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成功釣上兩條魚, 給顧無琢換完藥後,林曦霧趕着時間,準點前往明盤江畔的早市。

她對自己的計劃嚴加保密, 刻意沒帶顧無琢。再三保證自己不會摘下法器後, 總算讓他獨自留下。

早市的陽光甚是明媚,落在腕間的金镯上, 反射點點光澤。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手镯就會亮一次。林曦霧不得不在識海中連通傳音石,不停告訴顧無琢她還在。

集市不止有普通民衆, 還有剛從秘境出來,兜售靈物的修士。他們有專屬攤位, 要價也比尋常人高出一檔。

林曦霧花着靠手舉大石頭贏來的靈石,半點兒不臉紅。

系統列出的藥材倒是好找,沒什麽特殊的草藥, 但沒有尋到江蛟,她擔心哪怕湊齊其餘藥材,也治不好顧無琢的眼睛,不敢過早透露目的。

除去規定的草藥, 林曦霧走走停停, 噼裏啪啦另外收集一堆簡單的治傷藥,将因為舉石磨從錢洛清那兒得來的錢財花得一幹二淨。

再回到凡間百姓的集市時,林曦霧看着叫賣小食的攤販,目光黏在鍋底, 許久後方才戀戀不舍地撕開。

油條在翻滾, 包子在冒熱氣, 豆漿甜滋滋咕嚕嚕響……

跟着一起咕嚕嚕的,還有她的肚子。

該死的系統, 提供穿書服務時,完全不給資金援助。她得想辦法找點工作,補貼自己的錢包。

獨自一人往江邊走着,林曦霧眸光一動,看見一名女郎。

女郎樣貌上乘,有點眼熟。她混跡在人群中,将所有攤位的早點全數買了一遍。提了一籃子吃的,張大嘴,一個個往口中扔,絲毫不嫌新出爐的早點燙。

書中世界,人、妖并存,大部分時間和諧共處,哪怕她不似常人,小販們也半點不帶怕,甚至熱情推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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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挑挑揀揀,來者不拒,唯愛海鮮。

林曦霧心中一凜,連忙聯系系統。

【這位女郎,是蛟龍嗎?】

系統掃描一圈:【宿主,她應該不是江蛟,根據定位,那蛟龍還在江底沒有動。】

林曦霧:【真的?】

她非常懷疑這只廢物系統給出信息的真實性。

【應、應該是真的吧,當然,也有可能是替身一類的。畢竟這類天地靈物,算是天道的寵物,咱們不太能幹涉。】

林曦霧低頭與系統交涉,幾句話的功夫,再擡頭,那位女郎便不見蹤影。她心中疑惑,卻尋不到人,只能折返。

一路上,林曦霧都在思索,那位女郎很是面善,究竟像誰。她把和女郎年歲相似的人、乃至李夫人都想了一圈,愣是沒有對上號的。

回到江邊時,顧無琢正等着她。

金質玉相的青年安靜地等待,他換下先前的白衣,白底中衣外,随意地穿着件青色長袍。外袍并無多餘的大團圖案,僅在袖口和衣擺出有雲紋點綴。

他手中有一個油紙包,腕間懸有青綠色竹筒。在林曦霧連通手镯傳音石的剎那,往她的方向走來。

他還沒有走近,林曦霧便聞到股誘人的香味。她的目光黏在顧無琢如玉雕琢的手上,一時間沒能移開。

“給。”顧無琢遞過紙包。

林曦霧解開油紙,目光落在金燦燦的酥皮上,咽了兩口唾沫。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将竹筒解下,一并交給林曦霧。

竹筒中盛有溫熱的豆漿,林曦霧擰開蓋子,停下腳步遞過去。明知他有神識引導,與常人無異,仍牽動他的袖角,帶着他握住筒壁,防止散發香甜的豆漿撒出去。

“這個給你,我們一起吃。”她說,“下次我回請你。”

