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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茶葉像是不太新鮮了”餘惠妃擱下杯子,蹙眉道,“方才我從前院一路過來,這院子裏的花草也像有兩日沒打理了似的--妹妹怎麽忍得下去?”

周夏潋微微一笑,倒也沒太在意

爆裏的流言實在傳得太快了,那日她與趙闕宇不歡而散的事,第二天,似乎大家都知道了,人人都對她變了臉色

雖然她地位仍在,但宮人們都已把她當失寵的妃子在看待,衣食用度的分例還在,卻缺斤短兩,且都在暗地裏悄悄使壞,讓她有理也無處可申

說起來,她對餘惠妃倒十分感激,在她與趙闕宇“冷戰”的日子,宮中諸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唯有餘惠妃開時還常來坐坐,并未遠離

入宮之前,家裏人曾一再叮囑她,切勿與宮中任何妃嫔交好,無論對方态度再親切和藹,皆要留一個心眼,畢竟利益所驅、人心難測,可她卻十分渴望有一個如餘惠妃這般笑容明媚的姊妹

“妹妹入宮已經多久了?”餘惠妃忽然問道

“兩個月有餘了”周夏潋一怔,不懂得她為何明知故問

“三朝歸寧之後,妹妹可還曾見過皇上?”擡眸看她一眼

霎時之間,她忽然有點明白了

“以妹妹入宮即封為貴妃、還賜封號‘俪’的盛寵,卻兩個月未見皇上,這落差也實在太大了些,”餘惠妃緩緩道,“難怪連這茶葉都不太新鮮了”

周夏潋沉默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妹妹,你可不比我我與皇上自幼一塊兒長大,究其根抵,還有些血緣之親,就算皇上這些年不常去我那兒,這宮裏的勢利眼還不敢對我失了分寸”

“我看皇上對姊姊極好,”她回道,“若能如姊姊這般生活,也不錯”

“妹妹,你也太天真了”餘惠妃搖頭苦笑,“你進宮的時間最晚,不知欣嫔與瑩嫔她們,若沒有皇上的恩寵,是何等際遇,我可是親眼見過的,那一年,瑩嫔的腳扭了,風傳她再不能起舞,禦膳房送到她宮裏的都是隔夜馊食……”

周夏潋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後來,瑩嫔以一曲‘追風舞’複寵,欣嫔卻染了風寒倒嗓,那情況還不如瑩嫔當初呢……”

她聞言不由得心驚,低頭思忖

“妹妹,你剛入宮,他們還猜不透皇上對你的心思,所以不敢對你太過放肆聽姊姊一句勸,就算不為自身,也要為娘家考慮啊”

的确,她爹如今因刺客之事已經不知受了什麽牽連,了尚若她在宮裏再不得寵,爹爹在朝中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聽聞皇上此刻正在南隅處練習騎射,”餘惠妃提議道:“不如我們也去瞧瞧吧?”

這一次,周夏潋沒有再執拗,半推半就,答應跟看一起去臨行前還特意換了身衣衫,略施粉黛

才穿過花蔭,便聽到一陣陣笑聲,仔細一看,竟是欣嫔與瑩嫔陪着趙闕宇兩人皆是一身利落的騎裝,比起平時的宮裝多了一些飒爽

趙闕宇眼角稍稍擡了擡,目光仿佛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而他卻掠過了她,只對餘惠妃投以微笑

“兩位娘娘來得正好,可以做個見證,妾身正與瑩嫔妹妹打賭呢”欣嫔嬌笑道

“皇上”瑩嫔卻是撒嬌地說:“倘若這一局妾身贏了欣嫔姊姊,皇上可有獎賞?”

“秋日圍獵便要開始,”趙闕宇緩緩道,“你們哪個贏了,朕便帶她随行”

欣嫔與瑩嫔一聽頓時大喜,連忙謝恩

“皇上偏心”餘惠妃卻突然開口,“只許欣嫔與瑩嫔妹妹參與,将妾身和俪妃落在一旁”

“兩位娘娘也參與好了”瑩嫔出聲提議,“聽聞俪妃娘娘待字閨中時曾習過武?”

