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二世祖

二世祖

常檸的奶奶從人民公園曬太陽回來，一上樓就看見文家兩父子在自家門前徘徊。

“小郁，怎麽不和你爸進屋呢。”

“唷。您老最近身體可好？”老文半彎着腰上前扶着老太太。

聽到走廊裏的動靜，老常的罵聲戛然而止，他迅速整頓好表情，一臉燦爛打開大門。常檸看着還在驚愕中的孫女士，感嘆男人變起臉來比女人還快。

老文扶着常檸奶奶進了門，文郁在後面當搬運工，一箱一箱往屋裏搬。

“這，這是幹嘛呀？”孫女士從卧室走了出來，客廳裏已經堆了一箱茅臺，一箱蟲草海參，一套進口護膚品和一件金飾。

“孫老師，好久不見。”老文樂呵呵打招呼，“該走的流程不能少啊。咱們得正規正矩上門提親。”老文此前一直活的提心吊膽，擔心臭小子在國外娶一個碧眼黃發的洋妞後把自己這個老東西丢在國內，獨自去逍遙快活。沒想到兒子不僅回了國，還悶聲不響把老常的閨女拐到了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老文在聽到兒子的彙報後，當下決定得把這事兒板上釘釘鑿實了。禮物四份，常家每個人都考慮到了。

“這哪能行。”孫女士拒絕學生家長送禮習慣了，看見一盒一盒的禮品立刻觸發條件反射，話脫口而出，“東西拿回去，我們不能收。”

老文心下不由有點慌，這是沒看上渾小子？他局促笑了聲，“孫老師，文郁可是您看着長大的。這孩子從小到大還是蠻争氣的，倆孩子彼此知根知底，多好的事兒。”

孫女士話一出口才反應到提親兩字，無奈自己舌頭比腦子走快了一步，只好尴尬解釋，“嗐，我是說咱們兩家這麽熟了，不用搞這麽複雜。”

老常跟着趕忙打圓場，“就是，咱們兩家誰跟誰啊。”

老文松了口氣，“老哥，熟也不能破了規矩。上門提親可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常檸奶奶在一旁發了話，“義明，這是文家的誠意。不能推辭。”

老文心裏這下徹底放心，有老太君撐腰，文郁這回十拿九穩了。

老常把冷茶撤去，換上金駿眉招待客人。幾人圍在茶桌前，商量着要找大仙給倆孩子合八字測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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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給你爸說的呀，”常檸和文郁坐一邊小聲嘀咕，“怎麽搞這麽大陣勢？”感覺要玩脫了。

“走到現在已經由不得我們了。”文郁勸告她，“你本來不就是想讓長輩們高興。現在他們正樂在其中。”

那邊老文正在嚷嚷他和新開張的雲濱花園的老總熟，婚禮就定在那兒辦，搞他個上百桌。老文謙虛的擺手，表示太多了。他雖然是在清水衙門，混到快退休好歹也是個副局長，多少雙眼睛盯着，不能晚節不保，得低調點。熱火朝天的讨論聲中，文郁插了一句，“爸，我和常檸準備去小教堂辦儀式。雲濱花園單擺幾桌請吃飯就行。”

“小教堂？”孫女士扭過頭問，“常檸，這是你的主意吧？”

“我們商量的。”文郁替她回答。

“我想去那兒辦。”常檸附和道。

老文的熱情被潑了半盆冷水，清醒了過來。結婚還是要以新人意見為準，老家夥們只能出謀劃策，不能指手畫腳越俎代庖。老文馬上換了思路，“小教堂也行，咱們請幾個樂隊在小教堂外面草坪上搭個架子吹薩克斯。”常檸看着文叔叔激動得唾沫橫飛，低聲對文郁說，“你爸不愧是開廣告公司的，果然是創意型人才，啥主意都敢出。”文郁偏頭回她，“你以後得叫咱爸。”

常檸探頭看了看奶奶，老太太微微笑着聽老文的各種花式建議，倒沒顯露出對小教堂的不滿。

常檸第二天離開安市回單位上班。文郁剛回國沒有定下工作，暫時閑人一枚。他留在安市籌備婚禮安排。每晚在固定時間向常檸通報籌備進展，半個月下來，兩人溝通的頻次比過去五年的總和還多。

老文找大仙算了兩個日子，一個在下月上旬，一個在半年後。孫女士卯足了勁要從錢家扳回一局，認為宜早不宜遲，老文怕兒子突然變卦又想跑美國去，積極贊同宜早不宜遲。至于常檸，擔心奶奶的身體熬不了太久，毫不猶豫選了早的日期。婚禮日子于是皆大歡喜毫無争議的定了下來。

