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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周夏潋一直覺得自己很傻
見過她的人都說她徒有美貌,腦袋空空這種說法,起初只在親朋好友之間流傳,最後卻蔓延至整個京城,人人都知道周丞相家的大小姐是個美麗的草包
她的妹妹周秋霁是天生的才女,七歲會作詩,十歲出口成章,随随便便說幾句話就能把她比下去
另一個妹妹周冬痕是習武的天才,五歲便被退隐江湖的某位世外高人看中,帶往非常神秘的地方學習絕世武功,每年回家一、兩次,冬天時,戴着白色的面紗站在雪地裏,輕輕一躍就能摘到枝頭上的紅梅,姿态若仙
周夏潋覺得自己沒有什麽能比得上兩個妹妹,除了容貌
本來,在妹妹們沒有出世之前,父母對她寄予極高的期望,給她請了最好的師傅,仔細教她琴棋書畫
但她覺得,無論琴棋書畫,對她而言都像一座高聳難攀的險峰,她只能站在山底下眺望,然後便放棄了
後來,她開始學習背詩,那時她已經九歲,卻常常把好幾首詩弄混,不但記不清它們的名字,更別提詩歌的作者她的師傅總非常嚴肅地站在她面前,每當她背錯一個字,便拿戒尺打她一記手心,然而這樣的懲罰最後不得不放棄,因為她背錯的字句太多,再打下去整只手會鮮血淋漓
既然文的不成,父親轉為讓她試試習武,特意請來個都頭教她
一日,都頭要她用地上的小石子射空中的小鳥,她記得自己站在夕陽裏,手中灰白的小石子被餘晖染成金黃色,讓她想到了外祖母房裏的魚缸,那裏面,也有類似的小石子,浸在水裏會呈現五彩缤紛的顏色
然後,她哭了起來,因為她想起外祖母過世的事,外祖母去世後,那魚缸不見了,據說,被母親扔了
她的哭聲漸漸響亮,淚水止也止不住,吓壞了都頭,以為是自己教導無方,第二天都頭便匆匆辭了職,留下話說,大小姐太過嬌氣,不宜習武
從那以後,周夏潋便成為一無是處的草包,周丞相和夫人想再讓她學些什麽,卻怎麽也想不出還能讓她學些什麽
但對周夏潋自己而言,她的生活可以無憂無慮,形形色色的師傅彷佛在一夕之間從她眼前消失,父母不再逼她做什麽,她也不必再學些什麽
她可以整天坐在秋鞑上,從晨曦直至日暮,看着天際劃過一道雨後的彩虹,遙想自己的未來
但關于她的未來,周丞相夫婦不再有什麽指望
周夫人常常對親戚說,周秋霁可以嫁個文臣,周冬痕可以嫁個武将,但話題轉到周夏潋這裏,她就只嘆一口氣
“或許,只能招個入贅的女婿吧”周夫人最後得到這樣的結論
這樣的結論,周夏潋聽了,非常難過
假如當時周夫人知道周夏潋會遇到趙阕宇,會成為舉國欽羨的俪貴妃,或許她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然而,當時沒人覺得這話有錯
許多年後,周夏潋回憶起與趙阕宇初遇的情景,發現母親招婿入贅的想法其實與之有點聯系或者說,假如不是母親打算替她招個入贅女婿,也不會強迫她去參加什麽詩會,就不會遇到趙阕宇
人生就是這樣奇妙,有些東西看似巧合,其實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只是一開始誰也不知道,每個人都像蒙着眼睛在迷宮裏亂闖
而在那場詩會,在周夏潋記憶中的已反複美化與點綴,與真實的情形已經大相徑庭,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張紫藤花下的容顏,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最英俊的容顏
那張容顏,屬于趙阕宇
夏楚國一年一度的詩會四海聞名,不僅因為詩會上聚集了會作詩的青年才俊,更因為聚集了待嫁的閨秀美女
詩會是肅太妃提議的,目的其實是作媒
肅太妃就像所有無所事事的貴婦人一般,最喜歡的事,一是賞花,二是作媒
某一天,她看到宮中紫藤花開得不錯,于是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覺得俊男美女在花下吟詩的畫面一定非常賞心悅目,于是便向睦帝趙阕宇提議,由宮中出資,一年舉辦一次詩會,王侯之後、名門公子、新科進士,凡未婚男子皆可參與,京中待嫁名媛自然亦在受邀之列
詩會上,每人賦詩一首,男子以綠色帛箋書寫,女子則寫于紅色帛箋,寫完系于紫藤花蔓上,不落名款各人浏覽詩句之後,找到自己心儀之作,将其抄寫下來藏于錦囊之中,等太監公布詩句作者,若依舊心儀,可将錦囊當場獻予對方--不過,對方收不收便看對方是否也中意于自己
“紫藤詩會”是肅太妃頗為自得之舉,因為每年至少能促成五六樁姻緣,傳為佳話
像京中所有生了女兒的富貴人家夫人一樣,周夫人對這紫藤詩會幾乎是翹首以待,周夏潋剛剛年滿十八歲,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參與除此以外,還帶上了年方十七的周秋霁若非周冬痕遠在深山,恐怕也難以幸免
周夏潋對參加詩會這件事感到非常苦惱,相反地,她妹妹卻興致勃勃
周秋霁一心想在詩會上大展才華,卻非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而周夏潋渴望覓得如意郎君,卻苦惱自己不會寫詩最後,姊妹兩人達成一個協議,由周秋霁代大姊作詩一首
