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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陳潮就是再不喜歡膩歪,此刻苗嘉顏又乖又安靜地坐在這兒,帶着點無助和依賴地傾訴,都讓陳潮有點心軟。
他坐了起來,看着苗嘉顏,問:“你為什麽不想剪頭發?”
苗嘉顏把手從眼睛上拿了下來,虛攥着放在自己腿上,低聲回答說:“我就是不想。”
陳潮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也不兇:“為什麽?”
苗嘉顏先是沒出聲,過會兒慢慢地說:“我不知道……我很害怕剪頭發。”
“你怕什麽?”陳潮又問。
“怕變成短頭發,”苗嘉顏像是不知道怎麽說,視線定在陳潮臉上,風扇每一次轉過來,都會把他的頭發吹起來一些,“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就……就應該是這樣的。”
“那長大以後呢?還這樣嗎?”陳潮伸手把桌子上的風扇推了個角度。
“我不知道,”苗嘉顏搖搖頭,“……我沒想過。”
在陳潮還以為苗嘉顏是女孩兒的時候,連話都不怎麽和他說,像這樣單獨坐在一起說話更是不可能。然而在知道他是個小男生之後,那些別扭就沒有了,現在看着苗嘉顏,可以把他當成一個弟弟。
陳潮問他:“你要不剪一次試試?”
苗嘉顏立刻搖頭,說“不要”。
陳潮再沒別的話能說了,也沒話能勸。
苗嘉顏過了一會兒,說:“你睡吧。”
陳潮“嗯”了聲,又坐了幾分鐘,苗嘉顏老老實實的,也沒再抹眼睛。
陳潮先睡着的,這一宿睡得很沒有幸福感,在地上睡盡管鋪了褥子也還是又硌又硬,好在還挺涼快。苗嘉顏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的,早上陳潮起來他還沒醒。
睡覺姿勢看着還挺老實,板板正正地蓋着毯子,手放在身體兩邊。
陳潮站起來直接把地上褥子枕頭卷了起來放在床腳,苗嘉顏睡得挺沉,眼皮還腫腫地合在一起。
等陳潮洗漱完出來,苗嘉顏已經坐了起來,頭發亂亂地披散着,正在捋自己那半邊被剪短了的頭發。
他看見陳潮,打招呼叫了聲“哥哥”。
陳潮沒去糾正他,一個小男孩兒,他愛怎麽叫怎麽叫吧。
苗建讓這一家裏一老一小氣得沒話說,早上起來就走了。
苗嘉顏也不再哭了,這樣一半長一半短實在是醜,被奶奶把剩下的一半長頭發也剪了,後來又被苗爺爺帶着去鎮上的理發店修了修,原來齊肩的頭發就變成了半長不短的,碎碎地蓋着耳朵。
雖然沒有原來好看了,可看了幾天之後看慣了也覺得挺順眼的。
苗嘉顏從那晚過後,就開始又管陳潮叫“哥哥”,以前沒有事不會專門過來找陳潮,現在偶爾會悄麽聲兒地溜達過來,跟陳潮待在一起。
陳潮也不攆他,反正苗嘉顏也不多話,不煩人。
陳廣達不知道在外頭忙什麽,把陳潮扔在這兒,一整個夏天沒回來過。
陳潮倒不想管他去哪兒了,但是到了八月中旬,陳潮還是跟他爸通了個電話。
陳廣達估計這段時間也是忙飛了,電話裏聽得出來聲音挺疲憊的。
陳潮先是跟他聊了幾句,陳廣達說:“你是不想爸了?爸過幾天回去一趟,肯定回。”
陳潮說:“你回不回來無所謂,但是八月份了,爸。”
陳廣達心裏沒一點數,竟然還說:“啊,熱勁兒快過去了。”
陳潮有些無奈地說:“我得上學。”
前天陳潮他媽姜荔打電話過來還問這事兒,問陳潮什麽時候回去,是小學直升本部初中還是他爸給他報別的學校了。
陳潮說不知道。
姜荔讓他趕緊回她那兒,別在奶奶家繼續住了。
陳廣達像是到現在才想起來這回事,沒忍住發出一聲“我cao……”
當爸的是真把這事兒忘了,剛開始還想着,後來真忙忘了。生意賠得底兒掉,外面還欠着七位數的債,事兒多壓得向來沒個正型兒的人都滄桑了很多。
陳廣達在電話裏連聲說着:“爸盡快回,盡快回!爸真給忘了!”
