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答辯

答辯

常檸看了下表，4點20分。下午答辯從3點開始，分兩組進行，每場40分鐘。她是第三場，再過20分鐘準備進場。

這次分組蠻有意思，像是為了增加她和楊至真的對比度，兩人分到了同組，前後腳進場。4點30分，會議室大門打開，楊至真氣沖沖的走了出來。

“常檸在嗎？”有會務組人員在門口叫道。

“在。”

“十分鐘後進來。”

常檸退回椅子坐下，不遠處，楊至真正在樓道拐角處撥打電話，“你到底怎麽弄得呀？人家上來就說引用的文獻來源有問題，文不對題。還說其中一篇國外文獻是學術大會上的摘要文章，根本就沒公開發布過。”

大約因為氣憤，楊至真喋喋不休，“龜毛的要死，抓着細節不放。問了一堆前期研究基礎的問題，你弄得那些靠不靠譜啊。人家專家不太信的樣子。”

常檸還想再多聽會兒，會務人員已經在叫她了，“下一位請進。”

她理了理衣服，深吸一口氣。就這樣吧，有多大本事使多大勁，大不了以後找機會重新申請。

會議室內，評審專家已經入座，正中間坐着的正是蔣院長，大約因為長期板着臉，抿成直線的唇角兩側有深深的紋路，看上去很不好糊弄。

“開始吧。”蔣院長冷冰冰示意。

“好的。”常檸開始演示PPT，文郁做的效果不錯，界面打開的一瞬，她看到有兩位女專家輕輕嚯了一聲，面露驚豔表情。

蔣院長跟入定了一般，除了眼珠子在轉，從表情到身姿紋絲不動。

常檸的眼神從蔣院長的頭頂掠過。看着空無一人的會議室後方，現在，是屬于她的舞臺時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疾不徐響起，“1995年，中國的城市化率是29％，到2018年則上升到60％。23年間，農村人口從8.6億下降到5.6億，減少了3億人。農村人口日漸凋零，城市人口日漸稠密。可以說，這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場大遷徙。傳統的鄉土中國面臨着一場新的變革……”

結束最後一句話時，她看了眼時間，剛好控制在20分鐘內。接下來是答辯環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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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你總結的研究現狀足夠全面嗎？ ”蔣院長動了動身體，往椅背後方靠了靠，換了一個閑适的姿勢，“據我所知，鄉鎮尺度人口分布特征這個問題，有學者已經形成一定結論了。”

常檸迅速盤點回顧了一下，好在她前期基礎研究做的紮實，“确實是有，但得出的結論是基于經典統計分析。這次課題我打算加入地質統計，這樣既考慮到樣本值的大小，又可以考慮到樣本空間方位的因素。”

蔣院長并不打算放過她，又繼續問道，“之前是否有過研究基礎？”

“有的。用地理加權回歸模型做過市域尺度的分析。”

接連抛出十幾個問題後，蔣院長終于不再提問，“我的問題就這些了。其他專家還有什麽問題？”

“蔣院長，您已經問了半小時了。”旁邊的女評委笑呵呵說，“挺好的，我沒什麽問題。”

其他人紛紛表示，該問的都替他們問了。

走出會議室，一陣風從窗戶吹進，常檸感到身上泛起涼意，這才察覺自己衣服後背已然被汗浸濕了。

她到家後匆匆沖了個熱水澡，換了套舒适的家居服。因為今天到家要比平常早，常檸把半濕的頭發随意挽在腦後，套上圍裙，她準備在文郁到家前把晚飯準備好。

她翻了下冰箱，文郁周末剛剛采購過，各式各樣的肉和菜倒是塞的滿滿的，可惜她做菜水平有限，并不能充分利用這些材料。

常檸挑了一盒午餐肉，兩根螺絲椒，準備炒一盤尖椒午餐肉。文郁小時候特別喜歡吃午餐肉，有一年文郁過生日，她跑去文郁家裏給他慶賀。那天的生日大餐裏沒有蛋糕，但有一盒午餐肉罐頭，老文把罐頭打開，把整塊的肉分成好幾片，每個小朋友分了一片，文郁因為是壽星，他分的那片肉上還專門插了一支小蠟燭。

除此之外，她還刨了一根山藥，做了盤清炒山藥片。

文郁進家門時，常檸已經把兩樣簡單的小菜放到了餐桌上。他一眼看到了常檸煎的午餐肉，立刻表示常檸煎的水平實在高，兩面金黃，火候掌握的到位，不像他，時常會煎糊了。

吃山藥片時，他又贊不絕口說山藥處理的也很幹淨，不像他，山藥片切好後很快就氧化，炒出來黑乎乎的。

常檸在他的吹捧聲中保持住了冷靜，“你不用把我昨晚說的話放心上。都過去了。”