顧無琢似是想搖頭,轉念一想,含笑點頭。由她領着自己,将竹筒送至唇旁。

擡起皓腕,傾斜竹筒,任清甜漿液流入口中。顧無琢下颚微揚,劃出漂亮的曲線。

林曦霧盯着他看,好半天才轉移視線,假裝無事發生。

此後,兩人又在江心待了幾晚,依然沒能見到所謂江蛟。

反倒是顧無琢在第三日的清晨,從袖中取出一張符紙,遞給林曦霧。

“拿好它。”顧無琢輕聲道。

他的指尖捏有另一張符紙,遞出黃符後,将另一張靈符放入懷中,密切貼合。

林曦霧茫然接過符紙,在腦海中針對上面的符箓搜索一圈,沒有尋到符合的圖案。

“它是做什麽用的?”林曦霧疑惑問。

“我說過,我識海受創。”顧無琢耐心解釋,他知道林曦霧不了解此世的許多觀念,因此說得很細,“受到邪氣侵蝕後,靈體極容易失控。我怕到時傷你,便先将破魔符交與你做保險。”

“邪——”林曦霧仿佛第一次聽見這個詞,整個人都傻了,“顧無琢,你什麽時候沾染的邪氣?”

他沒有立刻回答:“要是覺得我不對勁,即刻撕去符紙就好。”

林曦霧:“等等、等等,你說什麽?”

她蹙緊眉頭:“這張符會傷到你嗎?”

想也不想,就預備把靈符交還。

手被顧無琢握住,一點點壓下去。

“邪氣長久堆積,會消磨理智與意識。正所謂堵不如疏,我打算借處理錢府地脈的契機卸去些許。到那時,我會短暫失去意識,別讓我傷到你。”

青年微微側臉,漂亮的長眉似遠山。

林曦霧聽不下去,眉頭緊鎖。

【他識海中的邪氣是怎麽回事?】她詢問系統。

《虛實》一書中,若修士被邪氣纏身,和堕魔入邪道,幾乎是同一個概念。修士堕魔的條件極為苛刻,要麽是主動步入邪道,行陰毒之術,要麽是強行脫出人界,進入忘川地府之類的場所。

一旦被污染,不僅要在攪爛血肉般的痛楚中煎熬,而且識海被頻繁侵蝕,靈臺處宛如由鎖鏈捆綁,連維持清醒都困難t。

經歷此劫的修士,若是心性不夠堅定,若是沒能及時卸去邪氣,只有兩條路可走。

其一徹底喪失神智,做游魂般的行屍走肉。

其二不肯屈就,于最後一刻自絕而亡。

顧無琢這幾日和她相處時,從沒有過出格的舉動,卻偶爾會在說到一半時驟然住口,露出隐忍神情。他雖自稱無事,其實是在極力忍耐眉心下三寸紫府處的劇痛麽……

系統:【他的識海确實被污染,但宿主不用擔心,暫時不會出太大的事。以邪氣侵蝕靈臺的進度,在他的死期之前,顧無琢不會走到徹底失去意識的地步。】

【适時地靠殺戮卸去邪氣,的确是不錯的手段,你不用擔心。至于那些邪祟,本就是害人之物,死不足惜,他還算是做好事呢。】

林曦霧想知道的,才不是這些信息。她苦着臉,盯着符紙,和系統商量:【除去這種自損八百的方式,有別的更好的橋段嗎?】

【他被邪氣入侵多久了?換了旁的時候,也需要有人在旁邊看顧,找準時機撕碎破魔符嗎?】她繼續問系統。

【那也不是,如果能讓他尋到獨處的空間,熬過失神的階段,意識便會重新回籠。但錢府多小一塊地,出門十數步便是其餘人家,他能去哪兒躲避?】

林曦霧擰眉,不吱聲。

她長久不說話,顧無琢以為她過不了心底的關卡,淺聲道:“放心,雖然是破魔符,但我只是受些傷,強行回神而已,不會出大事。”

不行,不能受傷,一點傷都不能受。

林曦霧唇角繃緊,露出別扭且糾結的神情:“我……”

“阿霧。”她聽到一聲嘆息。

冬陽之中,清潤的聲音低低回響。他站在一片燦金中,淺色衣衫輕輕擺動,長身玉立,猶如落入凡間的谪仙。

“你現在便如此糾結,到時,該如何下手?”