“不不不”她連忙澄清,“那哪裏算得上習武,不過是擲擲石子罷了”

“哦,如何擲呢?”趙闕宇倒仿佛有了一絲興趣,側眸問道

“不過是用石子打樹上的雀兒罷了”周夏潋低下頭回答

“這個好玩!也适合女子,不似射箭那麽暴庚--”他笑語之間決定,“不如諸位愛妃就以擲石子論輸贏吧”

欣嫔與瑩嫔皆是一怔,餘惠妃倒是開口說:“一切聽皇上定奪”

“來人--”趙闕宇揚聲道

沒一會兒,便有宮人捧着一大瓷甕上前,各色石子在裏邊琅琅作響,另有侍衛捉了些雀鳥來,在籠裏叽叽喳喳

“妾身鬥膽,先行一試”瑩嫔輕笑開口

她輕卷衣袖,揀了兩塊甕中石子,只聽侍衛一聲“放”,一只雀兒便沖出籠飛往空中,她手一擡,石子便擊中了那雀兒羽翼,然而它卻沒有馬上摔落,依舊掙紮着往更高處飛去,她不慌不忙的将手中另一塊石子一彈,這回正中雀兒要害,如流星墜地

“好則趙闕宇喝彩,身旁一衆宮人即刻鼓起掌來為瑩嫔慶賀

“妾身嘆服,”餘惠妃笑道,“不敢與瑩嫔妹妹相比,妾身自行棄權”

“妾身亦不再獻醜了”欣嫔也跟着表示

“俪妃,你呢?敢與瑩嫔一較高下嗎?”趙闕宇看向她,臉上似有些譏諷的笑意

周夏潋本來也打算作罷,偏偏他這神情語氣讓她心頭一堵她從來不是争強好勝之人,但此時此刻,不知為何,還真想一事

她對瑩嫔欠了欠身,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緩步上前

瓷甕中石子色彩斑瀾,她卻唯獨喜歡純白的,望瞭望倒還真有一塊,于是便挑了起來,握在掌中

“放--”

她的視線內出現了一只雲雀,但因為陽光太過燦爛,她感到眼睛有些蒙胧,仿佛身處夢境一般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擊中這只雀兒,只憑着直覺,将石子往空中一擲

那雀兒幾乎在她揚手的一瞬間,便啪地掉在地上,有如神助

四周諸人皆呆了,周夏潋自己也是怔怔的,不敢相信

她走到雀兒身旁,蹲子仔細查看那雀兒已然斃命,擊中雀兒的石子亦落在一旁,沾染一片血漬,然而,然而……

分明記得她挑選的是一塊純白的石子,可眼前這塊卻帶看彩虹的頗色,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這不是她擊中的,可又會有誰幫她?

“沒想到俪妃身手了得”趙闕宇道,“瑩嫔,這一局,你是落了下風了一俪妃只用了一子,而你用了二石”

瑩嫔心中不服氣,可烏兒應聲墜落是大家都見着的,也只得額首,勉強微笑

“所以,朕此次秋狩同行之人,便是俪妃!”他就此宣布道

四周一片道喜之聲,好似周夏潋得了天大的榮耀,然而她卻依舊僵着身子,思緒一片混亂

是誰?會是誰?這個時候,會有誰暗中相助?

她的腦中,反反複複,只叨念着這一個問題

然而,她很快便無暇多想,一支羽箭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嗖的一聲,劃過她的面頰……

周夏潋看着鏡中的自己,那張自幼便被人稱贊的完美容顫如今白璧有瑕,一道傷疤從左頰直入發鬓,暗紅發黑

她從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這一刻,她卻有些緊張,怕自己真的變成醜八怪,怕身旁這個男子不再青睐自己……

此刻,她身旁的男子從盒子裏挑了一抹淡綠的藥膏,轉過她的臉,輕輕塗在她的傷疤處,藥膏清涼,透看股青拿的香氣

“不必擔心,太醫說,這傷疤不會留下痕跡的”趙闕宇安慰道

周夏潋垂眉,被男人的手指溫柔撫過了,她覺得這傷疤并不十分疼痛,在膏藥的清涼舒緩中,只有些癢癢的

“潋潋--”趙闕宇低喚她的名字,“還是不想理睬我嗎?難道這一輩子,你都忍心不理睬我了?”

他沒用“朕”,只稱“我”,這樣的話語,讓她的心越發柔軟

可是他越這樣待她,越讓她心裏感到迷茫,好似一切并非真實,如霧中花、水中月

如果他真的如此疼惜她,為何不能為了她網開一面?如果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他又何必費心讨好她?