陳潮打電話,苗嘉顏就盤腿坐他旁邊,一邊幫陳奶奶剝豌豆,一邊聽陳潮說話。
滾圓的小豆子剝出來幾顆幾顆放在小鐵盆裏,再把豌豆皮兒的透明膜撕下來,剩下軟塌塌的豌豆皮兒留着跟肉絲炒醬吃。
有顆豆子崩飛了崩到八仙桌上去,陳潮看了一眼,用沒拿着電話的那只手撿了回來,随手扔進苗嘉顏腿上小鐵盆裏。
“你是不一時半會兒忙不完啊?”陳潮問他爸,“我開學之後你回得來嗎?”
不知道他爸在電話裏怎麽說的,陳潮說:“打了。”
“不去。”
苗嘉顏明顯感覺到陳潮不高興了。
陳潮好半天沒說話,只皺着眉,再之後問:“你是因為沒時間,還是就不想要我了啊?”
這個電話打完,陳潮的臉就一直臭着。苗嘉顏在他旁邊不敢說話,安安靜靜地剝豌豆。
快到一袋豌豆都剝完,苗嘉顏才小聲問:“你是要走了嗎?”
陳潮看他一眼,沒答。
苗嘉顏低頭看手裏豆子,用手背刮了刮下巴。
當然了,陳潮沒有走。
人家都是農村小孩兒拼了命地往城裏送,擠破了腦袋往好學校進。到了陳潮這兒,好好一個城裏小孩兒,硬是落到鎮裏初中來了。
小地方的初中跟陳潮原來上的學校自然沒法比,不管是師資還是同學。
陳潮在剛進學校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跟周圍的同學們都沒有共同語言。班裏幾十個學生,他就是最不愛說話獨來獨往的那個。
因為上學的事兒,姜荔還特意來過一次。
這些年姜荔很少回來奶奶家,這次來給爺爺奶奶帶了很多東西,但彼此之間其實都帶着點尴尬。雖然姜荔還叫着“爸媽”,可畢竟她和陳廣達已經離了。
她那次來就是要接陳潮走的,想把陳潮接到姥姥家去,在那邊上學。
陳潮到底也沒跟他媽走。
姜荔走的時候很生氣,說陳潮跟他爸一樣,幹什麽心裏都沒數。
學校在鎮上,離家大概步行半個多小時。有校車,不過陳潮沒坐。車上一群農村小孩兒唱着鄉土網絡歌曲,敞開嗓門兒聊着他聽不下去的話題,時不時再夾着幾句髒話。
開學頭一天陳潮坐在車裏,看着外面連片的棉花田,不知道自己在過什麽生活,心如止水。
那天之後陳潮再沒坐過,天天都是走着去走着回,每天放學的時間太陽還沒落,開學才沒多久,陳潮就已經曬黑了兩個度。
苗家顏頭發還沒留長,紮不起小尾巴,手腕上也用不着戴個小皮筋了。
只有洗臉的時候頭發礙事,才會把前面的劉海綁起來,在頭頂紮個揪。
因為陳潮放學晚,陳家晚飯時間比原來晚了些,苗嘉顏已經吃過了,端着個盆過來送玉米。陳潮剛回來,去廚房洗了把臉,也沒擦幹,臉上還滴着水。
苗嘉顏有幾天沒見着他了,這一見挺驚訝,說:“你黑了好多。”
陳潮看他一眼,看見他頭頂的小揪,給逗笑了。
陳潮卷起身上短袖在臉上随便擦了一把,食指中指夾着苗嘉顏那揪抻了抻,沒使勁兒。
苗嘉顏跟着他的力氣歪了歪頭。
“好像個道士。”陳潮笑着說。
他笑的時候不多,臭着臉的時候倒不少。苗嘉顏也擡手到頭頂摸摸,小聲解釋說:“不紮起來不好洗臉。”
