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當歸

當歸

接下來的時間裏，文郁早出晚歸。起得比公雞還早，睡得比貓頭鷹還晚。雖然他不辭辛勞每天都兢兢業業回家打卡，但兩人碰面的次數寥寥可數，在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面中，常檸看見文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滄桑了起來。

禮拜五晚上，常檸下定決心要把文郁等回家。電腦裏，齊老師在得到她不去調研的決定後，發來了設計的問卷調查，請她提提意見。問卷是兩個研究生設計的，考慮的很全面，常檸覺得這問卷要拿去詢問老鄉，估計沒幾個人有耐心被如此這般盤問。她建議把問卷拆解成幾個小部分，區分不同特征人群分類調查，效果會更好些。晚上9點，她把改好的問卷發給齊老師後，一頭鑽進了廚房。

這段時間文郁的臉頰都凹了下來，她決定要給文郁好好補一下。爐竈上放着瓦罐，沸騰的熱氣在玻璃窗上凝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瓦罐裏炖着當歸牛肉湯，常檸炖之前專程向老常請示了做法，老常嫌打字費勁，于是手寫了一份配料表，拍照發給她。

常檸照着老常發的配料表，提前準備好了牛肋條，當歸和紅棗。出于對她廚藝的不信任，老常又親自錄了一段視頻，告訴她怎麽判斷焯水的溫度。老常的視頻是孫女士幫忙錄制的，常檸奶奶也在鏡頭最後顫巍巍露了露臉，“小檸，過元旦的時候帶小郁一起回來。讓你爸給你們好好補補。現在出了什麽預制菜，還是要自己家裏做的才放心。你現在開始學做飯非常好，不要怕失敗，多做幾次就會了，以後有了孩子才能擔起一個家來……”

“好了媽，別說了。視屏太長發不出去。”老常的提醒剛結束，常檸奶奶立刻揮手拜拜，視頻戛然而止。

常檸又看了一遍視頻，她奶奶穿着的羊毛衫還是她剛畢業那會兒買的，老太太收下後說自己年齡大了沒必要買新衣服，舊衣服穿不完，讓常檸以後不要再買衣服。常檸後來買的衣服都被她以各種理由退貨退掉，只盯着這一件反複穿。視頻裏，那件備受器重的衣服看起來似乎寬松了一些，她有些擔心老太太的身體，元旦務必要回去一趟。

牛肉湯的香氣袅袅四溢，常檸調小了火候。快10點了，文郁給她回複的消息裏，只叮囑她到點就睡，絲毫沒有透漏出回家的打算。

“大概要幾點能回來？”

十來分鐘後，文郁回複她，“系統測試，很難講。有可能會通宵。”

快11點，牛肉已經炖的軟爛，香氣撲鼻，放到明天再加熱，鮮味要去掉一半。常檸不忍心自己的巅峰之作甫一問世便默默無聞，無人喝彩。于是找了保溫桶，連湯帶肉灌進保溫桶裏，叫了輛車，去文郁公司上門送溫暖。

這次是文郁下樓來接的她。

“怎麽想到過來了？”文郁接過她的保溫桶，“這是什麽？”

“熬的湯。”怕文郁嫌棄她手藝差，常檸追加解釋，“我嘗過了，味道還不錯。”

“太遺憾了。”文郁嘆氣，“沒法我一個人獨享了。便宜那幫混小子。”

“喜歡我再做。我現在知道怎麽做了。”

Advertisement

等進到樓裏，常檸把外套搭在手上，認真視察文郁的現狀，他頭發有一陣沒去理了，有些潦草的在頭頂團着。眼睛凹了下去，眼球裏全是紅血絲。胡子剃的不及時，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

衣服倒是穿的板板正正，襯衣領子從深色套頭毛衣裏翻出來，嚴絲合縫。

常檸墊腳摸了摸他的臉頰，“吃得消嗎？你這樣會不會猝死啊。”

文郁握住她的手，看了看四周，把她拐到牆角處，用力抱了抱她，俯身親了下來。片刻後，他偏過頭，胡茬從她脖子劃過，有點微微的刺癢。文郁側臉微抵在她耳邊，低聲說，“死不了，你這不是給我續命來了嗎。”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會議室裏拉了幾臺電腦，網線電線在地上纏繞，幾個小夥子守在電腦旁，看上去一個個灰頭土臉，面如菜色，跟難民差不多。常檸沒料到在難民營裏還見到了艾瑪，把女孩子也拿來當驢使，這也太狠了。

大家見到文郁手中的保溫桶，眼前不由紛紛一亮。

“嫂子給我們投食來了。”幾個小夥子歡呼一聲圍了上來。

艾瑪翻出一次性紙杯和筷子，把牛肉湯分給大家。大夥狼吞虎咽吃的時候，也不忘看看文郁，再看看常檸，相互交換着眼神，臉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意。

