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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弄不清那是他習慣性的微笑,還是嘲笑
“不太讀得懂”她本來可以裝模作樣,但她不願意
她覺得裝模作樣是件非常複雜的事,她這個人頭腦很簡單做不來,所以她總是很坦白
“那為何這首詩又讀懂了?”對方又問,彷佛對她十分好奇
“我覺得這首詩是講一個女孩子的故事”周夏潋開始述說,她很難解釋自己為何喜愛,只能把心中一字一句統統說出來,“這個女孩就像紫藤花,不及芍藥豔麗,也不如梅花清雅,只有一種世俗的尋常美麗,但她卻很自在”
說完,她有些忐忑,不知自己這樣解說是否正确,是否會贻笑大方
男子的笑容忽然凝住,很仔細地打量了她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麽,而後才緩緩道:“沒錯,你說的,正是作者想表達的”
“公子認識作者?”周夏潋迷惑,因為詩會規則的緣故,詩箋上并無作者的署名
“當然啦,他寫這首詩的時候我正好在場,還是我親手替他系在這裏的”
“他是誰啊?”她有些沖動地問出口
“姑娘想認識他?”他挑眉反問
“想”她連連點頭,“有些詩的作者,會讓人敬而遠之,但有些詩的作者,卻會讓人很想認識他”
這或許是周夏潋出生以來說過最有哲理的一句話了,她說完之後,那男子又再次凝目打量了她一番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男子最後低低地說道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周夏潋注意到他的長袍上繡有深紫色的花紋,與這紫藤花蔓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幅賞心悅目的圖畫
她從不覺得男子穿有深紫色花紋的衣裳有多好看,甚至覺得紫色應該只屬于女子,但那樣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并不顯得陰柔,反而有一種帝王般的懾人氣勢,莊嚴又神秘
其實,她還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但他似乎不願意再與她多談,離去的腳步幹脆利落
望着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周夏潋有些失落,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将來是否還能再見到他
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跟一個男子說這麽多話她發現,跟男子說話其實也沒那麽可怕,至少,她克服了臉紅與顫抖
忽地,一陣微風吹過,紫藤花蔓拂到了她的臉上,微涼而輕柔的觸感,就像那首詩中所雲的,“迎面細雨沾”
原來,那是一句比喻現在,她已經完全讀懂這首詩,她要盡快把它抄下來
周夏潋回到周夫人身邊時,所有的人幾乎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她的妹妹正在抄一首詩
周秋霁非常興奮地說,她看到了一首好詩,心想寫這首詩的人一定能當好她的姊夫,所以她就擅自作主,替姊姊把這首詩抄下來,裝到錦囊裏
周夏潋看了一眼妹妹抄的那首詩,或許對于方才那首〈紫藤草〉詩作的喜愛已經先入為主影響她,她體會不到眼前這一首的好處,她覺得這更像是妹妹會喜歡的那類作品
這首詩對她而言非常晦澀難懂,內容好像是贊頌秋水的,她一直認為秋水沒什麽可贊頌的,她生在夏天,喜歡所有生機勃勃的事,而非蕭索悲涼
她想阻止妹妹,卻又怕掃了妹妹的興不過,這首詩會影響她的婚姻,她不希望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丈夫所以她不得不阻止
“二妹,我剛才也看到一首詩,能不能也抄下來?”周夏潋用商量的口吻,委婉地表達
周秋霁的筆頓了一頓,彷佛對于她的提議有些不屑
“大姊,你真有喜歡的詩嗎?從小到大,你有過喜歡的詩嗎?”
周夏潋很想對她解釋,從小到大沒有,但這一次有了但她如果這樣說,妹妹一定會追問她為什麽,而她實在不想多費唇舌
于是她只是坐下來,用自己并不好看的字跡開始默寫那首〈紫藤草〉
“萋萋紫藤草,本是山中客,獨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藍……”她一邊輕念,一邊寫道
等她擡起頭來,卻發現妹妹與母親同時用非常詫異的目光盯着她
“大姊,你會背詩了?”周秋霁叫道
“女兒,你會背詩了?”周夫人也叫道
“是的,我會背”周夏潋聲如蚊鳴,透着沮喪
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不會背幾首詩的?輕而易舉的事到了她這裏,卻變得很艱難,連她只是背出一首詩都能令人如此訝異,這讓她覺得無比沮喪
“〈紫藤草〉?”周秋霁讀完那首詩,“我覺得不如〈秋水〉大器動人,但姊姊你要是喜歡,就把〈秋水〉删掉好了--也許,這個男子更适合你”
周夏潋明白妹妹的意思秋霁只是要她選喜歡的,沒有半點兒嘲笑她的意思,但她聽到這話就是十分自卑
“且慢!”周夫人卻道,“兩首都留下吧,看看哪個男子更适合你大姊”
母親這話讓周夏潋想到廚房裏的雞和鴨有時候周府待客,弄不清客人的口味時,母親就會說“把雞和鴨一并宰了”
她非常厭惡這樣的說法,卻也不敢反對她靜靜地坐着,直至肅太妃率領宮女太監出現在筵席會場
“今日各人所作詩篇,本宮皆已看過,”肅太妃朗聲說道,“我朝不愧是人才濟濟,詩詞之美妙,令本宮贊嘆不已,讀之餘韻萦心稍後儀禮太監會将其逐一朗誦,并公布作者姓名--大家可要聽好了”
周夏潋的心情緊張了起來她很想知道那首〈紫藤草〉的作者是何模樣,是俊是醜,是胖是瘦……是否,也看得上她?
