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小教堂

小教堂

安市也有個小教堂。常檸小時候和她奶奶每次坐車去市區，總能在一晃而過的白楊樹後，看到尖尖的塔尖。小教堂和周圍樸素的建設風格截然不同。她扒着公交車窗口好奇打量着小教堂五顏六色的玻璃窗和玄色的護欄。

不過每次她流露出一點點好奇的想法時，總會被老太太嚴厲糾正，告誡她作為長在紅旗下的孩子，理想信念一定要堅定，不要被洋人的把戲唬了去。

越不讓接近越好奇。

高二的平安夜當晚，晚自習過後，文婧提出不着急回家，三個人可以一起去小教堂湊湊熱鬧。那兩年教會的活動開始豐富起來，平安夜會舉辦幾場彌撒。小院子裏也會搭起聖誕樹和彩燈，邀請附近的居民彈琴唱歌。

“我奶奶不讓我去。”常檸猶猶豫豫。

“你不說她怎麽知道？”文婧笑她，捅了捅文郁，“要不要去湊湊熱鬧？”

“你們想去我就陪你們去。”文郁已經變聲，嗓音低沉。他掃了眼常檸和文婧，“确定了我們就走。”

常檸在內心瘋狂掙紮，遲遲下不了決心。

“了解它才能批判它。”文郁漫不經心說着，他太熟悉常檸那副蠢蠢欲動又沒膽量的神情。

“那我去。”常檸猛的擡頭。

教會宣傳工作做的太到位，來湊熱鬧的年輕人不少，小教堂門口人山人海，隊伍排的繞了好幾個彎。有教會的工作人員在維持秩序，每隔一段時間放一批人進去。

冷風一陣陣刮來，三個人在隊尾跺着腳等。文婧站了半小時後煩躁起來，雖然來這兒是她的提議，但她開始打退堂鼓，“要不還是算了。”文婧搓着手和常檸商量。

常檸的鼻尖凍得通紅，她跳高了朝前看了看，“好像往前走了不少了。”她下了這麽大的決心，不可以半途而廢。

文婧轉頭做文郁的工作，“咱們明晚來也行啊。明晚聖誕節說不定更熱鬧。”

“明晚人更多。”文郁一句話堵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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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婧沒堅持多久自己先跑掉了，那兩個二傻子願意挨凍，由他們去吧。

隊伍緩慢向前，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拿着大喇叭喊，“兄弟姊妹們，時間原因，現在請最後一批人進場。”

隊伍開始混亂起來，有人推搡着他們往前趕。

文郁拉住常檸的手，靈巧的帶着她往前鑽。常檸發現文郁的手大了很多。他們小時候去上學，也有過手拉手的時候，曾經她的手比文郁還要大一點，現在被趕超了。

文郁在人群中個子不矮，帶着她沖的很快。作為最後一批人，他們進了教堂前院。沖的過于緊張，常檸感到文郁的掌心從涼到暖，熱熱的包裹着她的手。

教堂裏上一場彌撒還沒結束，前院已經站滿了人。院子裏的聖誕樹下，有人在合影留念。常檸看到同年級的幾個女生也在聖誕樹下擺着各種造型，其中一個是學生會文藝部的部長，在公開場合明确表達過對文郁有意思。

常檸慢慢把手從文郁掌中抽了出來。她看見女生的視線似乎飄了過來。常檸繃緊了後背，往後退縮了兩步。在文郁反應過來之前。她猛然調頭跑出前院，鑽進人群。小教堂沒看成，到底還是半途而廢了。

第二天，學校裏傳言四起，好幾個女生證明文郁尾随文藝部部長去了小教堂，可謂落花有意流水有情。

常檸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事後上門向文郁道歉。“你為什麽轉頭就跑？”文郁頭也不擡，一邊做題一邊問她。

“你在學校風頭無二，我不想被人看到我們私下在一起。”

“看到了又會怎麽樣？”

“ 我會被孤立的。”常檸認真回答，“被其他女生。”

文郁眉頭動了動，像是突然解出了問題的答案，他放下筆，面無表情看着常檸。常檸被他看着心裏發毛時，他抽了抽唇角說，“我知道了，我們以後少聯系。”

道歉結束，常檸起身準備離開。文郁媽媽招呼她留下一起吃飯，她身體已經有些不太好的跡象，整個人看起來很虛弱，“常檸，我煮了海鮮面。一起吃吧，”他媽媽挽留道。

“她還有事。”文郁從房間扔出一句話，“媽你不用留她。而且她喜歡吃辣的。”

常檸悻悻對阿姨笑了笑，說了再見。

站在文郁家樓下，她覺得這次道歉效果糟透了，難道說錯什麽了？她明明是上門道歉不是上門挑釁啊。

整整一周，文郁的臉拉的老長，為了不那麽風頭無二，他課間也懶得出教室。樓道窗口蹲守文郁做引體向上的女生們遺憾發現，文郁突然不在學校操場鍛煉了。

常檸後面再也沒有勇氣去小教堂。文郁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這茬，大概為了幫常檸圓夢，他把婚禮地點選在了安市的小教堂。

常檸是在周末過生日的時候知道的這個消息。她每年要過兩次生日，朋友們幫她慶祝新歷生日，爹媽幫她慶祝農歷生日。

文婧帶來了栗子蛋糕，甜度适中，無花果幹鑲嵌其上。吹完蠟燭許完願後，三個人拿着叉子吃蛋糕。

文婧自從知道兩人要假結婚後，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慢慢恢複了回來，她現在積極參與到婚禮的籌備中，“你們要不要聯系婚慶公司，我幫你們介紹一家？”

