會送他們對戒，幫刻名字。常檸在手上試戴了一下，鑽托是車花片設計，絢麗奪目的光彩讓她臉上浮現出愉悅的表情，想到讓人肉痛的價格，她的表情轉而痛苦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摘下戒指，想溜去下一個櫃臺。“您先生已經買了。”導購告訴她，“您二位選一下對戒吧。”常檸目瞪口呆看着文郁拿着一堆票據走過來，顯然剛剛刷完卡。

常檸上車後把鑽戒盒放到随身帶的手提包內，盒子設計的很大很隆重，顯示出裏面裝着的物件有着不同凡響的身價。常檸的手提包被這貴重的盒子撐得鼓鼓的。

這道具也忒貴了。

“還是退了吧。”常檸小聲說。

“他們的對戒我很喜歡。”文郁在研究刻名字的訂單，“名字的字體設計的也好看。”

“你是因為喜歡贈送的對戒，所以要買鑽戒？”

“你難道不喜歡他家的鑽戒？”

“喜歡是喜歡。”

“這不就得了。你喜歡鑽戒，我喜歡對戒。還退啥？”

常檸惴惴的看着自己鼓鼓的包。心想之前話說早了，按這花法，等婚禮辦完她也該傾家蕩産了。

“這不算結婚費用。”文郁大概猜出了她的想法，“我送你的禮物。”

“什麽禮物？”

“生日禮物。你這周末生日。”文郁沖她露齒一笑。他們這幾年雖然聯系少了，她每年的生日文郁卻從沒忘過，生日祝福到點就發，比老常還準時。常檸爸媽執着的每年要給她過農歷生日，有好幾次算着算着就把日子錯過了。

這手筆。常檸在心裏琢磨，這小子難道在國外發財了。

先前同錢哲定好的是一家五星級酒店，通過婚慶公司拿到的內部合作價。後面和錢哲談崩了，後續試妝、VCR錄制，酒席安排、伴手禮各種繁瑣的流程通通按了暫停鍵，沒再進行下去。如今重啓結婚流程，常檸想着這些讓人頭大的各項安排，覺得實在傷腦筋。

“你有沒有更簡潔的辦法？”她問文郁。

文郁也是頭一次結婚，甚至婚禮都參加的少，但他毫不猶豫的給出了建議，“去教堂辦。”

常檸怔了怔，她怎麽從來沒想過。雖然在很多年前，在她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她一直篤定婚禮就是應該在教堂辦。她看了那麽多的童話書，王子公主都是在教堂的鐘聲裏開啓幸福新紀元。

“你小時候不是天天嚷着要去教堂辦婚禮。”文郁笑她，“陪你圓個夢。”

“那時年少無知。”常檸臉紅了一下，想了想又問，“真的可以嗎？是不是得信教才能去教堂辦？你在國外信教了？”

“不信教也可以吧。我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