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搭脈

搭脈

早晨下起了雨夾雪，天光被灰蓬蓬的雲層嚴密遮掩，光線昏昏暗暗，太适合睡懶覺了。常檸翻了個身把被子擁住，頭埋進枕頭裏，這麽好的睡覺天，誰要去號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等她大姑開車抵達家屬樓時，常檸已經無情地被孫女士押解出了家門，正撐着一把透明雨傘，擡頭看着雨滴夾雜着雪花一下下砸在傘蓬上，孫女士站在她身旁，不停朝路口張望。

“檸檸，快和你媽上車。”大姑搖下了車窗。

車子是桔子在開，大姑坐在副駕。常檸收了傘，貓腰鑽進了後座，孫女士跟着坐在她旁邊。

唐大夫的女兒和大姑讀書時關系不錯，但畢業工作後兩人分在了不同城市，幾年也見不上一次面，再好的關系也慢慢失去了往日的熱絡。好在昔日同學仍肯給她面子，在她開口請求幫忙後，痛快答應了下來。她請求幫忙時，只說了自家閨女的事，如今又多去了一個人，大姑有些頭疼，一會兒見了同學不知人家會不會嫌她事兒多。

“檸檸你是哪裏不舒服嗎？”大姑坐在前排問。

“沒有哪裏不舒服。”常檸放下手機，文婧今天才到安市，發短信問她白天有什麽安排，她剛回複完“去看醫生。”

“她年齡也不小了，趁這功夫讓大夫也給她診診脈，看看需不需調理一下，她奶奶也是這個意思。”孫女士在一旁解釋，她這個大姑姐比較強勢，不過對老人格外孝順，平常要想說動她，只要把老太太搬出來準沒問題。

大姑沒有馬上吭聲，她覺得自己這個弟妹有些多此一舉。這次要不是老太太發話，她一準勸常檸別來湊熱鬧。

“檸檸還是肯聽你的。”大姑坐在前面感慨，現在年輕人沒幾個肯聽人擺布，“桔子要早聽我的，也不至于拖到現在。”

一句話引起了兩個年輕人的抗議。

常檸是在心裏喊冤枉，要不是為了讓奶奶高興，她才懶得來。

桔子直接口頭表态，“媽你又來了。我就算聽你的，也可能還是這個結果，跟拖不拖沒關系，你這典型的事後諸葛亮。再說，我的安排也沒什麽錯。該檢查的都檢查一遍，男女雙方都先排除掉器質性的問題。要有器質性問題，吃中藥也不管用。檸檸，你老公那邊之前有沒有去檢查過？”

常檸突然被點名，心虛回答，“沒有檢查過。他挺正常的。”

“正不正常，還是要檢查了才知道。”桔子語速飛快，“我一個朋友，老公特別不配合，總說是她的問題，她各種吃藥都沒用。最後男的迫不得已才去檢查，果然是男的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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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目前還沒到那一步。”常檸幹笑了一聲，“等後面有必要再說吧。”

孫女士在一旁聽了個七七八八，“桔子說的也有道理。檸檸，這次先讓醫生給你號號脈。回頭真要有必要，文郁最好也去看看大夫。”

”哎呀，你過慮了。”大姑在前面笑，她這個弟妹喜歡見風就是雨，“他們小兩口才結婚多久，等想要孩子的時候，說不定一下就有了。”

車子從雙橋街口右拐進巷子，開了百米遠的地方，桔子把車停了下來。

“是這兒嗎？”

“我看看。”大姑伸出頭，入眼一座灰白破舊的居民樓，一樓的院落裏搭了瓜棚。冬天，瓜棚空空蕩蕩，架子上纏着幾根枯藤。

“沒錯，就這兒。”大姑一眼認定，瓜棚所在的一樓小院就是唐大夫家。

四人從後備箱拎出伴手禮，大姑打頭陣，一行人魚貫進入家屬樓。

站在一樓門口，大姑敲了敲掉綠漆的大門。貓眼後面有人晃動了一下，門嘎吱一聲打開。

大姑的同學小唐開的門，上來先熱情洋溢的給了大姑一個擁抱。兩人扶着對方的手臂寒暄了一陣，大姑開始介紹她率領的團隊。

“這是我閨女。這我侄女。這是我弟媳。”

“阿姨好。”

“兩姑娘都要看看？”小唐問，心想這家人怎麽整的，家裏兩女孩都沒養好身體。

“是，請唐大夫都給把把脈。唐大夫這會兒方便不？”大姑低聲問。

“方便，睡醒了。自己在裏屋做保健操呢。”小唐張羅讓大夥坐，看到她們帶的禮物，又客氣了一番。

桔子和大姑先進去了裏屋，斷斷續續有問診的聲音傳出來。

常檸打量着房間，屋子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裝修風格。五鬥櫃上面放着鏡框，裏面是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鏡框上方的牆壁挂滿了旌旗。

