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第 21 章

宣樾坐在醫院的小凳子上過了一夜。

夏天晝長夜短，宣樾被日光刺激，很快就醒了。掀開酸澀浮腫的眼皮，睡在病床上的宣雲落入她眼中，臉色依舊慘白，嘴唇緊緊抿着。

時間還早，宣樾去衛生間捧了一把水洗臉，又到樓下買了點早餐。

宣雲還沒醒。

宣樾把一杯稀飯喝完，又喝了一杯豆漿，忽然聽到了手機振動聲。順着聲音看去，是落在床邊櫃上，宣雲的手機在響。

拿過手機，屏幕上赫然備注：盛天傳媒孫經理。

摁斷電話，宣樾起身，去往李醫生的辦公室。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才見到李醫生帶着幾個年輕醫生往辦公室走來。

李醫生看了看門邊站着的女孩，忽然嘆了口氣，“進來說吧。”

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很濃，人很吵，老舊的空調裏嗡嗡聲不斷。宣樾恍惚地聽完了醫生的話，喉中苦澀，啞然開口：“謝謝李醫生。”

推門出來後，宣樾洩氣般地坐在公共座椅上。而後嘆了口氣，沿着昏暗的樓梯慢慢走上樓。

爬了沒多久，宣樾額上出了一層密密的汗，她扶着一側欄杆，身體沉重。

一位家長的電話忽然來了。

“宣同學，你遲到了，我們超超都等了好久了，你身為一個老師您怎麽這樣？”

宣樾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張阿姨，我昨天在微信發消息和您說了，我家人出事了，跟您請半天假。”

對面的不耐煩隔着電話傳來：“你這人怎麽這樣！請假不會提前說嗎？你突然請假打破了我們的計劃，這個是你的失誤，你要負責的啊！要是我們超超因此耽誤了學習進度，你負擔得起嗎？”

Advertisement

那邊還在喋喋不休：“你聽到了嗎？說句話啊，該怎麽賠償我們的時間啊！喂，你在聽沒有？”

宣樾靠着牆壁坐在樓梯上，難受得閉上眼。

她根本沒聽清電話裏的女人在說什麽，只覺得電話裏尖利的聲音像一根銀針般，刺向她的耳膜，攪動着她沉重混亂的大腦。

終于忍不住挂了電話。

樓道裏傳出一陣細小的嗚咽。

-

太陽漸漸升起，日光從樓梯外側的天窗落下，落在女孩彎曲裸露的脖頸上，似覆上了一層明亮的雪。

電話鈴聲響了三次。

宣樾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電話被接通的時候，她腦中一片空白，一時想不起這通電話的目的。

對面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鼻音：“宣樾。”

就說了這麽兩個字，一片沉默不留痕跡地壓下來。

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宣樾對他的耐心表示疑惑時，周衡說話了：“你有事嗎？沒事挂了。”

電話裏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像是要擡手挂電話。

“周衡，我……”宣樾的聲音忽然沉下去，“你，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宣樾自然知道宣雲這事就是周衡示意的，可眼下情況危急，她不得不來求周衡，“我……我家人進醫院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宣樾。”周衡語氣平靜，“既然要求人，就得拿出一個求人的态度來。”

宣樾不解：“嗯？”

緊接着微信裏彈出一條信息。

周衡的聲音挂在耳邊：“明天早上九點，來這家酒店，房間號我稍後發給你。”

話說得如此直白，宣樾臉色刷一下就變了。

周衡不想聽她的反應，直接挂了電話。

舞動的微塵在丁達爾效應下格外明顯，消毒水的味道不住地嗆鼻，宣樾垂下頭，喉嚨似被一塊石頭卡着，呼吸急喘。

宣樾在樓梯間坐了許久，起身時腿已經麻了，一動就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啃食骨肉。

扶着酸麻的腿，宣樾一瘸一拐地走回病房。

宣雲已經醒了，正偏頭看着窗外明朗的天空，察覺到動靜，她偏頭看去，臉上随即挂了一個笑。

床邊櫃上放着半杯稀飯，宣樾問：“怎麽不喝完，是冷了嗎？”她伸手去摸，“冷了的話我重新下去買。”

宣雲搖頭：“沒有，只是我吃不下。”

兩人忽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于是安靜下來。

宣樾在凳子上坐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宣雲的聲音：“小樾。”

她擡頭看去，笑容還沒扯出來，便撞上宣雲盈滿了淚花的眼，她鼻子一酸，開口笑着說：“姐，怎麽了？”

宣雲的眼珠微微顫動，那淚珠就從眼眶裏跳了出來。苦笑着擦去眼淚，宣雲嘆了一聲，“小樾，我這一生好像活得很失敗，很沒有意義。”

宣樾俯身上前擁住她：“不是的。”

