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娶之恩

不娶之恩

飯後，老常兩口子在卧室裏激烈辯駁。

“我再說一遍。我不同意啊。”孫女士坐在床邊，态度強硬，“他那爹是什麽樣？你也見識過。跟個流氓似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孫女士說起上梁不正時，加重了語氣。文郁媽媽在他上大一的時候查出乳腺癌，發現的太晚了，沒撐多久撒手西去。

文郁老爸一個人晃蕩了幾年後，成了相親市場上炙手可熱的活力人選，大姑娘小媳婦一茬接一茬往上撲。偏偏他有個不好的習慣，每每有了合适的相親對象，總是急哄哄的牽來給老哥老弟們過目。隔一陣相處不好，再換一個又牽出來。這成了他花心的有利證據。

“話也不能這麽說。人家相親相到不合适的，還不準換了。你看的相親節目，那些老太太們幾天功夫相看十來個。那都成流氓了。”

“常義明，你別擡杠。眼見他帶着小媳婦一個接一個走馬觀花的換，你們這些兄弟們羨慕死他了。升官發財死老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按的什麽心思。”

“胡攪蠻纏。你天天看死了老伴的老太太到處相親，你又是按的什麽心思。你是不是盼着我死了，你好換老頭。”

常檸坐在客廳沙發上，聽着門縫裏露出的只言片語，覺得老常現在吵起架來越發思路清晰。大有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架勢。

“奶奶。”她朝老太太的方向湊了湊，“我結婚換人的事兒，你會不會不高興啊。”

“你傻啊。和什麽人結婚要按你自己的喜好來。不要管其他人高興不高興。”老太太朝卧室努努嘴，朝她使了使眼色，“按你自己的想法來。你高興了，日子過好了，奶奶就高興。奶奶支持你。”

“哦。”常檸又小心打量了老太太的表情，沒看出半絲不滿意。常檸放下心來，只要奶奶心裏舒坦就行。

卧室的門突然打開，孫女士和老常兩人雄赳赳氣昂昂前後走出來，邊走邊嗆。

“虧你還是人民教師，竟然帶有色眼鏡看人。你這就是在搞成分論。”

“瞎扯淡。我對學生一向一視同仁。文郁小時候我可沒少輔導他。”

“你剛才還說他是歪的。”

“反正他爹是歪的。你別跟我這兒吵。你近墨者黑，能跟這種人稱兄道弟，也沒正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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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歪了，按你這理論。你閨女也正不了。”

“我閨女有我基因，我給掰過來，讓你歹竹出好筍，你得燒高香感謝我。”

“這可是你說的啊。歹竹能出好筍。”

文家的歹竹也能生出好筍。孫女士一下剎住了車。

常檸看着她爸，在心裏默默伸出了大拇指。老常，真牛。

下午，孫女士拉着常檸再次進行了促膝長談，在确認閨女和錢哲确實玩完兒後，揮了揮手讓常檸回自己房間。錢哲的介紹人是她學校的退休老校長，孫女士這輩子最在乎別人的評價，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常檸這招背信棄義，讓她半輩子積攢起來的好名聲都敗壞掉了，她一下頭痛起來，在太陽穴上貼了兩片膏藥，屋子裏一下彌漫着濃重的中藥味。

臨近傍晚的時候，中藥味突然消失了。“我媽呢？”常檸在家裏轉了一圈，發現她媽不見了。

“去找她老校長了。”老常在客廳泡茶，“說是你和錢哲的婚事不成了，她得去上門解釋清楚。走之前還把家裏金駿眉帶走了，要給人賠禮道歉。”

啊？倒個屁歉啊，常檸額頭抵牆，她怎麽沒想到老媽有這套騷操作。

“怎麽了你？”老常安慰她，“別怕。家裏給你撐着腰呢。”

孫女士站在老校長的門口，兩手拎着一盒金駿眉茶葉一盒天麻。老校長一直血壓高，這兩天好像老毛病又犯了，剛剛她打電話說要上門拜訪時，老校長一直反複強調說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暗示她最好別來。不來不成啊，孫女士嘆口氣，她可沒臉親口對錢家解釋，還得麻煩中間人出面，天麻就是送給老校長降血壓的。另一盒茶葉是預備給錢家的，茶葉是老常托人去桐木買的，地道手工采摘的芽頭。

孫女士穩重的按下門鈴，“來咯。”幾聲咳嗽後，大門打開，老校長笑的十分客套，“孫老師，來來來，屋裏坐。啊呀，來了還帶什麽東西啊。”

孫女士慚愧的笑了笑，默默把東西放在桌上，準備一會兒再交代清楚禮物的分配。

“錢校長，唉。”孫女士坐下後開始嘆氣，“我們檸檸和錢哲這婚事啊。真是意想不到。”

錢校長在心裏唾罵自己侄子不争氣，自從知道錢哲的醜事後，他一直不知道怎麽給常家解釋。在家裏當了幾天縮頭烏龜，到底沒躲過，被人找上門來了。

“孫老師。這次真是對不住。我這兩天被錢哲這混小子氣的血壓都飙到160了。”錢校長指了指腦袋，“我是真得被氣的頭暈腦脹。”主動示弱總沒錯，錢校長心下琢磨，看他這麽慘的份上，孫老師應該不至于沖他大動肝火。