小唐請常檸和孫女士品茶，陪坐在一旁的介紹，“老太太問的細，先吃點水果喝點茶。”

“添麻煩了，您可別忙了。”孫老師指着牆上的錦旗，“唐大夫可真厲害，妙手回春，懸壺濟世。”

“都是以前的病患送的。老太太現在年紀大了，擱以前，這屋子裏滿滿當當都是人。這次回來我們也是悄悄地，這一聲張開，怕架不住人都來了。老太太自己是來者不拒，我們擔心她體力吃不消。”

孫女士又是一番發自內心的感恩戴德。

常檸低頭看着手機，文婧在她回複後又問道，“看什麽醫生，你生病了？”

“別擔心沒生病。”常檸打出幾個字，桔子和大姑已經從裏屋出來了，她點了兩下發送，連忙摁滅了手機屏幕。

那邊孫女士也站了起來，湊上去想問問怎麽樣。大姑拿着唐大夫開的藥方，如獲至寶，立刻就要找藥房去開藥。

“兩位和我一起進去吧？”小唐大夫笑眯眯對常檸說。

裏屋的窗戶外就是蕭瑟的小院，唐大夫和常檸奶奶差不多年紀，坐在窗戶邊的長條桌後，頭上帶着黑色鋼絲發箍，幾根灰白的頭發從發箍裏漏出來，像是小院角落裏蕭瑟的枯草。

不過當她擡起頭，敏銳探究的眼神從老花鏡後射出來時，眼神裏的活力立刻将她身上的灰敗感覺一掃而空。

“坐。”

常檸老老實實坐下來，伸出手腕。

唐大夫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她脈上，有時會輕輕用力壓一壓。孫女士大氣不敢出盯着唐大夫的表情。

十五分鐘後，唐大夫收回了手指，又看了看常檸的舌苔，問了幾個問題。

“沒有什麽事。”唐大夫扶了扶老花鏡，“平時注意作息，略微有點脾虛濕氣重，平常不要思慮太多。可以不用喝藥。”

常檸高興的坐直身體，注備撤退，本來就沒什麽事。

孫女士臉上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常檸大姑那邊都拿到了藥方，自己兩手空空回去總覺得白來了一趟。

“大夫，您看她如果下步考慮要孩子的話，需不需要來點調理的方子？”

老太太一下擡起了眼，露出略帶驚訝的眼神，“已經結婚了？”語調尾音上揚。

常檸遲緩的“啊”了一聲，表示承認。

“你再把手放上來。”老太太拍了拍軟墊。

這一次比剛才還仔細，右手把完脈，又讓常檸放上了左手。兩手看過後，老太太沉吟片刻後問道，“結婚多久了？”

“小半年吧。”

“夫妻生活順利嗎？”

常檸回頭看了看坐在後面的孫女士，“媽，要不您先出去？”

這問題是有點讓人難以啓齒，孫女士很理解，連忙起身離開。

等裏屋的門關上，常檸微紅着臉對大夫承認，“沒有夫妻生活。”

“我就說嘛。一搭尺脈就看出來了。”

果然名不虛傳。

“是不是你怕疼？”

常檸對着老太太不帶任何八卦純粹關愛的眼神搖了搖頭，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承認，老太太立馬就會給她開個止疼的方子，筆都提起來了。

唐大夫只好把筆放下，微微嘆氣，“看來是你愛人的問題。等他這關解決了，後面想要孩子再來找我吧。”

從唐大夫的家門口走出來，孫女士是四人中最憂心忡忡的一個。人家大夫最後什麽也沒開，直說她閨女沒什麽事。但明明後面又問了挺長時間的話，而這話題涉及小兩口的隐私，她又不能多打聽。既然常檸這邊沒問題，那必然是女婿那頭出了狀況。孫女士渾身都透出無能為力的焦慮。

雨夾雪轉成了蒙蒙小雨，快走到路口停車位時，常檸看到文郁正在路口處瞎轉，見到常檸一行出來，他大步迎上前。文郁沒有帶傘，黑大衣和發梢上都挂着細小的水珠。常檸連忙把透明雨傘送到他頭上，“你怎麽過來了，也不打把傘。”

文郁沒有回答她，接過傘先挨個問候了常檸的一幹長輩親友後，對孫女士恭敬解釋說，“檸檸的行李，爸已經讓我打包裝好了，我接她先回去了。”說完指了指停在路邊的寶馬X5，那是老文的座駕。

孫女士反應了一會兒，想起昨晚和自家老頭商量的結果，明白文郁口中的回去，是帶常檸回婆家。也不好說阻攔的話，張了張嘴，“啊，行啊，檸檸你跟他回吧。”

桔子和大姑在一旁評論，“感情真好啊，一會兒不見就來接了。”

孫女士在心裏暗罵老頭，平日讓他幹點事兒拖泥帶水磨磨唧唧，這次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執行力突然爆表。她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問閨女呢，只能再找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