林曦霧噎了一下,硬是憋不出回應。

她又不能和顧無琢說,她壓根沒想殺他,僅僅是想熬到他出事身死的那日。只能把系統給她的信息二度梳理,摘了個主意出來。

【他那個時候,實力會上下浮動嗎?】

【這個世界是沒有黑化強三分的說法的,顧無琢就算徹底入魔,也只會比化神期的實力弱。】

“符紙給我,我收了。”腦海中靈光一現,林曦霧将符紙揉進掌心,複又收入儲物囊中。

顧無琢微微松了口氣,聽林曦霧道:“你不是說過嘛,你送我的手镯,攔不住化神期的大能。要是我沒來得及撕掉靈符,便被重創,那不就糟糕了。”

語氣中帶着幾分埋怨,卻不再提及拒收符紙之事,顯然已欣然接受顧無琢的提案。

顧無琢低眉,言語間含着些許愧疚:“日後若有機會,我會送新的禮物給你。”

他淺聲致歉,祭出張靈符,在黃符上描下符箓。細致去掉靈力中的陰煞,将自己的真氣附着在符紙中,交給林曦霧。

他似是還想說些什麽,轉臉往上看,下颚微微揚起。

“錢小姐回來了。”顧無琢道。

此刻天剛蒙蒙亮,太陽出來沒多久。少女坐在結構精巧的梭形法器上,神情凝重,迅速飛過江面。

“需要喊她下來嗎?”顧無琢問。

林曦霧:“你稍等,我先清清嗓。”

錢洛清到來,意味着他們要回歸錢府正事。林曦霧輕咳幾聲,正準備扯着嗓子喊人。

顧無琢祭出靈力,當空一劃,攔住錢洛清。察覺到熟人發來的訊息,錢洛清按下流光梭,落入江面。她踏在法器上随浪而行,很快尋到林曦霧二人。

“仙長、林仙子,我回來了。”收起法器進入艙內,錢洛清的語氣稍顯沉重。

“我已将事情與師尊道明。師尊說,不日便将派人前來。他讓我先回來看住阿母,仙府衆人随後就到。讓我暫時不要入府,先将此事報之人界官府,免得生出額外事端。”

經過三天時間,錢洛清已經鎮定下來。她心裏清楚,只有盡快解決事端,才能減輕對阿母的判罰,因此态度積極非常。

錢洛清從儲物囊中翻出一面挂盤,展示給林曦霧看:“這是師尊所畫的靈脈圖,标有暗室之下的各類陣法,以及附着于陣中的妖物。”

靈脈圖中漆黑一片,每一處都昭示着為禍人間的妖鬼。有人将整座府邸的樓上、地下,全部當做種植邪祟的沃土,埋入無數的魑魅魍魉、游魂惡煞。光是看着,便覺觸目驚心。

“我想,那個和阿母聯絡,在她眼皮子底下利用靈脈培養邪靈之人,應該就是阿母經常和我提及的方姑娘。”錢洛清道,“我将此禀報師尊,那人究竟是誰,卻不得而知。”

“我欲順從阿母的計劃,進入暗道解救女妖與錢壑。但倘若邪修察覺事态有異,解除控制邪靈的禁制,錢府上下數十餘口人的性命恐怕難以保全。”

林曦霧聽顧無琢說起過錢府的情況,有大致地想象。親眼所見,依然眯起眼,心跳加快片刻。

她擔憂地擡頭,目光探尋地看向顧無琢,詢問他是否當真如先前所言,能對付那麽多兇煞。

他感知到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林曦霧:“錢小姐,無需害怕,我師兄在這兒。他可是很厲害的。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麽邪修都只能拜服。”

她說得驕傲,仿佛能三兩下除去虎視眈眈邪修的人不是顧無琢,而是她。

林曦霧說得太過篤定,錢洛清哪怕心中有疑問,狐疑也被她的笑容壓下。

“那便如此說定了。”林曦霧道,她噙着輕快的笑,擡手輕拍錢洛清的肩頭,“沒關系的,有想問的,到那時在和夫人好好說說,也無妨。”

錢洛清緊咬牙關,沉默許久,道了聲:“好。”

短暫交談後,錢洛清起身預備離開。

“對了,錢小姐,我有一事相問。”林曦霧叫住她,“你可有聽說過江蛟?”

已經是第三天了,江蛟的定位依然鎖死在江底某處。如果不是系統出錯,那條江蛟就是舉世罕見的睡神。

“江蛟?”錢洛清止步,“我似乎聽阿母說過,明盤江內有尾蛟龍,心善且熱情,時常浮出江面,幫助游船。”

“只是她喜歡玩鬧,而且還有分化軀殼的本事,時常會捏一個分身放到礁石上,忽悠心懷不軌之徒。”

“阿霧問這個作甚?”