“不要了。”常檸決定捂緊錢包，“我們自己設計。”

“準備在哪兒辦儀式？”

這次是文郁回答，“回安市辦。常檸奶奶身體走不了太遠。”常檸感激地看了眼文郁，她奶奶的身體現在就像是稻草堆的，一陣風都能吹散。

“回安市也可以。”文婧點頭贊同，“咱們高中同學好多都在安市呢。憑文郁的號召力，可以全部請來，紅包大大收割一批。”

“算了吧。”常檸反對，“本來就是假的。家裏人參加就好。”

“你倆真想好了？”文婧替他們擔心，“到時候露餡了別被家裏追着打。”

“地點呢？”文婧繼續操心，“安市最好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剛開不久。不然去那兒？”

“去小教堂。”文郁打斷她，“我已經聯系好了。”

常檸咬着叉子看向文郁，這人真是神速啊，用的什麽辦法？

“和教堂協商了下，花點場地費的錢。”文郁坦白，“我們都不是教會成員，辦一個簡單的婚禮祝福禮。”

“真行啊。”文婧感嘆，“到是個辦法。不過常檸的奶奶不是一直反對她去教堂嗎。你們去教堂辦婚禮，她奶奶能同意嗎？”

常檸擡頭看看文婧和文郁齊刷刷的眼神，“換新郎的事兒我還沒給家裏說呢，我到時一起說。”文郁咬了口蛋糕，“我陪你回去。我也得給我爸知會一聲。”

常檸農歷生日那天，文郁陪她回了趟安市。兩人決定分別向家裏通報後，再碰頭商量。

閨女要回來，老常大清早就去了菜市場，買了鮮鮑魚、老母雞，幾斤蝦，幾尾剛打撈的河魚。老母雞據商販說是散養的，老常仔細辨別過了，雞腳瘦小，一看就是四處奔跑讨食吃的勞碌雞。

常檸傍晚進家門時，家裏飄着一股濃郁的雞湯味。老常帶着圍裙正在炸蝦，河魚已經清理好，躺在蔥姜蒜料酒中腌味，切好的蒜苗、朝天椒、姜絲、香菜堆成小山一般放在調料盆裏。

常檸老媽和她奶奶坐在客廳看相親節目，兩人看得津津有味。

“檸檸先去喝碗鮑魚雞湯。”老太太聲音聽起來挺洪亮。最近她換了醫生，病情穩定住了。按大夫的說法，她這年齡，癌細胞分裂速度大大放緩。癌細胞帶來的危險趕不上心血管疾病帶來的危險。老太太帶着活一天賺一天的想法，每天找樂子。她最近的樂趣是和兒媳一起觀賞相親節目，這是一檔立足于解決老年人婚姻大事的情感類節目。屏幕上，剛剛失去老伴的王大爺列出了他的擇偶條件，希望女方有退休金，如果能照顧他的生活，共同生活期間的生活費可以四六分，他出六。頭發花白的大媽對着紅娘追憶早逝的老伴，覺得介紹的老頭身體不太好，是個累贅，而且趕不上她前老伴大方肯出錢。常檸端着雞湯站在沙發邊，掃了兩眼後忍不住評價道，“婚姻說到底就是利益互換，年輕時還隐晦點。年老了更沒什麽好避諱的。”她老媽孫女士瞪了她一眼。

老常已經把大餐準備好，常檸喝完湯進廚房幫着端菜拿碗筷。一家人熱熱鬧鬧圍坐在餐桌邊。

沒有蛋糕，常檸對着老常做的壽桃許願，願她奶奶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檸檸。有空讓錢哲上家來一趟。得商量下接親的安排。”孫女士幫老太太夾了塊魚肉，老常佐料下的猛，魚肉鮮香麻辣。

“奶奶，先別吃魚。”常檸眼明手快，把魚肉按下。她接下來要宣布重大事項，怕老太太被魚刺卡着。“我不和錢哲結婚了。你們請柬還沒發吧？”

飯桌陷入奇詭的靜默中。老常拆雞腿手緩緩放下，孫女士面色肅穆，像看班上作弊的學生一樣，淩厲盯着她，“結婚是兒戲嗎，說不結就不結了？你剛才說的我聽見了。什麽婚姻是利益互換。常檸，你的想法很成問題。怎麽，錢哲的條件不夠好，你覺得吃虧了？就按利益互換來說，錢哲配你也算綽綽有餘。”

“哎哎，先聽孩子說完。”老常忙不跌插話，“急什麽啊。”

常檸看了看奶奶，老太太表情整體正常，唯獨兩條眉頭皺的誇張，常檸第一次見到她奶奶的眉毛可以皺得這麽彎彎曲曲。

“我們不太投脾氣。”常檸垂下眼簾，錢哲那檔子事兒她不太想說。畢竟是轟轟烈烈談到結婚，家裏都認可的人。主動承認她被錢哲踹了，損的是她常家的臉面。“我遇到更投脾氣的人了。我可不是利益交換，我是感情至上。”

孫女士一時沒接上話，心想常檸能把三心二意說的這麽激濁揚清理直氣壯也算本事。

老常的手機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電話是老文打來的，這老弟發了財并沒忘記他，逢年過節少不了問候一句。老常帶着一次性手套不方便接聽，他按了免提鍵，老文的嗓音沖出話機，滿帶喜慶，“老哥啊，倆孩子的事兒我都聽說了。咱們從今往後就是親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