“二妹,你不覺得委屈嗎?”她非常不好意思地問
“有何委屈?”周秋霁反問
“明明是你作的詩,卻寫了我的名字”周夏潋道出顯而易見的答案
“詩會當衆朗讀嗎?”周秋霁側着腦袋說
“聽說會”
“那不就行了嗎?”她爽朗大笑,“我只希望世人能讀到我的詩--看到他們臉上驚嘆的表情,我就會覺得滿足”
聞言,周夏潋松了口氣,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有些多餘
周夏潋乖乖換上周夫人為她精心準備的華服,把頭發梳成一個堆雲髻這種發髻是夏楚玉惑帝姬獨創,這兩年非常地風行
周秋霁則一身青衫碧裙,略施薄粉,像所有的才女一樣,不屑于盛裝打扮,清麗即可
京中好事者何其多,參與詩會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周丞相的兩個女兒會來參加紫藤詩會,均拭目以待,所以當周夏潋步入禦花園之時,迎接她的,是一道道打量的目光
不同于周秋霁興致勃勃的東張西望,周夏潋一直低着頭,感受到衆人的目光,她益發不自在
四周都是青年才俊,她很清楚,更清楚自己沒資格挑選他們,唯有等着他們來選自己,所以,他們長什麽模樣,她并不關心
“大姊大姊,你看,坐在你左側的那名白衣男子,氣質十分出塵呢”周秋霁要姊姊注意
“那是新科狀元江映城”周夫人馬上補充,彷佛對在場所有青年才俊都了如指掌,可見對這詩會有多用心了
周夏潋飛快地擡起頭來,又飛快地把頭低下去,并沒有看清這個所謂的新科狀元只依稀瞧見,他有一張還算不錯的面孔
其實,周夏潋也沒指望能透過詩會找到稱心如意的丈夫,因為她一直不喜歡讀詩,她通常都讀不太懂
但這一次,她發現自己錯了其中有一首,她一看就懂了
這首詩以紫藤為題,像在說一個故事從前那些詩要嘛表達某種意境,要嘛只是描述某個畫面,她并不感興趣,只喜歡故事
而這首詩,她覺得就像個故事
“萋萋紫藤草,本是山中客,獨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藍旅人行路遲,摘得一捧晚,萦繞京中架,春來露凝香羅裙似流瀑,風過如煙袅,翻手易可采,迎面細雨沾芍藥苦争豔,寒梅傲雪單,唯我紫藤草,惬意守高欄莫若濃華苦,不及清芬單,親近人可喜,寧作俗塵觀”
她望着遠處喃喃地念着這首詩,感覺越發朗朗上口、記憶深刻,回眸之時,冷不防發現身旁站着一名男子
這男子的皮膚非常白皙,被一旁的紫藤花蔓映襯着,像雪一般晶瑩一雙黑瞳在日光下如深潭,深不可測
周夏潋四下望了望,發現除了這名男子外,附近再無別人
這裏是禦花園的深處,熙熙攘攘的人潮從花園的另一端傳來,彷佛咫尺,又彷佛離得很遠
周夏潋也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到這裏的,只記得當時妹妹正把替她作的詩系到花蔓上,她覺得非常羞愧,于是便低下頭,也不管方向,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此處,發現這裏也有人系上詩箋,寫的就是這首〈紫藤草〉
她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與陌生的男子單獨相處,從前就算是表哥來了,她也很少說話的
越想便越發緊張,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特別是當她看到那個男子正笑盈盈地瞅着她時
愣了好半晌,她憶起母親教她的規矩,便雙手搭在褲前,行了個禮對方亦低颔,對她作了個揖
“周姑娘,久仰了”對方如是說
“公子認識我?”周夏潋有些錯愕
“呵呵,周姑娘芳名遠播,在下哪裏會不知呢?”那男子嘴角微彎,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對于這樣的話語,她并不感到高興,因為那彷佛在一再提醒她,除了美貌,她一無所有
她垂下頭不說話,然而盡避她極力掩飾自己的不高興,對方似乎仍一眼就看出來了
“周姑娘不高興了?”那男子道
有時候她非常恨聰明人,聰明人總是說一些多餘的話來彰顯自己的聰明,不顧別人的窘迫,秋霁就常常如此
“家母好像在喚我了”她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麽一個借口,“公子,失陪”
周夏潋轉身想走,對方卻在她身後道:“周姑娘似乎非常喜歡萋萋紫藤草這首詩?”
這問題讓她頓時停止了腳步,轉身看他聰明人總能輕易說中些別人的心事,好比此刻,她是想跟人讨論讨論這首詩
“公子如何得知?”她好奇地瞪大眼睛
“姑娘在這裏站了這麽久,口中将這首詩念了又念,除了喜歡,在下想不出別的解釋”那男子回答
“是,我是非常喜歡”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承認,反正承認對她而言也沒什麽損失
“為何?”他追問
“我覺得……我讀懂了”周夏潋坦言
“難道姑娘以前讀詩,都讀不懂嗎?”男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