情況有變。孫女士不動聲色安慰道，“您也是好心。孩子的錯，怨不到您身上。”

"錢哲這孩子這次是被那小狐貍精下了套了。"錢校長痛心疾首，到底是自己侄子，冤家宜解不宜結，他得幫侄子找補一下，“這年頭，像錢哲這樣優秀的孩子少之又少。品貌好，收入高，有車有房，父母工作穩定。現在的女孩子都主動的很，很有競争意識的，錢哲一個不小心就上了套。哎呀，真的是……”

“那他現在和檸檸是一點回旋餘地都沒有了？”

錢校長看了看桌上的禮物，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常家看來還心存希望。他沉重搖了搖頭，“現在肚子裏的崽都好幾個月了，去查了是個小子。過不了多久就要辦婚禮啰。”

看着孫女士的臉色越來越僵，錢校長于心不忍，“孫老師別着急。我再幫檸檸介紹好的。雖然像錢哲這樣條件的不一定能碰到，咱們再稍微降低點标準。我愛人單位就有個男孩子，人很憨厚樸實，對女方年齡相貌都沒要求，只希望女方善解人意，知冷知熱。結婚可不就是要找這種不講外在條件的實誠人嘛。你們要有意，安排倆孩子見一見。”

孫女士一時氣血上湧，還是冷靜回答，“憨厚樸實恐怕是沒有什麽其他拿得出手的優點吧。對女方年齡相貌都沒要求，多半是自己條件一般不敢對女方提要求。要求女方善解人意，知冷知熱，可真把自己當大爺。這年頭，厚顏無恥都可以用實誠來修飾了。我們檸檸要學歷有學歷，要樣貌有樣貌，憑什麽要降低标準？在你眼裏，比不上那小狐貍精？”

“孫老師，你這話說的。我這也是為檸檸好。”錢校長覺得孫女士不識時務，你閨女是天仙又怎麽樣？虛歲都29了。論年齡還真比不上小狐貍精，人家水嫩水靈的。狐貍精沒點姿色手段能叫狐貍精，那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當上的。

孫女士已經站了起來，“錢哲什麽時候辦婚禮？”

這是預備要來砸場子？錢校長謹慎回答，“嗨。具體日子也還沒定。”

“您幫忙轉告錢家。感謝不娶之恩，我家孩子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追檸檸的優秀男孩有的是，說不定比錢家婚禮辦的還要早。”孫女士一把拎走桌上的禮品，“我還要去親戚家串門。就不叨擾了。”

大門關上。錢校長直搖頭，賣豆腐的掉井裏，人倒架子不倒。可勁吹吧。

孫女士回家的時候，老常正在給第三泡茶搖香。看見她兩手拎着東西原封不動回了家，詫異問道，“錢校長家裏沒人嗎？你不是打過電話确認後才過去的。”

孫女士昂着頭，把東西往地上一扔，眼神掠過老常頭頂，直刺向窩在沙發啃蘋果的常檸。

“常檸，你跟我到房間裏來一下。”

“這幹嘛呢，要提審犯人？”老常放下茶碗看向閨女，拼命眨眼，暗示她有情況趕緊找外援。

常檸朝她爸比了個OK，咬着蘋果慢吞吞去了孫女士房間。

“你和錢哲到底怎麽回事？說實話。”

看孫女士的氣勢，顯然已經在錢校長那兒得知了事情過程。

“實話就是我倆分手了。”常檸頓了頓，“現在各有新歡。”

“你不難過？”

“為什麽要難過？”常檸一臉平靜，“本來就是相親認識的，能有多深的感情基礎。”

孫女士像測謊儀一樣探查着她每個細微的表情，确實沒有一絲絲的哀傷。

“那就好。”孫女士嘆了口氣，“檸檸，以後什麽事情都不要瞞着爸媽。我是真怕你因為錢哲的事想不開，拉文郁來陪你演戲。”

演戲倒是真的。常檸咬了一大口蘋果，腮幫一鼓一鼓，五官充分調動起來，她媽應該看不出她的情緒變化。

老常的頭從門外探了進來，“錢哲犯了什麽事？我閨女為什麽要想不開？”

“爸，你一直在外面偷聽？”

幾分鐘後，老常知道了事情的詳細經過，跳着腳大罵，“這幫狗娘養的，龌龊下流，簡直欺人太甚。他媽的，老子的千金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被這幫孫子來回戲弄。”老常把孫女士一并譴責，“你今天中午竟然還說錢哲的條件配檸檸是綽綽有餘。簡直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沒出息，不嫌丢人。”

孫女士這次被揪住了尾巴，只好忍氣吞聲。老常罵得意猶未盡，“我倒要讓這幫狗眼看人低的傻逼玩意兒瞧瞧，我們檸檸要嫁的人比錢家的兔崽子強百八十倍。文郁那小子行不行，不行咱們換個更優秀的！”

老常的罵聲氣起丹田，穿透力很強。

文家父子倆站在門口，老文準備按門鈴的手哆嗦了一下，他擔憂看了眼身邊的兒子。臭小子不會還沒來得及上場就被取消入場資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