林曦霧:“……沒、沒事。”

感情自己在這兒守了三晚,不過是被蛟龍耍得團團轉。

由于系統先前給她打過預防針,申明它無法精準定位江蛟,林曦霧沒辦法朝它發火。她只能生自己的氣,當初看到那位女郎時,怎麽就不撲上去抱住大腿不放呢。

送走錢洛清後,林曦霧站在船頭跺腳,盯着江心的某個位置,越想越生氣,抄起腳邊的蒜頭,狠狠砸了過去。

大蒜幽幽沉入水中,似乎在嘲笑她。

林曦霧盯着蒜頭,直到它完全沉默,才冷笑數聲,灰溜溜地往艙內走:“顧無琢,我給你上藥。”

幾天下來,顧無琢手上的傷勢明顯有了改善。

顧無琢的皮膚本就色淺,加之常年不見陽光,雙臂蒼白如玉,仿佛能看見皮膚下細微的血管。

靈藥滋潤下,傷口上新的肌膚重新長出,覆蓋原本的傷痕。但皮下印跡始終無法消去,黑氣仿佛入骨,盤旋不去。

“怎麽感覺,好得越來越慢了……”林曦霧拆下顧無琢的繃布,輕皺眉頭。

看着像是痊愈無傷,但底下的黑氣怎麽看怎麽奇怪,幾日下來,也不曾有淡去的跡象。

近些日子,林曦霧上藥的動作愈發得心應手,此刻捏着沾藥的棉球,卻不知該不該去擦拭表面完好的皮膚。

她看見顧無琢擡手,急急阻止:“你別碰,傷口看上去有點古怪。”

“表面愈合了,是嗎?”顧無琢問。

林曦霧細致地顧無琢身上的黑氣,它絲絲縷縷,簡直就像游走在骨骼之間:“嗯……但應該還沒有好全。”

顧無琢了然一笑:“要是外表痊愈,就無需上藥了。”

“可是,內裏的傷勢還沒有好全。”林曦霧皺眉。

顧無琢搖頭,溫言道:“那些黑氣腐蝕入骨,洗不幹淨。傷藥只能暫時治愈表皮,過一段時間,又會重新潰爛。”

他本來就是把傷處當做工具,刻意接近阿霧的。

林曦霧眉頭緊鎖,小聲抽了口氣:“沒想過治療嗎?”

“太麻煩了。”顧無琢輕嘆。

時梧聞看到他身上傷勢後,幾乎立時開出藥方。t可其中最重要的靈物靠天生地養,要麽實力超群坐鎮一方,要麽隐去身形,連名頭都不曾顯露。

更何況,等尋到藥,恐怕連他的死期都到了,無異于浪費時間。

他收回手,重新纏上繃布:“待傷口再次出現的時候,麻煩阿霧了。”

林曦霧呼吸微滞,深深嘆了口氣,望向江面。

她很想幫幫顧無琢,但似乎天時地利一個都不占。在船頭枯坐許久,等到與錢洛清約定的時間,林曦霧終于接受自己的失敗,回到錢府。

錢府距離明盤江,相隔了十裏。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回到錢府,由管事引領,來到膳廳時,錢洛清早就到了那兒。

少女正面帶微笑,依偎在李夫人懷裏,撒嬌。分別三日,她像是數年沒見阿母,伏在她的膝蓋上,不停說話。見有人進屋,迅速坐直身子。

她假裝和兩人不熟:“這便是阿母此前與我提及的仙長嗎?”

“正是。”李夫人微笑道,“我先前與你提過一位仙子,他們是她的朋友,上次聽說你之後,很想見一見,阿母便想,是否能尋找時機,讓三位聚上一聚。”

侍仆低着頭,依次入內,默不作聲布上飯菜。李夫人作為東道主,大大方方地請幾位用飯。

錢洛清面帶微笑,端起碗吃飯吃菜。吃到一半,忽然搖搖晃晃站起身,努力地撐在桌案上:“阿母,我困了。”

她試着走幾步,軟綿綿往下倒。李夫人立即向身後婢女使眼色。婢女趕上前幾步,扶住錢洛清。

“那是仙子給我的藥,果然藥效甚好,哪怕是修士也能迷倒。”李夫人同時起身,向顧無琢施力,“洛清已同意置換靈根,請仙長随我進入暗室。”

她示意在一旁的張媽媽背起錢洛清,又命錢三帶來錢嫣兒,微笑地站在一旁,等待顧無琢吩咐。

顧無琢神識鋪展,掌握住屋內的動向。面對李夫人殷切的目光,他輕輕颔首:“既然夫人已準備就緒,那便走吧。儀式繁瑣,師妹需與我同往,不知可否?”

