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思考題

思考題

常檸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學校收服裝費，下午去學校前，老常給了她100塊。常檸那天穿着短袖白上衣配花裙子，白上衣胸前正好有一個口袋，她開開心心把錢放到口袋裏，甩着手跑去學校。走到學校附近的巷子裏時，橫竄出兩個高年級的女生要收她的保護費，常檸為了護住錢，和兩個女孩扭打在一起，可惜她武藝不精，身高體力也處于下風，不僅頭發被扯散，錢也被人搶了去。

文郁當天下午正好在校外有數學競賽集訓，他為了抄近道選擇騎着自行車穿巷子，剛拐進巷口，就看到前方一個披頭散發的女生跟兩個大個子女孩扭打失敗後，爬起來跟在兩人背後猛追，那背影怎麽看怎麽眼熟。文郁猛踩車輪追上去，果然是常檸。

“怎麽回事？”

“他們搶我錢。”

文郁二話不說把車騎到巷口堵在兩個女生面前。他并有因為對方是女孩就憐香惜玉手下留情，一個正蹬腿把人踹倒在地。錢要回來後，文郁批評常檸，“你把錢就這麽明晃晃放在口袋裏，一眼就能看到，就跟在大街上喊我有錢一樣，不搶你搶誰啊。”

白襯衣的口袋确實挺透的，常檸梗着脖子說，“看到就要搶嗎，珠寶店的展品還放在玻璃櫃裏呢，是不是也得砸了？”

常檸執意要把百元大鈔重新放回半透明的襯衣口袋裏。

“沒其他口袋嗎？”

“沒有。”

“你上我車吧。我把你送學校門口。”

常檸跳上車，文郁一邊騎一邊點評她，“以前教官不是教過，別人出動作的時候不能扭頭，你光顧着躲了，肯定被別人追着打。”

“她們二對一。”

文郁那時是個耿直的男生，還不太懂關照女孩心情，“你當初要肯吃點苦多學幾招，也不至于被打得這麽慘。一對二算什麽，一對多都沒問題。你就是沒學會。”

常檸氣得從他車上跳下來，不讓他送了。

兩人同時想起了這樁往事。常檸摸了摸頭發說，“要不然我再去報個女子搏擊什麽的。這次下定決心吃苦受累應該能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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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罩着你，你不用吃苦受累再折騰。”

确實比以前會說話多了。

常檸被這話熨帖得心情好了很多，于是又說，“你是不是因為聽到姓馮的罵我是大齡剩女，所以才沖出來說我是你女朋友。”

文郁已經擦完藥，他彎着腰收拾藥箱，垂着眼眸回應，“你是這樣想的？”

“那不然呢。”

“你再好好想想吧。”

夜深了，常檸躺在床上琢磨文郁這句語焉不詳的話。應該是有那麽點意思在裏面吧？常檸仔細回憶文郁的哪些行為可以和“那點意思”挂上鈎。可惜兩人太熟了，文郁對她的關照自始至終，讓她很難分出哪部分關照出于深厚的友情，哪部分又出于“那點意思”。

因為臉上挂了彩，常檸第二天沒去上班，而是向老周申請在家休息一天。老周想也好，在家靜一靜情緒平穩了再上班，有利于同事間的團結。老周不僅準了她的假，還叮囑她這兩天不用着急來上班，休息夠了再來。

臨近半上午的時候，常檸接到齊老師的電話。齊老師告訴她，這兩天他開始做調研計劃安排了，常檸如果有意向參加的話要早點通知他。兩人談着談着又聊到了課題的設計上，齊老師建議，可以嘗試用SAM均衡建模的方法，試一試構建多區域的CGE模型，補充分析人口遷移的趨勢。常檸覺得有道理，正好上午有時間，于是提出當面再聊。

“我上午講這方面的內容，你感興趣可以過來聽一聽。”

“幾點開始上課？”

“十點半開始，在逸夫樓階梯教室。”

“我估計會遲到。”

“沒關系。我紀律沒那麽嚴，學生進進出出都可以。你到了直接進教室。”

常檸挂了電話立刻行動，緊鑼密鼓趕到學校後還是比開課時間晚了十來分鐘。教室裏幾乎座無虛席，常檸貓着腰從後門悄悄溜了進來，因為臉上有傷，她特意帶了口罩，看上去很有點鬼鬼祟祟的感覺。

齊老師日常生活中謙和低調、惜字如金，但講起課來卻像換了一個人，金句頻出、慷慨激昂，仿佛把平日裏省下的話全放到了課堂上。學院裏年輕單身的男教授鳳毛麟角，齊老師站在講臺上很有一些明朗俊逸的氣質，他的課十分受女生追捧。

常檸貓着腰在後排終于落座，工作的人和學生還是有明顯的差別，她拿的手提包顯然不是書包，周圍的女孩紛紛側目打量這個鑽進教室的奇怪女人。

齊老師也注意到了她，朝她落座的方向微笑點了點頭，當做打招呼。于是連前幾排的同學也紛紛扭頭朝後探望。

常檸周邊發出一陣嗡嗡嗡的交頭接耳聲，學生們十分懷疑這是未來的師母到教室裏來微服私訪了，帶上口罩大約是不想被人看到真容。

馮老師敲了敲黑板，提醒大家注意課堂秩序，課堂慢慢又恢複了平靜。

這堂課是開給本科生講的，常檸在教室裏搜羅了一圈，沒看到齊老師帶的那兩個高徒。齊老師從國外經典人口遷移理論講起，洋洋灑灑上了九十分鐘。下課後，還有勤學好問的同學們圍上去進行學術探讨。常檸禮貌的坐在後排等齊老師結束教學任務。