陳潮又薅了兩下,苗嘉顏也不生氣,很大方地給薅。
如果學校裏的農村小孩兒都能跟苗家顏似的,陳潮上學也不至于上得這麽痛苦。
學校管得不嚴,從前上學那些規矩現在好多都沒有了。不規定每天必須穿校服,也不限制在教室裏吃零食。陳潮受不了有人在教室裏吃東西的味兒,周圍一有人吃東西陳潮就鬧心。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他身後天天有個人吃辣條。
那股又腥又辣的劣質油味兒,在夏天悶熱的教室裏彌散,吃完辣條的包裝袋不知道被塞在哪個角落沒扔,導致那股味道一直不散,最終把這個城裏來的事兒多少爺給折磨瘋了。
“以後吃東西出去吃。”陳潮沉着臉回頭跟那個吃辣條的胖子說。
胖子估計在小學也是個校霸級別的,天天在教室作大哥狀,有人公然挑釁大哥權威,那必然不能忍。
胖子挑起眉,帶搭不理地回了句:“你跟誰說話呢?”
陳潮說:“跟你。”
胖子“嗤”地冷笑一聲。
當天下午,胖子又撕開一袋辣條,特意過來坐在陳潮身邊吃。
陳潮看了他一眼,胖子挑釁地咂咂嘴,朝這邊吹了口氣。
這事兒後來每次說起來丁文滔都不讓提,誰在他面前提這事兒他就捂誰嘴。
學校就這麽大,上學的這些人還都是小學那些人,就算當時不是一個班的可也都見過。只有陳潮不是,陳潮是這個鎮上的全新面孔,帶着一點在他們看來有點裝的氣質,挺多人都看他不順眼有一陣兒了。
丁文滔早就想找機會收拾收拾他立個威,這次陳潮自己送上來,丁文滔心想這正好,由頭都不用找了。
具體經過不提,當晚放學丁文滔捂着肋巴,走路都不穩當。
在陳廣達做生意還沒這麽忙的那幾年,爺倆在小區對面的武館練了三年跆拳道。那陣子市裏男孩兒都流行學這個,陳廣達就湊熱鬧也帶着陳潮去了,他自己就當健身鍛煉,一屋子半大孩子裏面摻了個陳廣達。
丁文滔還挺有大哥的志氣,至少挨打了回家沒告狀,也沒讓小弟們跟老師說。初中開學第一次立威就折在陳潮這兒了,吃了個啞巴虧,丁文滔倒也沒記仇,後面也沒再找陳潮麻煩。
周圍不再有人吃東西,聞不着怪味兒,這讓陳潮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好過多了。
天氣終于涼快下來了,一場小雨下完,空氣裏那股燥熱勁兒就散了很多。陳潮晚上睡覺不用再開風扇,只要開着窗戶就能睡得挺好。
只是屋裏蚊子還是不少,尤其他晚上要開着燈寫作業,蚊子從窗紗縫裏尋着光鑽進來,落在陳潮身上就是一個包。
陳潮撓了撓胳膊,癢得心煩。
苗嘉顏也開着燈,窗簾遮着,不知道是在寫作業還是幹什麽。
陳潮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上,朝外面喊了聲“苗兒”。
兩邊都開着窗戶,陳潮馬上聽見苗嘉顏喊:“哎!”
過了兩秒苗嘉顏拉開窗簾,掀起窗紗,探頭出來問:“你叫我嗎,哥哥?”
陳潮問他:“清涼油你還有沒有了?”