不知不覺中，婚期逐漸逼近。常檸向單位請了一星期的年假。她對婚禮如何舉辦并沒有太多要求，甩手老板當的很過瘾。回安市的頭天晚上，她在家裏收拾行李。手機鈴聲毫無預備的響了起來，電話是錢哲打來的，請她下樓，說有話要講。這時候，錢哲還能有什麽事兒找她？常檸琢磨了一下，難道是還有什麽結算過的賬單需要她來平攤？

錢哲的車子停在常檸小區樓下，見她下樓，連忙把車門打開，邀請她上車細聊。常檸站在車旁，并不認為自己和錢哲還有長篇大論閑聊的必要，深更半夜，她只想趕緊把事情了解後回屋休息。她在離車門半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很客氣的問道，“到底有什麽事？”

錢哲只得把車門關上，繞到她跟前。他最近心煩意亂，實習生對婚禮如何辦有諸多想法，主意頗多。從婚紗、敬酒服的選擇、捧花的顏色、宴席的定價，每一樣都不放過，所有的選擇目标明确，直指最高價位。前一陣實習生突發奇想，覺得交換戒指的流程不夠浪漫，想訓練她養的寵物鹦鹉到現場叼着戒指飛過來，錢哲陪她折騰了幾天，落了一頭鳥屎和鳥毛，終究訓練失敗，只得作罷。

實習生最近的訴求是要求錢哲的房本加上她的名字，鬧騰了幾次。如果錢哲執意不加名，可以賣掉，女方家願意再添點錢，婚後買個地段更好的學區房，寫兩人的名字。問題是錢哲的全款房現在市價900萬，女方家承諾出50萬湊起來買套新的，完了新房算共同財産。錢哲老媽氣得口吐蓮花，說實習生一家擺明了是想打家劫舍。

協商不下，實習生又放出話來，不要以為肚子大了就可以拿捏她。現在流行去父留子，她婚可以不結，孩子照樣生，錢哲沒結婚就有個私生子，看哪個像樣的人家還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們。

兩相比較下，錢哲憶起了常檸的好。以前相處的時候，總覺得常檸無欲無求，和她在一起太過寡淡。沒想到老天給他送了個矯枉過正的過來，每天都讓他過的跌宕起伏，心驚肉跳。實習生也曾對他笑顏如花，小意溫柔，讓他誤以為遇到了自己的命中注定。現在看來，這其實是他命中注定逃不掉的劫。

這兩天錢哲從他大伯那兒，聽說了常檸的婚事。孫女士親自把婚宴請柬送到了錢校長手中。在孫女士嘴裏，常檸的未婚夫是個留美歸來的青年才俊，家境殷實。不過錢校長在傳遞信息的過程中，向錢哲附贈了他打探來的情報，據他了解，這個未婚夫回國後連工作都找不到，是個游手好閑的二世祖。

至于常檸未來的公公，也是個浪蕩子，廣告公司開的江河日下，還有閑心混跡于中老年婦女堆裏，廣場舞跳得風生水起。老文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又下降了一個臺階，他最近醉心于跳廣場舞，主要是想和家裏娶了兒媳的老太太們套套近乎，了解和兒媳的相處之道，未雨綢缪。

錢哲從他大伯傳遞的消息中有了基本判斷，看到了一絲希望。思來想去，常檸還是最适合他的人，懂分寸不貪錢財又大度。錢哲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戒盒，路燈很亮，藍絲絨戒盒上的logo清晰照進常檸的眼睛裏。常檸認出了這個沒派上用處的鑽戒。

“退不掉了？”常檸納悶，這戒指不是定制款，按說可以退貨，“買的時候說可以退換的啊。”她突然想到，“是不是超過退換時間了？你家那位要不喜歡，可以聯系售後改款式啊。”難不成改款式的錢也要兩人平攤，這有點過分了。

“收下吧。”錢哲打斷她的話，把戒盒遞到她面前，“如果有可能的話，希望你能再考慮我一次。”

“你開什麽玩笑？”常檸的眼睛瞪得溜圓，“結個婚換來換去，鬧個沸沸揚揚。你打算上安市晚報生活頻道的的頭版頭條？”

錢哲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現在說這話很荒唐。作為認識的朋友我冒昧提醒你。你是個好姑娘，結婚一定要慎重些。對方的品性和家裏人的情況都要摸清楚。不着調的花花公子不适合你。至少，我們兩邊家庭條件都相當，我也不是那種不靠譜沒工作的。你願意回頭的話……”

“你這話确實很冒昧。”常檸沒有給他繼續發揮的機會，“我要嫁的人是什麽品行我再清楚不過，不需要你來操心。最起碼，他比那種準備讓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當私生子的男人要靠譜。”

“你看上他什麽了？你是不是看上他家有錢了？他爸那公司經營的可不怎麽樣？”

常檸上下掃了掃錢哲，“我們好歹也打了大半年交道。你覺得我是貪財的人？”

在錢哲思索準确答案的時候，常檸轉身離開，留下了一句話，“他長得比你好看。”

不遠處，文郁站在樹下的陰影裏聽了個明明白白，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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