忽地,她又想起了方才那紫藤花下的男子說實話,她喜歡那人的長相,可惜那人沒有寫出令她心儀的詩
為什麽要憑詩作來定丈夫人選呢?即便是要看對方的才華、品性也有其他方式不是嗎?周夏潋不太明白
不過這既然是太妃定的規矩,京中所有人也都認可,就輪不到她來質疑
想着,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彷佛所有的人在頃刻之間都刷刷地齊站了起來
“大姊,皇上來了!”周秋霁拉了拉她的衣角
周夏潋怔怔的跟着站了起來聽說皇上從不參加詩會,今年為何會破例?
然而接下來更令她吃驚的是,她發現趙阕宇的臉,不就是之前,她曾在紫藤花下見過
她開始雙手發涼,腦袋有些暈的,懷疑自己是否在作一個夢
睦帝趙阕宇,傳說中如日月一般高遠不可企及的人物,方才卻曾離她這麽近,像朋友一般親切和藹地與她聊天,想一想都覺得不真實
她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繡滿錦花的衣裾,思緒在緊張中游離
“給太妃請安--”趙阕宇向肅太妃行了一禮,“聽聞紫藤詩會甚是有趣,兒臣特意前來一觀”
“早就勸皇上來湊湊熱鬧,皇上總是推說太忙,”肅太妃笑道,“今日駕臨,實謂在座衆人之幸!皇上請看,這是今日各位名媛才俊所作詩篇,是否才華橫溢,各有千秋?”
“的确各有千秋”趙阕宇掃了一眼,亦笑道,順手抽起其中一張帛箋,“不知這首〈秋水〉為何人所作?氣勢磅礴,好詩才!”
周夏潋不由得側眸看向妹妹周秋霁,只見她的表情興奮異常,好像是她自己在選婿一般,滿臉答案揭曉前的忐忑
“回皇上,〈秋水〉為新科狀元江映城所作”肅太妃回答
她聽見妹妹輕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懊悔,她立刻明白了這意味着什麽
“那麽,心儀這首〈秋水〉的閨秀,又有幾人?”趙阕宇又問
“回皇上,閑聊之中聽聞在座幾乎所有名媛都心儀此詩呢”肅太妃笑答道
與此同時,在座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新科狀元江映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而周秋霁則十指收緊,搓揉着一方絲帕
“聽聞周丞相的長千金今日也在席”趙阕宇卻忽然道,“不知周大小姐挑的是哪一首?”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就連肅太妃也面露詫異,不明白為何皇上獨獨關注她
周夏潋怔怔地擡頭,目光正巧與趙阕宇相遇,見他正似笑非笑地凝視着自己,她雙頰一剎那泛紅起來
“皇上為何這般關心周丞相的長千金?”肅太妃道
“實不相瞞,周丞相曾向朕提起他愛女的親事,希望朕替他多加留意朝中青年才俊,朕念在君臣情義的分上,故有此一問”他答得面不改色
“原來如此”肅太妃似松了一口氣,問向周夏潋,“周姑娘,你選了哪首詩呢?”
“回皇上,周家長千金挑選的,正巧也是這一首〈秋水〉”
“哦?”趙阕宇問:“那麽江愛卿,你挑的又是哪一首呢?”
“回皇上,臣挑選的,是一首叫做〈長天〉的小詩”江映城起身答複
“〈秋水〉配〈長天〉,正好是一對嘛”趙阕宇颔首,“那麽,這〈長天〉又是誰所作?”
“正是周家長千金”肅太妃笑答
四下又是一片竊竊私語聲,周夏潋發現妹妹臉色已然蒼白,霎時,她做出了一個決定,或許,是她這輩子最最大膽的決定
從小到大,人人都說她腦袋空空,沒有主見,活得如一具行屍走肉,但她想,今天這事不只關系着她的終身大事,也關系妹妹的,她是該說一句話了
“回皇上、太妃--”忽然站起來,輕風吹過她的裙裾,她以一種從容淡定的姿态,緩聲道:“臣女還挑了另一首小詩,相比〈秋水〉,臣女更喜歡那一首”
四下嘩然,沒人料到她竟會有此言
“哦?”唯獨趙阕宇挑眉淺笑,彷佛就在等她道出此語,“什麽名字?”
“〈紫藤草〉”周夏潋朗聲答
“這……”肅太妃迷惑起來,“周姑娘,你是否弄錯了?這裏并無此詩啊!”
“什麽?”她一愣,拿出自己的錦囊,取出詩箋,“臣女明明看見它挂在紫藤深處,淺綠色的帛箋,搖曳可愛……臣女還能全篇背誦呢!”
“的确沒有原詩”肅太妃将面前的帛箋翻了一遍
周夏潋只覺得全身發冷,自己像撞鬼了,待回到光明下,回眸一看,瓊樓玉宇灰飛煙滅,彷佛從來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