等教室裏最後一個同學也離開後，齊老師從講臺上走下來，問常檸有什麽心得體會，并且邀請常檸邊用餐邊交流。

“還是我請你吧。”常檸想畢竟自己蹭了人家一節課。

“我都訂好地方了。”齊老師告訴她，“中午顧院長也會來，你很久沒見他了吧。”

顧院長是常檸的導師，去年被任命為學院副院長後庶務繁忙，常檸有段時間沒聯系他了。

因顧院長是江西人，齊老師訂的地方是正是學校東門口新開的豐禾樓，主打贛菜風味，眼下正在開業酬賓階段，包廂十分搶手，店家給安排的是大堂內半隔斷的雅間。

三人落座後，常檸摘下了口罩，吃飯還戴口罩，別人恐怕會以為她腦子有病。顧院長正坐在她對面，一眼看到了她臉上的劃痕，于是關心問她傷是怎麽回事。面對導師的關懷，常檸只能撒謊，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地上蹭的。

常檸臉上的傷看起來不是很像擦傷，倒像是指甲扒的，顧院長打量了兩眼，終究沒把疑問抛出來。

席間，顧院長感嘆，現在當了院長才知道每學期排課簡直太傷腦筋。課程多、任務重，年輕老師們都願意把時間放在發論文做課題上，将來評職稱能派上用場。認真上課備課的老師，把時間放在教學上，反倒無暇科研，等到評職稱的時候，帶課多的老師最吃虧。基于此，現在老師們對超出最低教學工作量和最低評教要求的課程安排，都是不太情願的。特別是想讓教授給本科生多上些課簡直太難了。

說到這兒，顧院長特別感謝了下齊老師，齊老師對給本科生上課毫不推辭，還主動多承擔了院裏的公共課程，減輕了其他老師的壓力。課不僅上的異彩紛呈，備受學生喜愛，科研任務也很出色，這兩年發了六篇核心期刊，稱得上德藝雙馨。

齊老師面對顧院長的表揚十分謙虛，直說顧院長過贊了，他站起身給顧院長和常檸的茶杯裏添茶水。

常檸從他胳膊下的空隙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雅座旁的過道走過去。

等齊老師倒完茶水再次坐下，那道身影已經不見了，常檸想八成自己看花了眼，哪有這麽巧的事。

隔壁雅間，文郁和朗逸家電的李總剛剛落座，文郁把菜譜拿給李總，請他先過目點菜。朗逸家電是文郁在行業展會上重點聯系過的家電公司，相較吳瑩瑩所在的達美家電，朗逸具備全家電産品矩陣實力。文郁他們設計的産品如果要實現兼容的全屋智能設想，只有擁有全家電産品矩陣的公司才能真正實現。說到底，朗逸比達美更具備合作的可能。

文郁這兩天和兩家公司進行了多方面的溝通，從研究實力上，他更傾向于和朗逸合作。他今天和朗逸的李總聊得盡興，不知不覺臨近中午，于是邀請李總一起用餐，高新區附近像樣上檔次的餐廳寥寥無幾，他便想到了常檸學校附近。

在他身後的隔間裏，顧院長已經完成了對齊老師的全方位肯定，轉而關心起齊老師的個人問題。在顧院長看來，齊老師如果能把他上課時的一半風采展現到日常生活中，也不至于每每相親都落一個寡淡無趣的評價，以致單身至今。他這次有意牽線搭橋，讓自己昔日的學生和齊老師共同切磋課題，本意是要成就一樁美談的。沒料到齊老師如此不開竅，這麽好的機會也不懂把握，一門心思都在和常檸共同進行學術探讨上，智慧的火花碰撞出了不少，感情的火花連個煙都沒冒出來。

顧院長抿了一口茶水後，決定先替齊老師開開路，他打算先從兩人共同事業入手再延伸到生活層面，“你們最近的課題進展順利嗎？”

“有些眉目了。”常檸把近期的想法恭恭敬敬向導師彙報，末了加了一句，“剛聽了齊老師的課，覺得更有啓發了。”

顧院長暗贊齊老師比他想象中要上道，把人請到教室裏來領略風采實為上策。他高興的附和說，“齊老師的課是學院裏最受學生歡迎的課，每次選課系統一開放，很快就被學生搶光。”

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從文郁身後一陣陣傳來，中間夾雜的女聲太像常檸的聲線，文郁忍不住回頭去看，座位之間的隔簾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把頭又扭了回來，心想常檸這會兒還在家養傷呢，不過這聲音可真是一模一樣啊。

顧院長附和完後，開始了他的試探式營銷，“齊老師每次備課都是下足了功夫的，這對待工作的态度反映了對待生活的态度，說明在生活中也是嚴謹踏實負責的人。”

齊老師不知道今天顧院長為什麽集中火力來誇他，有些難為情，于是表示這是他應該做的，他一定再接再厲，不辜負院領導厚望。此外，和他合作的常檸女士也是一個嚴謹認真負責的人，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顧院長對齊老師的話很贊同，“所以說，同氣相求、同聲相應是有道理的，志同道合的人才會相處融洽。對了，小齊你是不是屬馬的？你和常檸就差三歲是吧……”

隔簾那側文郁已經慢慢繃直了背，這次聽得不能再清楚了。昨晚他給常檸留了道思考題，思考的結果是今天跑來相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