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無頭佛2（完）

無頭佛2（完）

多年以後，有個雲游四方的僧人途徑此地，遠遠地望到氣派輝煌的龍門石窟，特意繞了一段路，過去瞧了瞧。

僧人的師父曾對他說過，洛邑有處龍門石窟專供神佛，信徒衆多，香火不斷，卻獨有一籠神龛殘缺破敗，供着一位不知名的無頭石佛。

想來這便是師父口中的石窟了。

走近石窟洞口，迎面吹來一陣涼風，這陣風冷得人直打哆嗦，穿牆過壁時發出嗚咽的聲音，聽得人心裏發毛。

跟啼哭聲一樣。

僧人默念了句“阿彌陀佛”，就擡步走進。

進來後才發現這四面八方的洞窟石璧結滿了蜘網，積灰很厚，仿佛許久無人打掃。

他不由得懷疑起師父的話，師父說信徒衆多，按理應該有人常來才是，怎麽會是一副殘敗凋敝的樣子。

路過一座又一座佛像，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安詳地端坐在蓮花臺，手印各不相同，半眯着眼，猶如在注視冥冥衆生。

僧人看到它們身上的灰塵，搖頭嘆氣道：“阿彌陀佛。”

然而半晌過去，他從前往後走了很遠，也沒看到那尊無頭石佛，心想或許是師父見過大江南北的風景，不小心記錯了。

正當他疑惑時，不知什麽時候穿過了第一洞，來到了通往第二洞的戈壁上。

戈壁上寸草不生，随處可見白色的石頭塊，站在這裏眺望，能望見被雲霧遮蔽的村落，有一種廣袤無垠的浩瀚，如同身處雲海。

僧人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再回頭想繼續走時，驀地看到一尊石佛，果真沒有頭顱，立于戈壁之上，脖子有人為的砍剁痕跡，手上結着說法印。

他吓得渾身一哆嗦，趕緊并攏五指，合起手掌，凝神靜氣道：“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這座石佛似乎與其他佛像不同，身上沒有落灰，神龛雖然有毀壞的痕跡，但顯然有人時常灑掃，擦拭得很幹淨。

蓮花臺前擺着一只香爐，裏面插着零星香火。

他從袖袍中取一根香，用火石點燃，雙手夾着香杆舉過頭頂，跪拜下來，将香插進香灰中。

“小僧途徑此地，不想驚擾佛祖，望佛祖見諒。”

結果話音未落，那香猛地斷裂，火星從香爐裏滾了下來。

僧人惶恐道：“不知小僧哪裏做得不好，叨擾了佛祖，還望佛祖莫要怪罪。”說完，他仔細瞧了瞧爐子，發現原來的那些香都燃得只剩木杆了，并無斷裂的痕跡，就覺得是自己不夠虔誠，于是又掏出香，點燃，這次他默念佛經，搗鼓了好一會，才插上去。

然而還是斷了。

斷香，可不是個好兆頭。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僧人雙手合十，開始就地禱告。

他沒念一會，忽然傳來一個男人暗啞的聲音，“你是誰。”

他轉身一看，見來人一身褴褛，頭發亂七八糟地披在身上，臉上糊着木炭一樣的黑料，看不清長相，右手提一個水桶，左手藏在破爛的袖口裏。

原來是個乞丐。

僧人彎腰鞠躬，“施主大人，我乃清淨寺的僧侶，雲游中途徑此地，見石窟洞中佛像衆多，便進來瞧了兩眼，不想叨擾施主。”

乞丐輕蔑地扯了扯嘴角，指着香爐裏的斷香道：“你點的？”

僧人鞠躬道：“阿彌陀佛，正是小僧。”

乞丐笑了笑，放下木桶一瘸一拐地上前，順便把那掉下來的香掀到一旁，抽出了自己腰間別着的香，回頭道：“借你火石一用。”

僧人：“……”

這位施主好生不要臉皮啊……

呸呸呸，出家人不打诳語，阿彌陀佛……

點燃了香，乞丐單手拿着，随意往那香爐裏一放。

僧人提醒道：“施主大人，供奉香火須誠心誠意，您須用雙手……”

乞丐沒等他說完，“我沒有左手。”

僧人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又鞠一躬，“阿彌陀佛，是小僧妄言了。”

“這裏沒有你要的東西，沒事的話，你該走了。”乞丐就這樣靜靜地坐在無頭石佛面前，聽不出語氣中有什麽情緒。

僧人默默望着乞丐的背影，看他如稻草一樣的後腦勺耷拉着一個松垮的束發，像個小揪，揪上還插着一根碧綠色的簪子。

“小僧只是想看看佛像，并無其他目的。”他踱步走過去，正想說點什麽，卻見那支燃起的香飄着煙霧，完好無損地插在香灰裏。

沒有斷。

僧人百思不得其解，剛要開口，乞丐就宛如猜到他心中疑惑，悠悠地道：“不只是你，其他人的供香也會折斷。”

僧人費解極了，“這是何意。”

乞丐聞言噗嗤一笑，笑得雙肩顫抖，前仰後合，像個癫狂的瘋子。

僧人有些發憷，“施主……？”

乞丐慢慢地不笑了，他捂住眼睛，用無比溫柔的聲音輕輕地道：

“因為……他僅僅是我一人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