文郁反思了一下，他确實表現的刻意了一點，一下被常檸發覺了。他決定再找機會，通過不動聲色的手段，讓常檸顯示出超越他的優勢。

晚飯後，他把自己的一條褲子拿了出來，這褲子買的有點長，幾乎沒穿過，“你能幫我扡下褲腿嗎？”

小事一樁。常檸把褲子接了過來，她讓文郁站直，用卷尺比了下他的褲長，“留106cm比較合适。”她直起身，又比了比新褲子，“給你裁掉這麽多，行嗎？”

“行啊，聽你的。”

文郁應該不會再長個兒了，常檸用剪刀果斷得把多餘的布料剪掉。她穿好針線，用奶奶教的藏針法三下五除二縫好了文郁的褲腿。

“你試一試吧。”她把褲子遞了過去。

文郁接過褲子，看着平整的針腳，正準備巧妙地輸出各種贊譽之詞時，常檸已經預判了他的行動，揮了揮手說，“千萬別說我心靈手巧比你強的話。你要有機會跟着我奶奶學女紅，一定學的比我到位，能把她的技藝全部傳承了。”

文郁只好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轉而自謙道，“你高看我了，你看我手指這麽粗，先天條件就不如你，細致活肯定沒你厲害。”

“你要變成女人一定能做到全方位無死角的碾壓我。”

文郁铩羽而歸。心想這麽多年下來，常檸看來真是被傷透了。在他挖空心思琢磨要怎麽辦時。常檸主動提起了今天現場答辯的事，“昨天你問我的問題，今天的評審專家都問到了。”

“是嗎？今天感覺怎麽樣？”他今天到家沒敢主動提及答辯的事，萬一常檸沒發揮好，刺激到她就麻煩了。常檸既然主動提起，應該問題不大，于是放心多問了一句。

“我覺得發揮的還可以。你做的PPT演示效果也很好。”常檸臉上露出了笑意。

在孫女士的言傳身教下，常檸養成了留有餘地的說話方式。有人說話喜歡誇張，而常檸說話喜歡打個折扣。她說還可以，那就是非常不錯。她說有點生氣，那就是相當不高興。

文郁聽到常檸的回答，心裏放心下來，開心問道，“太好了，什麽時候出結果？”

“說是兩天後。”

在結果出來前，小林也打來電話關心了下常檸現場發揮的情況，關心後告訴常檸，這次評審結果嚴格保密，他遠離評審中心，無法得知結果。

常檸坦然的說，她現在已經不太看重結果了，有這個經歷就可以了。

話雖這麽說，周三下班前，當她登錄網站，看到屏幕上跳出的“通過”字眼時，還是立刻升騰起一股被巨大喜悅充斥的滿足感。相較于把這個喜悅第一時間分享給周掌門他們，她還有更重要的人要告知。

常檸關了電腦，抓了包，急匆匆的拿了車鑰匙，一路馳騁往家裏趕。

她進門的時候，文郁剛好從浴室沖完澡出來。他今天特地早早趕了回來，做了兩手準備，萬一常檸沒被選上，他準備了一大堆安慰的話，做好安撫工作。如果常檸選上了，他還有一大堆祝賀的話，做好慶祝工作。

他仔細打量了下常檸的表情，臉色和平常是一樣的，但眼眸中有星星點點的亮光。在他定睛分辨這亮光是喜悅的火花，還是傷心的淚光時，常檸突然撲了過來，緊緊把他抱住。

常檸因為激動，兩手抱的格外用力，她軟軟的緊貼過來，文郁感到自己體溫在急速上升。常檸的腦袋就靠在他胳膊處，發出的聲音似乎是笑聲又似乎是哭聲。

文郁緊張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別吓我，沒事吧你？”

常檸抱了一會兒，仰起頭看向文郁，她的眼睛是彎彎的，因為一路趕回來，臉龐和嘴唇都是紅彤彤的，"選上了。"

“那太好了。”

“還好有你。”常檸盯着他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還好有你。”她的手分別搭在文郁的兩只胳膊上，她摸到熱熱的皮膚下，脈搏在有力的跳動。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覺得文郁和以前不太一樣。她一向知道文郁長得好，那是大家都能看到的好看。但今天，她卻發現了文郁臉上有獨屬于她能看到的，不一樣的好看。

常檸對着文郁傻笑了一會兒後，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