似笑非笑瞟來瞟去的眼神頗有些古怪，常檸不由也打量了一眼文郁，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很快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了。臉龐騰的一下熱了起來。

她今天穿的是淡粉色馬海毛毛衣，多少有些掉毛。剛剛兩人在樓下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時，全粘在了文郁深色毛衣上面，奸情簡直昭然若揭。

文郁也發現了不對勁，臉上卻沒有一絲羞赧，神色自若。對他來說，淡粉色的毛線粘在身上，和佩戴了徽章差不多，不僅不去處理，還挺驕傲。

“文總，您不然跟嫂子先回吧。”艾瑪撥了撥杯底的白色切片，認真分析，“嫂子連當歸都放了。當歸當歸，該回家了。”

“是這意思嗎？”文郁啜着湯看常檸。

常檸連連擺手，天地良心，她只是按照老常的菜譜行事，放的時候可真沒想那麽多。

文郁輕笑了一聲，表情裏寫着我都知道，你不用掩飾。

常檸哭笑不得，你高興就行。

“嫂子，您放心。文哥整天都和我們混在一起。我們會照顧好他的。” 有小同志喝完了湯擦擦嘴，機敏地插了一句話。此舉意在力證文哥的循規蹈矩，畢竟傳聞中嫂子頗有醋罐潛質，看人看得挺緊的。

常檸感嘆，文郁這招的都是天馬行空的人才啊。

湯喝完肉吃光，常檸拎着保溫桶準備打道回府。

文郁擡手看了眼時間攔住她，“你去旁邊休息下，這個點不安全。等結束了我送你回去。”

艾瑪機靈的跑了過來，帶常檸去隔壁的休息間。所謂的休息間就是一間用來放雜物的儲藏間，雜物歸置到了牆角。地板上放着幾頂帳篷和幾個床墊，屋裏是一股沉悶的汗味，艾瑪把窗戶推開散味兒，沁人的冷風刮了進來。

等味兒散得差不多，艾瑪一邊合窗戶一邊向常檸解釋，“這樓晚上要停空調，加班的話得向大樓調度專門申請用空調。晚上就會議室和這間休息室有暖氣，其他房間都沒申請。委屈您在這兒稍微休息下。”

常檸聽明白了艾瑪的意思，難怪這次沒帶她去文郁辦公室。她指着牆角一頂印着卡通小動物的帳篷問，“艾瑪，那是你的帳篷吧？”

一看就女孩子喜歡的可愛造型。艾瑪呵呵笑着點了點頭，又告訴常檸牆角另一側的棕色帳篷是文郁的，“嫂子您可以進去躺會兒。”

“你們晚上都不回家嗎？”

“來不及就不回去了，有時候要弄到淩晨兩三點，路上的時間留下來睡覺。不過文總不管多晚都要回去，說家裏有人留着門呢。”

常檸暗罵文郁有時候真挺犯傻的，經常會在沒必要堅持的事上瞎堅持，這麽辛苦還颠颠地來回跑，就因為說了每天都會回家，把身體整垮了怎麽辦。

“文總累的撐不住就會進去躺會兒。”艾瑪拉開了帳篷門簾，常檸探頭看了看，裏面鋪着軟墊，放了一床薄毯。

“艾瑪，你這樣跟着他們一起沒日沒夜幹，很辛苦吧。”

“不辛苦，很有意思。”艾瑪神采飛揚，“跟打游戲通關一樣，特別有成就感。”

“那你快去吧。不要耽誤你工作。”

常檸鑽進了帳篷，薄毛毯帶着文郁的氣息，她把毛毯拉到胸口處，熟悉的清爽味道緩緩撲面而來。旁邊會議室傳出文郁和大夥兒交流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像是在商量怎麽改進兼容的問題，聲音裏聽不出一點疲倦和困意，果然像艾瑪說的那樣樂在其中，鬥志昂揚。

常檸聽了一陣，眼皮快要睜不開了，她心想我就睡一小會兒不礙事，醒了馬上就走。

這一覺直睡到了天亮。

門外的走廊裏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常檸緩緩睜開眼，似乎有陽光從帳篷外照進來。她蒙了蒙神，一翻身拿起身旁的手機，看到屏幕上的數字時，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已經快早上八點了？

她匆忙從帳篷裏鑽了出來。窗外，日頭高升，陽光灑進整間休息室。常檸理了理頭發，準備伸手去碰休息室的門把手時，聽到走廊裏有人在寒暄。

“不好意思，我再來做最後一次嘗試。不管你們做什麽決定，達美的大門都是敞開的。”

是吳瑩瑩的聲音。

常檸低頭看了看自己睡得皺巴巴的衣服，這形象也太有礙觀瞻了。

她松開了門把手，輕手輕腳退回帳篷裏坐着。心想還是等吳瑩瑩走了再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