“爹不疼娘不愛，好不容易自欺欺人着長大，命運卻又給我迎頭痛擊。”宣雲哽咽着，“我也不是很壞的人，為什麽偏偏這麽對我？為什麽我要活得這麽艱辛。”

“小樾，難道我是個很壞的人嗎？”

伏在肩膀上的身體正在顫抖，宣樾抵着喉嚨裏的酸澀，輕聲開口：“不是的，姐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手心在宣雲背後輕輕拍着，宣樾靠在宣雲肩膀上，“你還有我，你還有我，我是你的親人，我一直愛你。”

可是這一次，是她拖累了宣雲。

如果不是周衡做的手腳，宣雲不會被人威逼，不會郁結于心更加病重……可是沒有辦法，要救宣雲，她必須去找周衡。

周衡給的酒店是個五星級酒店。

次日，宣樾來到大廳，咨詢工作人員後，工作人員給了她房卡，引着她來到了房間門口。

房卡握在宣樾手中，卡着她的虎口。

掌心微微發紅，她卻似察覺不到，只是在房間門口躊躇。

想是一回事，真正行動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宣雲知道了，會難過的吧。

他知道了，也會難過的吧。

……

“叮鈴”一聲，房門打開。

宣樾拿着房卡走進酒店。

明亮的落地窗正對着房門，松軟的地毯撲在腳下，一張大床房放在房門往裏的。房間裏噴了香，很濃烈，卻不刺鼻。

周衡還沒有來。

宣樾走過松軟的地毯，在一旁的沙發上端正地坐着。

趁着這個時間，她也好好想想周衡會提出什麽要求。

首先，周衡是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從小被周圍人捧着長大，很少被拒絕。所以在小山莊上，他擺出那麽大的架勢追求宣樾，卻被宣樾拒絕了。

所以他要報複她。

多麽可笑的報複理由，卻讓宣樾跌得慘烈。

他要她親自來求他。

周衡想要她怎麽求呢？

宣樾下意識看了一眼擺在中間的床，猛地閉上眼睛，再次産生了跑出去的沖動。

片刻後沖動平息下來。

……未必是這樣，或許只是想單純地羞辱她，罵她一頓，讓她低聲下氣地求她，然後說一通對不起我配不上你之類的話，然後他得意冷笑，揚長而去，留下她破碎一地的尊嚴。

宣樾擡手抵着太陽穴。

會這麽簡單嗎？

……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

房間裏開着空調，溫度正合适。不知是不是習慣了，宣樾感覺香水味道變淡了許多，她低頭看了看時間，猶豫着要不要打個電話催一下周衡。

猶豫再三決定放棄，她是來求他的，要是一個電話打過去惹得他不快，豈不是功虧一篑。

端坐累了，宣樾便靠在沙發上。

或許是這兩天都在醫院，晚上睡得不怎麽好，如今靠在柔軟的沙發裏，困意襲來，不可阻擋。

想着周衡不知多久才會來，不如先眯一會兒，宣樾順應身體渴望，輕輕閉上眼睛。

-

不知幾時，宣樾從冗長的睡眠中驚醒，從沙發上彈起。

房間裏光線昏暗，橘色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宣樾腳邊。

抓起手機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了。

起身巡視一圈，沒有周衡的身影。

電話打過去幾秒鐘就被接通。

“周衡，你……”宣樾擡手揉着昏沉的頭，“你沒有來嗎？”

電話裏的回答簡短利落：“沒有。”

“可你不是說，讓我過來這裏。”宣樾打開燈，“你不來，為什麽騙我來等你？你故意耍我的嗎？”

周衡：“是。”

仰頭，視線落在牆壁澄淨的藍色上，一只的海豚在藍色裏飛躍，翻浪如雪。

許久，電話裏才聽見她的聲音：“周衡，你怎麽樣才肯放過我？”

“我又不是你的仇人，哪裏來‘放過你’的說法。”周衡挑眉，一字一句教她，“你應該說，我怎麽樣才肯幫你。”

明亮的燈光下，女孩緊緊抿着嘴唇，眼眸中留出一股深深的疲倦，“你怎樣才肯幫我？”

“你現在能過來嗎？”

宣樾頓了一頓，垂下眼皮：“可以。”

“好。”

少年露出真誠的笑容。

挂了電話，宣樾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走進衛生間洗了把臉，又把睡亂的頭發梳順。給宣雲發了條消息，宣樾下了酒店，又上了公交車。

半個小時後，宣樾到達一棟灰白別墅的鐵門前。

門開着，她便徑自走了進去。

落日被林立的高樓吞沒，餘晖染紅整個別墅，灰白牆被染成了橘黃色，門中林草也被染上了一圈絨光。

宣樾順着記憶裏的路走過去，兩雙腿似灌了鉛，每走一步都格外艱辛，連着呼吸也開始變得沉重。

以至于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