“潋潋,你知道嗎?我的女乃娘和你的女乃娘一樣,也姓顧”趙闕宇忽然嘆了一口氣

周夏潋擡眸,不解為何他要談起這個

“從小女乃娘就悉心照料我,在我眼中,她比我的母妃還要可親”他的語調忽然變得深沉,“每晚臨睡前,我都等着她來講故事,雖然她沒讀過什麽書,可故事講得特別好聽,我纏着她,聽了一個又一個,不肯睡去……”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眸閃動着水波般瑩亮的光澤,可見,那是一段多讓他難忘的回憶

“可是有一年秋天,我突然病了,母妃找了太醫來診治,起初都說無恙,最後終于有一個太醫說了實話一我是中了毒”

周夏潋不由得“啊”了一聲,滿眼驚訝

“母妃動用了所有手段查出了下毒之人,潋潋,你猜是誰?”趙闕宇話音中仿佛有一絲硬咽

她從來都覺得自己很笨,但這一次,耳邊卻似有一個聲音,告訴了她那個不可思議卻最最可能的答案

“是……你的女乃娘?”她顫聲問

趙闕宇額首,苦澀至極的笑了“沒錯誰也想不到,最親近我的人,卻是對我痛下毒手的人”

“我想,她一定有苦衷吧?”周夏潋輕輕靠近他,低聲道:“否則,她如此疼愛你,斷不會那樣做……”

“潋潋,其實你是很聰慧的女子”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撫弄着她的發絲,“你知道嗎?”

從小到大,她都跟“聰慧”二字扯不上半點關系,可是,這樣的贊美出自趙闕宇之口,卻讓她覺得并非謊言

也許在他面前,她真是聰慧的,因為她想了解他,所以拚盡了全力,去思索他的一言一行的合意

“我的女乃娘的确受了別人的脅迫”趙闕宇低低的又道,“母妃知道真相後,決定秘密處死女乃娘,可我跪在母妃面前求她饒恕女乃娘,甚至要求将她留在宮中從我出生,我便視她若至親,我實在不忍心……”

周夏潋除了微微點頭,也不知該說什麽

“潋潋,你覺得我做得對嗎?”他反問

“換了妾身,也會如此做的”

“不,我錯了……”趙闕宇卻否定了,“不久之後,我再次中了毒,仍是女乃娘所為……”

她霎時心下駭然

“上一回指使女乃娘的幕後之人發現我們非但沒有處置女乃娘,反而如常待她,便認定無論女乃娘做什麽,我們都不會把她怎麽樣,所以變本加厲”

趙闕宇斂去憂傷的神情,眼眸霎時變得清明,仿佛剛才所敘述的只不過是個惹他不快的夢境,彈指一揮後,他仍是那個冷靜的帝王

“澈淑,你現在還認為朕不該處置二楞嗎?”

她懂了,這一刻,她完全懂了

明白為什麽他要對她說起這個故事,因為他在提點她,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她該感謝他這一番話語嗎?雖然故事如此殘酷,卻很能讓人清醒

“皇上”她輕聲說,“妾身明白了--”

“潋潋,還在生我的氣嗎?”他伸出一只手,期待她的響應

他真是一個奇怪的人,能在威嚴冷酷與柔情密意間變幻自如,讓她的心随之起伏

這一刻,即使她再生氣,也像沒理由似的平息了下來

周夏潋沉默着,最終亦伸出一只手來,與他的大掌相握

她是真的被他的故事打動了,也深深感到身處宮廷之不易

他是帝王,有他要守護的江山法度,她實在不該以兒女私情威脅,逼他做為難之事

嘔氣嘔了這些日子,如果她再執拗下去,倒顯得有些無理取鬧了

“潋潋”趙闕宇笑了,如初見時那般光彩奪目,“你終于理睬朕了”說話間,他一把将她攬入懷中,唇吻輕啄,落在她的眉間

周夏潋閉上眼睛,這一刻,像是等待了一世,又像昨日才剛剛發生過她聽到他沉穩的心跳聲,聞到他的氣息像檀香般醉人

“潋潋我們去狩獵”他又道,“去北邊,去沒人打擾我們的地方”

“其實,那只雀兒……不是妾身打下的”她頓了頓,決定說實話,“卻也不知是誰,讓妾身占了便宜”

“潋潋,你就是這麽傻”趙闕宇低笑起來,将她抱得更緊,“換了別人哪裏會承認呢?”

“打下雀兒的,跟射傷妾身臉的,是同一個人嗎?”她迷惑地問

“射傷你臉的,朕一定會查出來,替潋潋你讨個公道”他語氣忽地冷峻,接着又變得調皮,“至于打下那雀兒的嘛……”

他又笑了,笑容像個惡作劇的孩子

“你以為,朕真會帶別的妃嫔去狩獵嗎?”他一臉神秘道

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他指使人打下了那雀兒,讓她揀了便宜?

這一刻,她只知道,不語,是最好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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