“有,你又挨咬了嗎?”苗嘉顏回答。
村裏晚上很靜,說話都帶着回音的,他們倆不用喊就能互相聽得很清楚。
陳潮說:“你出來開門,我過去拿。”
苗嘉顏擺擺手:“你等着我,我去給你送。”
說完就縮了回去,窗紗也放下了。
過了兩分鐘都沒到,苗嘉顏推門進來,穿着一套藍色印着青蛙的睡衣,手上拿着罐新的清涼油。
他把清涼油給陳潮,問:“你屋裏有蚊子?”
陳潮說:“多了。”
苗嘉顏說:“你寫作業,我幫你打。”
“打不着,算了。”經過了這麽一夏天,陳潮已經被咬出來了,聽蚊子嗡嗡都免疫了。
“能。”苗嘉顏把桌上陳潮喝完的水瓶拿起來,擰開蓋子,“你寫吧,我給你抓幹淨。”
苗嘉顏仰着頭貼着牆找蚊子,陳潮一邊往蚊子包上抹清涼油,一邊看他。苗嘉顏身上的睡衣應該是去年或前年的,褲子有點短了,露着腳脖,看着像更小孩兒。
“你作業寫完了?”陳潮問他。
“我沒有作業,”苗嘉顏手指擺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吵,輕聲回答,“六年級了作業很少。”
陳潮心想這又是什麽農村習慣,六年級為什麽不留作業。
“我找着個蚊子。”苗嘉顏輕聲陳述,拿水瓶慢悠悠去扣蚊子,扣住了一挪一晃,就把蚊子晃暈了。
“這能扣住?”陳潮挺意外。
“能,我都是這麽抓蚊子,”苗嘉顏笑笑,“可好用了。”
苗嘉顏在陳潮屋裏待了半小時,給抓了六只蚊子,最後擰上瓶蓋兒帶走了。
“我回去了哥哥。”苗嘉顏打了個哈欠,說。
陳潮打算送他出去,苗嘉顏卻已經跑走了。出去了還能從門上小方口裏熟練地伸手進來把門叉上。
過了沒幾分鐘對面就關了燈。
來這兒短短幾個月,陳潮把過去一些年沒體驗過的都體驗了個遍,并且逐漸适應。
比如痱子粉,比如清涼油。他已經在這個環境裏待得越來越平靜了,可能陳潮對自己城市少年的身份最後的堅持,就是黃瓜一定要切了才吃。
十一國慶的時候,陳廣達回來了一次,雖然還在維持着他嬉皮笑臉的人設,但依然看得出來他很疲憊,待了兩天就走了。小叔一家也回來了,小弟見了陳潮剛開始有點羞答答的,不敢跟他說話,過了沒一會兒就開始粘人。
小弟看見苗嘉顏,很有禮貌地打招呼,叫了聲“姐姐”。
陳潮當時坐在石頭凳子上,用膝蓋點了點他,說:“叫哥哥。”
小弟回頭看他,不明白。
苗嘉顏也有點不自在,把東西放下就走了。
他頭發長了一點,已經能蓋過脖子了,手腕上又戴上了細細的黑色皮筋,偶爾綁頭發用。
“為什麽是哥哥?”小弟還是很蒙,等人走了問。
陳潮說:“不為什麽,本來就是哥哥。”
小弟來了後苗嘉顏很少再過來,他就像有點怕生,陳潮身邊有人的時候他就不怎麽敢說話。
小叔回來,有朋友過來串門,給小孩子拿了兩桶冰淇淋。這還是陳潮從前在家常吃的,這邊鎮上沒有的東西,鎮上超市只有平價雪糕。
小弟盛了兩碗上來,陳潮打開窗戶,朝對面喊:“苗兒。”
苗嘉顏答了一聲,打開窗戶問:“啊?”
“過來。”陳潮叫他。
苗嘉顏猶豫了下,問:“什麽事兒?”
平時都是一喊馬上就來了,這還矜持地問問什麽事兒。
陳潮:“過來。”
苗嘉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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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