“自然是可以的。”李夫人笑道,她引着兩人在前,兩個下人帶着小姐在後,一行七人開啓暗門,進入隐蔽隔室。

林曦霧第一次進入暗道,她沒來得及為光怪陸離的符文驚嘆,耳中就充斥着男人氣息奄奄的嚎哭。她心中一凜,努力維持鎮定。

李夫人只當看不見男人,漠然從他身邊走過。侍從都是她的親信,一個個低着頭,不去看他們名義上的老爺。

林曦霧不忍地移開目光,哪怕曾聽顧無琢描述過暗道內的畫面,真實見到,她只覺又惡心又可怕。

走至暗道盡頭,她擡頭,看到那只瞳孔燦金的女妖。女妖挂在半空,腦袋歪斜,像是睡着。

聽見腳步聲,睜開細長雙眼,目光麻木地掃過來者。看樣子,是條蛇妖。

“我一婦道人家,不懂修士的術法,便不打擾。”李夫人示意下人把兩位小姐放下。

她的話還沒說完,臉上露出驚愕的神色。

錢洛清點了張嬷嬷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她環顧一圈四周,立時喚出幾名靈偶。

靈偶周身散發流光,一看便不是築基期修士能制造出的。它們分工明确,幾個努力研究困住女妖的術式,幾個把張嬷嬷等人帶離,順便組織錢府衆人的撤退。

“洛清?”李夫人見愛女蘇醒,見到駭人一幕,不禁皺起眉頭。

她意識到不對勁,立時轉身,朝顧無琢開口:“仙長……”

一面結界張開,将她困在其中。長身玉立的青年不再遮掩,彈指間摧毀困住人與妖的桎梏,卻懶得繼續操心。

林曦霧也借機制住錢三,她是幾人中最弱的那個,幹脆混在靈偶中做雜活。把暗道諸人送出去後,她剛松了口氣,糾結下一步是回到暗室,還是繼續跟随靈偶。

一轉頭,看見錢嫣兒沒有跟另外幾人一同離開,而是噠噠噠跑過她,跑入暗道深處。

“小妹妹,你回來。”林曦霧急了,仗着有護身镯跟着跑進去,正聽見錢洛清和李夫人的對話。

“洛清,你怎麽也不和阿母說實話,害得阿母引狼入室。”李夫人質問。

她眼見沒有回轉餘地,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我為了更換靈根之事籌謀許久,竟然就這樣功虧一篑。”

她擡起手,指着錢洛清:“逆女,枉我細心替你謀劃。”

錢洛清眼中的震驚消退,終于能接話:“阿母,我不明白,這些都是我不需要的。我明明過得很好,你應當無需為我操心,而是為我驕傲才對。”

李夫人沒有立刻回答她,她看着自己的女兒,仿佛陷入回憶中。

“洛清,我們三年未見了。”她輕聲道,“三年前,洛清給我寫過一封信。你在信裏說,你被欺負了。”

“你說你的資質,是最次的五靈根,一同入門之人皆嘲笑你,師兄師姐看不上你,收你的守道仙君亦是愁眉不展。”

她太了解女兒,知道她一定是邊哭,邊寫下的書信。

錢洛清微微一怔,她顫聲回答:“可我後面和阿母說過,我已經改變想法。”

“那是你在安慰我。”李夫人道,“難道阿母還不夠了解你,不明白你的話語下,究竟在想什麽嗎?”

她的女兒,什麽都應當是最好的,不該被欺負,不該因為先天的不足而擡不起頭。沒能讓錢洛清擁有足以自傲的資本,是她的錯。

“從那時起,阿母便決定了,一定要給你更好的人生。此法必将遭報應,可不要緊,讓我來承受便好。”

她從三年前就決定,要與方仙子攜手,送給洛清一個驚喜。

“但是,你這逆女,居然與那幫正道修士為伍,暗算我。”她打斷錢洛清的解釋,滿面怒容。

錢洛清倉皇地搖頭,李夫人橫眉怒目,指着女兒痛罵:“當真浪費為娘一片苦心。”

她往後退了一步,苦心經營浪費的失望,與被女兒背叛的憤怒交雜。情緒激烈起伏,李夫人取出一張符紙,當場撕碎。

伴着聲凄厲的鬼哭,顧無琢撤去結界,反手掐訣,将李夫人與符紙撕開時,從陣法中蹿出的魂靈分開。

他不用劍,不吹笛,翻手覆下,強大的威壓下沉,壓制住翻滾的深色浪潮。

嘴角帶笑,散發快意。似乎從一開始,顧無琢就在期待這一刻,他刻意沒有阻止李夫人的動作,只待所有的法陣一同爆發,能讓他肆無忌憚地,宣洩被拼命壓制的殺意。

他壓着從入口處滾滾而來的黑色巨浪,一步一步迎上去,真氣祭出,将身前身後劃分成兩個天地。

林曦霧盯着顧無琢的背影,看了許久,終于別開目光。

她會去找他,但得先把暗道裏的事處理好。不說錢洛清,錢嫣兒和蛇妖還留在裏面。

錢洛清正拉着李夫人的手,焦急地與她解釋:“阿母,我原本确實因為靈根一事苦惱。可世上的五靈根不止我一人,在那年年末的論道會上,我見過另一名五靈根的修士,她只用了三年多便順利築基。我和她交上朋友後,方才知道,靈根根本不代表什麽。”

李夫人怒視她,一言不發。

“她停在了三年前,女兒朝她哭訴的時候,具體情況我不了解,等懂行的修士來處理吧。”林曦霧上前,扶起錢洛清,帶着李夫人朝外走。

一路上,不停又游魂從身側飛過,對幾人不屑一顧,似乎暗道外有更強的誘惑,不斷吸引着它們。

離開暗道,林曦霧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顧無琢。

無數被煉化而扭曲的游魂如同渴血的狼群,從地脈中飛出,朝他撲過去。青年撤去幻術,随性釋放真氣,似是把自己當成釣餌,吸引魂魄前來,再将它們一一從世上抹去。

他單手掐訣,立于有條不紊地收放靈力,以幹淨利落地手段,大片大片收割魂靈。

哪還有半分與她同行時,溫和柔軟的模樣。

林曦霧有點不敢想,顧無琢為維持她心目中那位光風霁月的師兄的影像,耗費多少心思。

每一次談話的停頓,他都是如何強行克制紛繁的惡念的?

得益于顧無琢秋風掃落葉般的清理,其餘人不曾遇到絲毫危險。将涉事者在廂房安置完畢後,錢洛清取出一張閉鎖符,貼在門上。那是她師尊的符紙,甫一貼上,純淨又浩瀚的靈力鋪開,将林曦霧浸潤其中。

“師尊是元嬰期的大能,有他的靈符看管,不會出事。”錢洛清道,“來時,我已用他的靈符,t在庭院各處布下術法,不必擔心游魂外逃。”

她看向林曦霧,發現她面露焦急,不停地朝暗道旁的長廊張望。

林曦霧跺腳,焦急地喃喃自語:“這一群群的邪祟,什麽時候殺得完。”

顧無琢釋放真氣時,受制于靈臺內纏繞的邪氣,必然會感到不适。他動手的時間越長,對他的身體消耗越大,也更容易失去理智。

她試着抽劍畫符,和地底鑽出的魂靈對抗,失落地發現以她和錢洛清的能力,根本傷不到它們,只得放棄。

錢洛清全身心地觀察李夫人的狀況,聽見林曦霧自言自語,總算找回神智:“那位仙長,是用什麽術法在引鬼繞身嗎?”

林曦霧對修真界不甚了解,聽到問題後愣怔片刻,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阿霧,雖然這話我不該說。”錢洛清猶豫片刻,低聲道,“但你要小心。”

林曦霧:“小心什麽?”

“我師從守道長老,修的是千機術法,需要廣泛浏覽群書。昔日我在藏書閣時曾聽說過,受陰邪之氣侵蝕者,極有可能是堕入邪道之人。要是你撞見他發色變換,由黑變白,一定要離他遠些。”

林曦霧蹙眉:“這些游魂被人煉化,已無法轉世輪回,留在世上徒增禍害。他又不曾行天地不容之事,為何要遠離?”

錢洛清愣了愣,表情一時間精彩紛呈。

片刻後,她用力拉了林曦霧一把:“我師尊快到了。蒼陵仙府對堕魔修士深惡痛絕,只要見到,便會把之列為敗類,說不定會試圖直接誅殺。”

林曦霧扭頭看向她,錢洛清神情誠懇,全然不似作假。

“他一路過來,必然會先清除邪祟,再處理我母親之事。這兒陰邪之氣深重,真氣的雜質或許可以蒙混過關,但若是被師尊看見白發……”

錢洛清拉着林曦霧,與她仔細分析。

林曦霧輕抽一口氣,她約莫可以想象到,為何系統給她提供的資料中,清晰地标注出顧無琢與蒼陵仙府之間存在矛盾。

或許還有第三方勢力插手,但蒼陵仙府在推演中的結局,是滿門被滅。

不能讓顧無琢被發現。

“守道真人何時過來?”林曦霧問錢洛清。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約莫會在一炷香之內到達。”

“錢小姐,我拜托你件事。”林曦霧雙手合十,認真拜了拜,“待守道真人來後,你提前來告知我,并想辦法拖住他。”

“哎?哎!可這兒的陰煞……”

林曦霧在心底朝顧無琢說了聲抱歉,取下烏金镯,交予錢洛清:“錢小姐,此法器能抵擋元嬰期的攻擊,我師兄和你師尊的安全,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而後深深吸氣,一步踏出結界。

剩餘的、四散在外的游魂,立時将她包裹。林曦霧催動靈符,一道金光将她包裹。

她撥開濃重的黑氣,看見了站在其中雪發藍袍,恍若谪仙的青年。

林曦霧的識海中,系統正在播報顧無琢的狀況。她聽着機械音描述顧無琢識海的崩潰程度,清晰地感知到伴随他不斷消耗靈力,理智和自制都搖搖欲墜。

好了,現在就是自創牢籠,把他困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回神。林曦霧想。

她甫一接近那些尚未那些未消的魂靈,站在正中的人像是有所察覺,他原是扶着額頭,倏地放下手,站直身體,像一個聽到呼喚的人偶,僵硬地歪過腦袋。

他不自覺解除了幻術,柔順的白發随風輕舞,如霜似雪飛于空中。他明明瞎了眼,視線卻仿佛穿透遮眼的布绫,筆直地看過去。

林曦霧握緊靈符,朝顧無琢奔去。她探出手,穿過不斷消泯的渾濁與黑暗,總算觸碰到他。

【系統,準備好律令,要是他對我動手,立刻開啓。】林曦霧在識海中命令,素手指法撥轉,護身金光迅速擴大将二人一并攏了進去。

金光內、外是截然相反兩處天地。顧無琢保證過,他無法擊毀護罩,林曦霧将他圈在金光陣中,哪怕他發狂,也不會傷及無辜。

至于她,她有外挂,她驕傲。

“顧無琢。”她小聲喊他的名字,“結束了,我來找你。”

他似是低垂頭站在原地,身段筆直,宛如青松。在林曦霧觸及到他的一刻,猛然斷折,似是感受到冥冥之中神明的召喚,撫上少女前伸的皓腕。

他像認出她,拼盡全力壓制住自己,輕柔地搭在林曦霧腕間,溫和地摸索。

忽地,凝白如玉的手收緊,而後施力。

他握住林曦霧的細腕,令她完全無法掙脫,力道之大,讓她忍不住痛呼出聲。

“顧、顧無琢,是我。”林曦霧以為他沒認出她,擡高聲音,“你還好嗎?認得出我嗎?”

“阿霧……”他幾乎從牙縫裏擠出呼喚。

顧無琢眉頭緊鎖,唇瓣微微顫抖,本就至盛的面容在白绫映襯下,更顯超絕脫俗。

他一步步逼近她,結實的心跳如同鼓點,一聲接一聲的響。

他仿佛把所有的理智與屬于自己的情緒,全部集中在林曦霧身上,白绫下的神情幾近扭曲。箍住她的左腕,時而輕柔撫摸,又時而死死攥緊。

“你的镯子呢?”他問。

“你答應過我的,不會摘下。”

聲音沙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帶着痛苦。他的情緒像是沉寂許久的火山,轟然爆發。

“我送你的護身镯呢?”他又問了一遍。說話時,周圍如同死一般的寂靜。

林曦霧除了他的說話聲外,什麽都聽不見。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突然發火。

“顧無琢,你聽我說。”林曦霧疼得不停吸氣,她急急解釋,“我不是故意摘下來了,蒼陵仙府歧視邪修,可能會對你不利,我讓錢洛清……”

“你又摘下來了是不是?”他完全沒聽,一聲接一聲地诘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

“你又像上次一樣,摘下來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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